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位上宋太祖表(臣本于诸子)》原文、赏析、题解、注释

作者:李煜 栏目:李煜诗集 2022-03-28 12:05:22

即位上宋太祖表(臣本于诸子)

【原文】

臣本于诸子[1],实愧非才,自出胶庠[2],心疏利禄。被父兄之荫育[3],乐日月以优游[4],思追巢许之余尘[5],远慕夷齐[6]之高义。既倾恳悃[7],上告先君,固非虚词,人多知者。徒以伯仲继没,次第推迁,先世谓臣克习义方,既长且嫡,俾司国事[8]。遽易年华,及乎暂赴豫章,留居建业,正储副之位,分监抚之权[9]。惧弗克堪,常深自励,不谓奄丁艰罚,遂玷缵承[10],因顾肯堂[11],不敢灭性[12]。然念先世君临江表[13],垂二十年,中间务在倦勤[14],将思释负。臣亡兄文献太子弘冀[15],将从内禅[16],已决宿心,而世宗敦劝[17]既深,议言因息。

【题解】

南唐自公元958年割淮南之地以奉后周,已去帝号、年号,奉周之正朔,表示附庸之意。公元960年赵匡胤立宋代周之后,改年号为建隆,南唐同时改行纪年,以示对宋朝的依顺。就在宋太祖赵匡胤建隆二年(961)的六月,李璟死于豫章(今南昌)。七月,灵柩运回建业(今南京),举办丧事。同年秋,原来留守南京的太子奉丧即位,改从嘉旧名为煜。尊母后,册皇后,封立诸弟为王,任命重臣,大赦天下。自此,李煜正式登基,成为南唐国君,并即刻向宋朝传递消息。据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记载,建隆二年八月甲辰,李煜先派桂阳郡公徐邈北上,向宋太祖进奉父亲李璟的遗表。九月壬戌,再遣中书侍郎冯延鲁携贡金北上,向宋太祖进奉自己手书的即位之表。《宋史》卷四百七十八《南唐李氏世家》记载更为详细:“(李煜)遣户部尚书冯泌(延鲁)来贡金器二千两,银器二万两,纱罗缯彩三万匹,且奉表陈绍袭之意云云。”李煜即位后遣臣朝见宋朝,这种程序的先后与使者官阶的高低安排,都可见初登基的李煜对宋朝极尽恭敬之心。

这篇上表即当时由冯延鲁奉上,题目当然为后人所改写。因“太祖”乃赵匡胤死后的庙号。有学者认为这篇表录自《宋史》卷四百七十八,没有奏章的范式,当不是完整的文字。《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记载此事说:“唐主手表自陈本志冲淡,不得已而绍袭,事大国不敢有二,邻于吴越,恐为所谗。”据此,当知本文应是上表的主体。

李煜表达了三层意思,其一,“不得已而绍袭”;其二,“事大国不敢有二”;其三,“邻于吴越,恐为所谗”。其一二或许是例行公事,但其三却是李煜要申述的重点。李煜表明,自己对大宋忠心耿耿,却不能避免吴越的谗言而激怒大国。先表示南唐军队一定会自我约束,然后再恳求宋朝一定要烛鉴是非,正确审视南唐和吴越的矛盾。事实上,作为南方两大割据政权之一的吴越国彼时的处境同南唐一样。钱俶虽位在君王,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是自顾不暇。而李煜之所以在这里郑重提出,实际上是表明自己清楚形势利害,希望宋太祖不要以此为口实而向南唐动武。通观这篇上表,阐明己意,斟酌其词,言辞谦卑。但李煜期望以礼义来打动甚或约束宋朝的扩张,实在是太天真了。《宋史》记载赵匡胤收阅这封上表,仅淡淡说了句“太祖诏答焉”。公元975年的冬天,金陵围城已近一年,破灭在即,李煜派徐铉去向宋太祖言理说情,殿廷之下,请问“李煜何罪?”开始时,赵匡胤还耐着性子听着徐铉的说辞,听得不耐烦时,打断了徐铉,说了一句:“不须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东都事略》卷二十三)

【注释】

[1]臣本于诸子:南唐中主李璟十子二女。陆游《南唐书》卷十六:“元宗(李璟)十子:弘冀(长子)、弘茂(次子)、后主(六子)、从善(七子)、从镒(八子)、从谦(九子)、从庆、从信,凡八人可见,而从庆、从信失其官封,又二人并逸其名。钟皇后生弘冀、后主、从善、从谦,自弘茂以下,皆不知其母。”

[2]胶庠(xiáng):周代学校名,周时胶为大学,庠为小学,后世通称学校为“胶庠”。

[3]荫育:庇荫养育。荫,庇荫,指封建时代子孙因先世有功劳而得到封赏或免罪。

[4]优游:悠闲自得。

[5]巢许:巢父和许由的并称,二人皆是传说中的隐士。巢父,尧时的隐士。晋代皇甫谧《高士传·巢父》:“巢父者,尧时隐人也,山居不营世利,年老以树为巢而寝其上,故时人号曰巢父。”许由,相传尧让以天下,不受,遁居于颍水之阳箕山之下。尧又召为九州岛岛长,由不愿闻,洗耳于颍水之滨。余尘:后尘。比喻在他人之后。

[6]夷齐:伯夷和叔齐的并称。二人为商末孤竹君之子。相传其父遗命要立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叔齐也不愿登位,一起逃到周国。周武王伐纣,二人叩马谏阻。武王灭商后,他们耻食周粟,采薇而食,饿死于首阳山。见《吕氏春秋·诚廉》《史记·伯夷列传》。

[7]恳悃(kǔn):恳切忠诚。

[8]“徒以伯仲继没”至“俾(bǐ)司国事”数句:在李璟诸子中,庶子排名于李煜前的二哥弘茂保大九年(951)七月卒,其余亦皆卒;李璟正室钟氏所生四子中,李煜排名第二,其大哥弘冀显德六年(959)九月卒,李煜于是一跃成为王位第一继承人,同年九月由郑王徙封为吴王,以尚书令知政事,居东宫。推迁,推移变迁。先世,前代,祖先。这里指去世的父亲李璟。义方,行事应该遵守的规范和道理。俾,使。

[9]“及乎暂赴豫章”至“分监抚之权”数句:豫章,即洪都,今江西南昌。建业,即金陵,今江苏南京。正储副之位,指立为太子。储副,国之副君,指太子。监抚,指监国、抚军,为太子的职责。

[10]不谓奄丁艰罚,遂玷缵(zuǎn)承:元宗迁都后,“豫章迫隘,宫府营署皆不能容,群臣日夕思归,国主悔怒”,“六月,国主殂于南都,年四十有六”。太子嗣立于金陵,更名煜。奄,忽然,骤然。丁艰,即丁忧,亦称丁家艰,指遭逢父母丧事。旧制,父母死后,子女要守丧,三年内不做官、不婚娶、不赴宴、不应考。玷,犹“忝”,自谦之词。缵承,继承。缵,继也。

[11]肯堂:指继承父业。《尚书·大诰》:“若考作室,既底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构?”孔颖达传:“以作室喻政治也,父已致法,子乃不肯为堂基,况肯构立屋乎?”后因以“肯堂肯构”或“肯构肯堂”比喻子能继承父业。

[12]灭性:谓因丧亲过哀而毁灭生命。

[13]江表:江外。泛指长江以南的地区,这里指南唐统治区域。

[14]倦勤:谓帝王厌倦于政事的辛劳。语出《尚书·大禹谟》:“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载,耄期倦于勤。”孔颖达传:“言已年老,厌倦万机。”

[15]文献太子弘冀:指李煜的大哥李弘冀。陆游《南唐书》卷十六:“弘冀,元宗长子,故唐之末,民间相传谶曰:‘有一真人在冀川,开口张弓向左边。’元宗欲其子应之,乃名之曰‘弘冀’。”“显德六年七月,弘冀属疾……九月丙午,卒。有司谥曰‘宣武’。句容尉张洎上书,谓世子之德,在侍膳问安,今标显武功,垂示后世,非所以防微杜渐也……元宗果大以为然,改谥曰‘文献’。”

[16]内禅:古代,帝王传位给内定的继承人称“内禅”。

[17]敦劝:敦促劝勉。

【译文】

臣在诸子之中,自愧并非有才之人,自从离开学校,就淡薄利禄。享受着父兄的庇荫养育,逍遥度日,追念巢父和许由的遗风,远慕伯夷和叔齐的高义。我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已经向先父倾诉,这也并非虚词,众人多知此事。只因兄长们先后去世,依次推移,先父认为臣通晓为人处世之道,既年长又是嫡出,于是命我管理国事。时间飞逝,等到先父南赴豫章,臣留居建业,确立了储君的地位,分担监国抚军之权。臣担心不能胜任,常常深自勉励,不想又遭遇丁忧之罚,于是勉为其难继承父业,为此又不敢过分悲伤。想到先世君临江表,已近二十年了,中间常常倦于政事,想放下这副担子。臣亡兄文献太子李弘冀,本来已经要按照先父的意图即位,先父也已经准备禅让,而周世宗皇帝敦劝之意深切,于是让位之议也就作罢。

【原文】

及陛下显膺帝箓[1],弥笃睿情[2],方誓子孙,仰酬临照。则臣向于脱屣[3],亦匪邀名[4],既嗣宗枋[5],敢忘负荷[6]?惟坚臣节,上奉天朝。若曰稍易初心,辄萌异志,岂独不遵于祖祢[7],实当受谴于神明[8]。方主一国之生灵,遐赖九天之覆焘[9]。况陛下怀柔[10]义广,煦妪[11]仁深,必假清光[12],更逾曩日[13]。远凭帝力[14],下抚旧邦[15],克获宴安[16],得从康泰[17]。

【注释】

[1]及陛下显膺帝箓(lù):指公元960年。时任后周归德节度使、检校太尉、殿前都检点的赵匡胤发动兵变,即皇帝位,改元建隆,定国号为宋。帝箓,天帝的符命,指令为天子。箓,古称上天赐予帝王的符命文书。

[2]弥笃睿情:您对我们的感情更加深厚。宋太祖赵匡胤建隆二年二月,南唐中主李璟迁都南昌(今江西南昌),宋太祖遣中书舍人王守贞使江南,对其表示慰问。笃,深厚。睿情,指皇帝的情意。睿,古时臣下对君王、后妃等所用的敬词。

[3]脱屣:意谓脱掉鞋子,无所顾恋。这里指淡泊名利。

[4]邀名:求取好的名声。

[5]枋(bìng):同“柄”,权柄。

[6]负荷:担负,承担。

[7]祖祢(nǐ):祖庙与父庙,后泛指祖先。祖,自祖父以上各辈尊长。《诗·大雅·生民序》:“《生民》,尊祖也。”孔颖达疏:“祖之定名,父之父耳。但祖者,始也,己所从始也,自父之父以上皆得称焉。”祢,亲庙,父庙。《周礼·春官·甸祝》:“舍奠于祖庙,祢亦如之。”郑玄注引郑司农曰:“祢,父庙。”孙诒让《正义》引《左传·襄公十三年》孔颖达疏曰:“祢,近也。于诸庙,父最为近也。”

[8]神明:天地间一切神灵的总称。

[9]覆焘(dào):亦作“覆帱”,犹覆被,意谓施恩,加惠。

[10]怀柔:称笼络安抚外国或国内少数民族等为“怀柔”。怀,来也;柔,安也。

[11]煦妪:抚育,爱抚,长养。

[12]清光:清美的风采,多喻帝王的容颜。

[13]曩(nǎng)日:往日,以前。

[14]帝力:帝王的作用或恩德。

[15]旧邦:历史长久的国家;故国。

[16]宴安:逸乐。

[17]康泰:安乐太平。

【译文】

等到陛下上应天命而即帝位,您对我们的感情更加深厚,臣也告诫子孙,一定要报答圣恩。臣之前的看轻名利,并非邀名,既然继承了王位,怎敢忘了自己的责任?唯有坚守臣节,谨奉天朝。若说稍改初衷,产生异心,何止是不遵祖先遗训,更要受神明的谴责。刚主宰一国的生灵,还需要九天的恩泽。况且陛下怀柔之情广远深厚,依仁义抚育百姓,一定会对我们比往日更加照顾。则臣远凭陛下恩德,下抚旧邦,定能获得安乐太平。

【原文】

然所虑者,吴越国[1]邻于敝土,近似深仇[2],犹恐辄向封疆[3],或生纷扰[4]。臣即自严部曲[5],终不先有侵渔[6],免结衅嫌[7],挠干旒扆[8]。仍虑巧肆如簧之舌,仰成投杼之疑[9];曲构异端[10],潜行诡道[11]。愿回鉴烛,显谕是非,庶使远臣,得安危恳。

【注释】

[1]吴越国(907-978):五代十国之一。景福二年(893),钱镠为镇海军节度使,移治杭州。后破越州(今浙江绍兴)擒董昌,领有两浙之地。唐昭宗天复二年(902),封越王。后梁太祖朱温即位,以镠为吴越国王。太平兴国三年(978)钱俶举族归宋。吴越强盛时领有十三州之地,约为今浙江全省、江苏西南部、福建东北部。

[2]深仇:积怨甚深的仇敌。

[3]封疆:界域之标记,疆界。这里指边境。

[4]纷扰:意外事端。

[5]部曲:古代军队编制单位。大将军营五部,校尉一人;部有曲,曲有军候一人。这里指南唐军队。

[6]侵渔:侵夺,从中侵吞牟利。

[7]衅(xìn)嫌:争端,仇怨。

[8]挠干(gàn)旒扆(liú yǐ):干扰冒犯陛下。旒扆,借称帝王。旒为帝王的冕旒,扆为帝王座位后的屏风,故称。

[9]投杼(zhù)之疑:比喻谣言众多,动摇了对最亲近者的信心。典出《战国策·秦策二》:“昔者曾子处费,费人有曾参者,与曾子同名族,杀人。人告曾子之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也。’织自若。有顷,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惧,投杼逾墙而走。夫以曾子之贤,与母之信,而三人疑之,虽慈母不能信也。”杼,织机的梭子。

[10]曲构异端:无中生有,制造事端。异端,意外事端。

[11]潜行诡道:暗行诡诈之术。诡道,诡诈之术。

【译文】

但臣所顾虑的是,吴越国与敝土相邻,近似深仇大恨,臣恐怕他们在边界滋生事端。臣即便管束军队,始终不先侵犯他们,避免引发争端,打扰陛下;但是担心吴越国鼓动如簧之舌,使陛下产生投杼之疑心;担心他们无中生有,暗行诡诈,制造事端。希望陛下明察秋毫,洞悉是非,使远臣满怀戒惧的恳请得以满足。

【赏析】

如《宋史》所言,这篇表是“陈绍袭之意”的作品,即作为一个藩国的君主,向宗主国报告自己即位,因为南唐在李璟时候已经向当时的后周世宗皇帝柴荣请求去帝号、称国主了。在文中,李煜讲了三层意思:第一,介绍了自己的履历。本来从未有继承父位的打算,只不过天意使然,把自己推上了这个位置,同时在字里行间小心翼翼地透露出自己、包括自己的历代祖先,其实都没有什么政治野心。第二,对于现任皇帝的赞美和期许。认为现在的新皇帝即位,对南唐比以前更好,而且:“陛下怀柔义广,煦妪仁深,必假清光,更逾曩日。远凭帝力,下抚旧邦,克获宴安,得从康泰。”对未来充满信心。如果说,这两点是例行公事的话,那么第三点就很有针对性了。李煜说自己的邻居吴越国,和自己好像有深仇大恨一样(实际上,作为南方的两个割据政权,又互为竞争对手,吴越和南唐在李璟在位时就曾经打得不可开交,说是“近似深仇大恨”,事实也是如此),而自己倒是不会先挑起事端,并百般容忍,万一对方进谗言什么的,希望皇帝能够明察。这里,李煜用了“投杼”这个母亲听信传言、怀疑儿子的典故,来说明谣言的力量,同时也放低身段,自居于下位。

通观全篇,言辞谦卑,语言得体,显示出李煜的文字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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