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神引①（一叶扁舟轻帆卷）

【原词】

一叶扁舟轻帆卷。暂泊楚江南岸②。孤城暮角③，引胡笳怨④。水茫茫，平沙雁、旋惊散⑤。烟敛寒林簇⑥，画屏展。天际遥山小，黛眉浅⑦。

旧赏轻抛⑧，到此成游宦⑨。觉客程劳⑩，年光晚。异乡风物，忍萧索、当愁眼。帝城赊，秦楼阻⑪，旅魂乱⑫。芳草连空阔，残照满。佳人无消息，断云远⑬。

【注释】

①《迷神引》：词牌名，柳永自制曲，《乐章集》注“中吕调”。这首词写的是旅思闺情。作于柳永入仕之后，地点为楚地。由“暂泊”二字，可知词人是过路。

②泊：停泊。楚江：楚境内的江河。

③暮角：日暮的号角声。

④引：逗引。胡笳（jiā）怨：胡笳是古代北方民族的一种管乐器，传闻是汉时张骞从西域引入，汉魏鼓吹乐中常用之，其声多哀怨。

⑤旋：随即、立刻。

⑥敛：收起，散尽。簇：丛聚。

⑦黛眉浅：古代女子以青涩黛螺画眉，所以常将眉毛比作青翠的远山。此处正好相反，将远山比作黛眉。黛眉，女子的眉毛。浅，形容颜色浅淡。

⑧旧赏：指以前喜欢的人和物。

⑨游宦：在官场上奔波漂泊。

⑩劳：困顿疲惫。

⑪秦楼阻：心爱的佳人被阻隔在远方。秦楼，出自汉乐府《陌上桑》：“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后以秦楼代指女子。

⑫旅魂乱：在宦途上奔波的征人心情沮丧，烦乱不堪。魂，心灵，情绪。

⑬断云：片云。

【译文】

我乘坐的一叶扁舟缓缓卷起轻帆，暂时停泊在楚江南岸。孤城中响起阵阵角声，引发了我羁旅怀人的愁思。江水白茫茫，在沙滩上栖息的大雁，瞬间便全部被惊散。暮霭消敛，显现出一片片秋林，如同展开了一幅水墨画屏。远看天边，遥遥群山，如同美人轻描的黛眉。

我轻易地抛弃了以前的赏心乐事，游宦天涯。深深感到旅途劳顿，而光阴荏苒。异乡的风物，在多愁善感的我看来，只是一片难以忍受的萧索。京城是这般遥远，秦楼楚馆被阻断难去，让我心烦意乱。夕阳照耀下，芳草萋萋伸向空阔的天边，佳人杳无音信，像被风吹走的浮云一样远去不返。

【赏析】

这首词是柳永在五十岁后游宦各地的心态写照，乃典型的羁旅行役之词。这首词抒发了柳永内心的挣扎与矛盾，尤其是作为一名不得志的封建文人的苦闷与不满。

上片词人写了泊舟江岸的情景。起句写柳永游宦途径楚江，将船帆慢慢收起，靠近江岸，做好停船靠岸的准备。“暂泊”表明了停泊的时间是傍晚，天色将晚，暂且止宿，明天继续赶路。从起两句来看，词人一下子就抓住了“帆卷”“暂泊”这种行船的特点，淡淡地吐露出旅途的劳顿。随后，词人又用平铺直叙的方法，描写了楚江傍晚的景色。“孤城暮角，引胡笳怨”描写的是慢慢变暗的天色，边远的城市的角声与笳声自带着一种凄凉之感，勾起了漂泊在外的词人哀怨、寂寞的情绪。“暮角”与“胡笳”渲染出了秋季日暮时凄凉的格调。紧接着，词人的笔触又伸向了略带凉意的江水之上，自“水茫茫”始描绘了茫茫江水，平沙惊雁，漠漠寒林，淡淡远山。如此一幅自然天成的广袤之作，更衬托出游子愁怨和寂寞之感。上片从声响视听不同的感官角度与远近浓淡的不同层次，描绘出了江岸晚景，苍凉悲咽又平远阔大。给人身临其境之感。

下片直接抒发对游宦生涯的感慨。起始两句直抒胸臆，后悔当年轻易抛下喜欢的人和物，游宦至此。旅途劳顿，风月易逝，年事衰迟，是写行役之苦；“异乡风物”显得特别萧索，是写旅途的愁闷心情；帝都遥远，秦楼阻隔，前欢难断，意乱神迷，是写伤怀念远的情绪。词人深感“旧赏”与“游宦”难以两全，为了“游宦”而不得不“旧赏轻抛”。“帝城”指北宋都城汴京，“秦楼”借指歌楼，这里当指歌楼里的女子。这些是词人青年时代困居京华、流连于坊曲的浪漫生活的象征。按宋代官制，初等地方职官要想转为京官是相当困难的，因而词人看来，帝城是遥不可及的。宋代不许朝廷命官到青楼坊曲与歌妓往来，不然会被弹劾，所以柳永便与歌妓及旧日生活断绝了关系。因此感叹“帝城赊，秦楼阻”。“芳草连空阔，残照满”是实景，形象地暗示了赊远阻隔之意。抒情中突然插入这样的实景描写，可见词人写作时善于转换。结句“佳人无消息，断云远”，补足了“秦楼阻”之意。“佳人”即“秦楼”中的人，由于种种原因断绝了联系，旧情像一片断云随风而逝。

全词情景交融，哀怨顿挫，称得上是柳永晚年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