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之忠,不必至是,
演而数者,勉诚节也;
赵盾之逆,不必至是,
抑而书者,诛贼臣也。
——(唐)李邕《衮州曲阜县孔子庙碑(并序)》
楚王能够问鼎中原的原因一方面是楚国的强大,另一方面则是对手晋国因为内乱而国力衰弱。问鼎之战中,晋国来不及救援家门口的周王室,并不是因为晋军没有力量和楚军作战,而是晋国人正忙于处理国内的混乱。
这次混乱是楚庄王一生最大的对手、晋国元帅、名政治家、战国赵的奠基人赵盾引起的。
赵盾是晋文公的近臣赵衰的儿子,三十多岁就步入政坛,而且一开始就因为是赵衰的儿子,根正苗红,而得到晋襄公的重用,从执政大夫兼中军佐(相当于国防部长兼发改委主任)的高起点开始做起。一年之中,地位比较高的几个老臣相继去世,因为阳处父(晋国大臣、赵衰的朋友)的推荐,赵盾迅速升任为中军元帅(相当于国家总理)。赵盾升为中军元帅没有几个月,晋襄公因病逝世,死前任命赵盾为顾命大臣——这等于是直接将整个晋国交给了赵盾。
不久,在赵盾的支持下,公子夷皋继位,是为晋灵公,当时年仅4岁,所以依照晋国的法律,国家所有的权力都理所应当转移到根正苗红的中军元帅赵盾手中。
公元前620年,秦国军队支持公子雍(晋襄公的弟弟,一直在秦国为质)回国,争夺晋国国君之位。此时因为消息传播速度的限制,秦国并不知道晋灵公已经登位,所以入侵晋国的军队数量虽多,但是都是在行军,并没有作战的准备。面对这情形,赵盾对其他五卿说:“我们如果接受泰国护送的公子雍,那么秦军就是我们的朋友;如果不接受,那么秦军就是我们的敌人。”本来是可以协商让秦国退兵的,但是很显然,赵盾的逻辑就是不和秦国妥协。
因为赵盾大权在握,所以晋国依照赵盾的意志,六位卿齐出,半夜出动,打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是为令狐之战。虽然令狐之战获得了胜利,让秦国人在几年中丧失了威胁晋国的能力,但是赵盾的这种“卑鄙”行为也彻底葬送了曾经的“秦晋之好”,为此后晋国西线连绵的战火埋下了伏笔。
此次胜利奠定了赵盾的权威后,他开始了晋国国内的改革——成文法改革。
▲赵盾
在赵盾之前的时代,晋国的法律是传统法,并没有一部明确规定的法律。赵盾认为:“任何法律如果不公布在明处让所有人知道,就不是好的法律。”史书记载,自担任执政的那一天起,赵盾就制定章程,修订律令,清理诉讼,追捕逃亡案犯,使用契约,治理政事中的弊端,恢复贵贱制度,重建已废官职,提拔屈居下位的贤能。在行政方面,他明确了官员等级制度和职位名称,并规定了每个官职的权利和义务;在刑事方面,则清查历年来的案件,甚至一度让监狱里没有犯人;在民生经济方面,他重视契约精神,提出每一份商业交易都需要签订协议的主张;在人员选拔上,他从各个阶层选拔人才,特别是重用一些中小贵族。
赵盾的改革非常细致,他甚至规定了在晋君宫廷中办公时,每一顿饭的菜都是两只鸡。同时他的改革也非常功利,他利用改革的机会,大力排挤其他卿和老臣,形成以自己为中心的权臣集团。
夏天太阳一样的赵盾,才情万丈而又简单粗暴,这种施政风格很快招致了其他臣子的反对。当时,先克是赵盾的腹心,为人张狂霸道,在赵盾的支持下担任中军佐一职。他位高权重,盛气凌人,强抢了老牌中层贵族蒯得的田地。这一行为是个导火索,直接点燃了反赵同盟对赵盾的战争。
公元前618年正月,忍无可忍的先都、箕郑父、士榖、梁益耳、蒯得等人联盟,决定报复并驱逐赵盾。他们先派刺客刺杀最遭人厌恶的先克,然而未等到他们再次行动,赵盾敏锐地从先克被刺事件察觉到事情的严重,下令彻查,结果先都、梁益耳首先落网,赵盾不经过司法审判就杀之——这等于是赵盾打破了自己确立的成文法。此后,赵盾将打击范围扩大,穷追猛打,其他反赵同盟成员也先后落网。
当时,晋灵公的母亲穆嬴对赵盾不怀好感,甚至有人猜测对这次反对赵氏的同盟其也有参与。所以为了平衡国家内部权力需要,穆嬴想以太母之尊保住几位老臣。结果反对无效,赵盾在程序上没有得到国君(穆嬴)的首肯就将几位老臣公开处死。
此次政治争斗彻底奠定了赵盾在晋国中无可争辩的统治地位,很快以赵盾为核心的赵家内阁成立了。新的六卿名单中,除了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荀林父外,郤缺、臾骈、栾盾等人要么是赵盾的死党,要么是赵盾的家臣。然而,这次政变,也彻底让赵盾和晋国公室决裂。
对内,赵盾以强硬的态度对待政敌;对外,赵盾也率领晋国积极地应对争霸活动。虽然经过河曲之战对秦国的失败,北林之战对楚国的失败,但是在晋国的强大国力支持下,在赵盾手中,晋国并没有丧失霸主权杖。
公元前612年,赵盾率军讨伐不顺从霸主命令的齐国,行军途中,突然传来国君要退军的消息。赵盾一头雾水,撤军回去一问,才知道灵公拿了人家的钱,这个真让赵盾难以下台,更要命的,这是点明了告诉天下人,晋国君臣不和。自齐国开了这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后,几乎中原诸侯都知道晋灵公比赵盾好说话,于是大家的胆子都大了。我们是怕赵盾,但是赵盾怕晋灵公啊。哪怕捅出了天大的娄子,只要贿赂下他们的国君,他拿人钱财,为人消灾。而且这招屡试不爽。就这样,晋国的霸权被人们嘲笑不已。反正晋灵公不管,他们笑的是赵盾,让他们知道晋国还是我说了算。
国君在国际上让赵盾难堪,在国内也是坏小鬼。为了满足自己的穷奢极欲,大造宫室豪宅,加重人民的负担。晋灵公不但荒诞还很残暴,他就喜欢站在高台上用弹弓射击过往的行人,看着人们抱头鼠窜的样子,灵公还乐此不疲。
有一天赵盾与士会准备去觐见灵公,看到几个宫女抬着个簸箕,外面露出一只手,一问才知道是灵公在草菅人命。士会、赵盾尽职尽责,劝灵公要如何如何的勤政爱民,并随后处死了晋灵公身边的侍从。这件事情,让晋灵公直接起了对赵盾的杀心。
不久灵公先派遣杀手行刺。杀手天还没亮就潜伏到赵盾的住处,准备动手,结果看到赵盾那么勤政,大清早的起来,整冠束带,准备去进谏国君。这位杀手大受感动,主动献身说:“我听从国君的命令来杀你,但是我不能伤害贤臣。”于是自杀了。
灵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设宴款待赵盾,席间派刀斧手放恶狗,赵盾的车右提弥明与灵公阵中有一叫灵辄的人拼死保护赵盾,赵盾得以逃脱。
忠臣做不了,那就当一个权臣吧!
本来还打算相忍为国的赵盾再也忍受不下去,就主动“流亡”了。
等到赵盾离开,晋灵公还未来得及弹冠相庆,失去赵盾约束的赵氏党羽就把灵公给杀死了。当时,大臣们畏惧赵盾的权势,也厌恶晋灵公的残暴无能,国内没有一个为死去的国君说话的。
赵盾接到消息,迅速返回新绛,主持朝政。很快,在赵盾的拥戴下,公子黑臀继位,是为晋成公。
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赵盾既没有动手杀灵公,也没有参与谋划杀灵公,史官记载“赵盾弑其君”,因此他觉得自己很冤。史官董狐向他解释道:“你作为正卿,国家的执政,流亡却又不跑出国境,回来又不诛杀凶手,那么你就是真正的凶手。”赵盾对此是无可奈何。后来,孔子也认为董狐写得好,尽管他也认为赵盾是“良大夫也,为法受恶”,可惜赵盾“出疆乃免”。
总纵观史书,赵盾没有什么做错的。然而这也是他的悲哀,在封建时代,一个臣子没有做错,也不代表他做对了。所以直到今天,“赵盾该怎么做”还是经久不衰的历史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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