轮台子①（一枕清宵好梦）

【原词】

一枕清宵好梦②，可惜被、邻鸡唤觉③。匆匆策马登途，满目淡烟衰草④。前驱风触鸣珂⑤，过霜林、渐觉惊栖鸟⑥。冒征尘远况，自古凄凉长安道⑦。行行又历孤村⑧，楚天阔、望中未晓⑨。

念劳生⑩，惜芳年壮岁⑪，离多欢少。叹断梗难停⑫，暮云渐杳。但黯黯魂消，寸肠凭谁表。恁驰驱、何时是了。又争似⑬、却返瑶京⑭，重买千金笑。

【注释】

①《轮台子》：词牌名，柳永自制曲，宋人再无填此调者。《乐章集》注“中吕调”。

②清宵：清爽宜人的夜晚。

③唤觉：从睡梦中醒来。

④淡烟：早晨薄薄的雾气。

⑤前驱风触鸣珂：向导在前，风吹马珂鸣。前驱，前导。宋朝官员出行有导从呵引之制，荆湖南路为节度州，柳永为通判，可有前驱十五人。鸣珂，玉做成的马的装饰物，风触即鸣。这句是此词写于出仕后曾官湖南的铁证，与少年游湖南词有着明显的差别。

⑥过霜林、渐觉惊栖鸟：经过霜染之林，马珂声与马蹄声惊起了树上栖息的小鸟。从“霜林”可推断时间应当为秋季。

⑦自古凄凉长安道：柳永这时由湖南道州移任陕西华阴，不过这首词应当是在湖南境内所写，所以这句应当是对未来道路的设想。

⑧行行又历孤村：走着走着又经过了一个偏僻的山村。

⑨楚天阔、望中未晓：南方的天空十分辽阔，一眼望去，天色尚未亮。望中，视线之内。

⑩念劳生：思量着劳苦的一生。

⑪惜芳年壮岁：可惜正值美好年华。

⑫叹断梗难停：感叹行役于道，如风中断梗一般难以停下。

⑬争似：怎似。

⑭瑶京：汴京。

【译文】

清爽宜人的夜晚做了一个好梦，无奈却被邻居家的鸡鸣声吵醒了。又匆匆忙忙骑马踏上了征途，满眼看到的都是被笼罩在薄雾中的路边枯草。风吹着马佩带的鸣珂叮当响，经过霜染之林，马珂声与马蹄声惊起了树上栖息的小鸟。我淹没在征途的尘埃里，面对漫漫长路，让我更加感受到这长安道上的凄凉。走着走着又经过了一个偏僻的山村，放眼望去，广阔的南方天空尚未天明。

思量着劳苦的一生，可惜在年轻力壮的时候，聚少离多。叹自己漂泊不定的游宦生涯，如风中断梗一般难以停下。傍晚的云霞慢慢变暗。只是自己低落的心情应该向谁去诉说呢？如此奔走到底何时才能结束啊，又如何能返回到汴京，重回那千金买得佳人笑的日子啊。

【赏析】

本词描写了行役之苦，抒发了念远之情，是柳永辗转两地为官，对行旅生活的强烈内心感受。

词的上片细致地描写了词人途中所见之景。开篇先交代了出行前的一些事由，“一枕清宵好梦，可惜被、邻鸡唤觉。”一枕清梦，可惜被邻居家的鸡叫唤醒。这声鸡鸣叫醒了词人，也开启了本词，如镜头一般推开了叙事。被叫醒之后，词人不敢贪恋美梦，他“匆匆策马登途”，由于尚未天亮，他在途中看到的景色只有“满目淡烟衰草”。接下来又进一步描绘了词人所见之景，“前驱风触鸣珂，过霜林、渐觉惊栖鸟。”词人像个冒险的勇士，顺从的马匹走在前面，风吹过时，马珂发出了清脆的声音，穿过结有霜花的树木，不断有栖息的鸟儿被惊起飞走。“冒征尘远况，自古凄凉长安道。”这句指出行程的目的地在陕西境内。词人一身征尘远涉江湖，感叹长安古道自古以来就让人倍感凄凉。“行行又历孤村，楚天阔、望中未晓。”接着描写行路途中的景象，走了又走，又路过一个偏僻的山村，南方的天空却依然没有放亮。

上片叙事十分完整，不仅交代了时间、事情，更从词人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他赶路的劳苦与无奈。

词的下片进一步抒发了旅程劳顿之感慨，表达了对安乐生活的向往。“念劳生，惜芳年壮岁，离多欢少。”回想我奔波劳苦的一生，可惜最珍贵的青春年华，却消耗在行役之中，与家人妻子离多欢少。“叹断梗难停，暮云渐杳。”感叹自己如断梗一般漂泊不定的生活难以结束，奔忙之中暮云也渐渐消逝了。“但黯黯魂消，寸肠凭谁表。”此句以下直至结尾均为抒情，这句的意思是说心情黯淡如同失魂落魄一般，自己的心迹又向谁去表露呢？“恁驰驱、何时是了。”这样奔波行役，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词人通过两个反问句，表达了内心的苦闷与迷茫，更表露了他对漂泊生活的厌恶。“又争似、却返瑶京，重买千金笑。”这句的意思是，又如何比得上重新回到汴京，重新过上抛掷千金来买佳人笑的生活。作者还把旅途的劳苦和京都繁华的生活进行比较，就更增加了他对漂泊生涯的厌恶，而重返京都就成了他最大的梦想。

这首羁旅之词集中描述了旅况，同时也抒发了旅途的感受，形象生动。和柳永其他同类题材的作品相比，在抒情部分没有其他作品那种对放浪生活的回忆和向往，因而显得很雅正，是柳词中的优秀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