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正是伟大哲人孔子生活的时代。
孔子的很多政治主张都有其深刻的社会根源,只有了解这个时期的鲁国政治历史,才能明白孔子思想中的现实主义色彩。孔子的政治学说,有一点便是强调等级秩序。齐景公曾向他问政,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思就是君臣和父子各尽其责职,不僭越等级秩序。这种思想产生的社会背景,正是当时礼仪文化已经败落,而有“礼仪之邦”之称的鲁国更是礼仪衰败的一大写照。
前面曾说过,春秋的历史便是一部权力不断下移的历史。自骊山之变后,周王丧失了实际的统治权,诸侯霸主成为实际的发号施令者。而在诸侯国内部,国君的权力也不断遭到卿大夫的蚕食。晋有六卿,郑有七穆,鲁有三桓。到了孔子生活的时代,鲁国更进一步,权力落到了三桓家族的家臣手中,这确实是很耐人寻味的事呢。
鲁国君臣斗争的高潮,便是鲁昭公被三桓势力所驱逐,最终客死他乡。
在三桓家族中,以季氏家族的势力最大。公元前505年,执政数十年之久的季平子去世,这位驱逐鲁昭公的权臣是鲁国的实际统治者。但是季平子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死后季氏家族的权力竟然被家臣所控制了。
这个家臣就是鲁国政坛的重要人物阳虎。
自从鲁国“四分公室”后,季氏家族掌握了鲁国一半的军队;另一半掌握在叔和孟二氏手中。在与鲁昭公的内战中,三大家族又不得不倚重家臣。故而这些家臣们又逐渐掌握了军权,其政治的话语权自然水涨船高。
阳虎便是这些家臣中出类拔萃的一人。
季平子死后,握有兵权的家臣阳虎与掌控财权的家臣仲梁怀两人之间不和,矛盾颇深。阳虎心怀不满,打算把仲梁怀赶跑。正巧在这个时候,仲梁怀又得罪了镇守费邑的鲁国大夫公山不狃。公山不狃很愤怒,便亲自跑去见阳虎,对阳虎说:“您还打算要赶走仲梁怀吗?我打算跟您一起干。”
阳虎一听,好啊,正求之不得呢。有了公山不狃的加盟,阳虎的胆子更大了。要赶跑仲梁怀并不是很容易的事,因为他是季家的新掌门人季桓子的宠臣。阳虎便与公山不狃合计,索性就上演一出逼宫的戏,把季桓子给软禁起来。
这年九月,阳虎与公山不狃联合起来发动兵变,把季氏掌门人季桓子软禁。从而一举控制了季氏家族,并且终于赶跑了仲梁怀。
阳虎的兵变,引起了季氏族人的反抗。可是这位铁血家臣一点也不手软,他软禁季桓子的堂兄公父歜,杀死季氏族人公何藐。并赶走季氏的亲戚秦遄,强迫季桓子与之达成权力移交的协定。
一日之间,季氏的权力落入阳虎手中。
由于季氏是鲁国的实际统治者,此时的阳虎便是鲁国的无冕之王了。
这就是春秋时期奇特的“陪臣执国命”。
不能不说,阳虎是个很有本领的人。
阳虎的早年生活,我们知道的不是很多。他在季氏家族当家臣的时间很长,至少有三十年以上,他一步一步地掌握了季氏的大权。三桓家族与公室的内战,使得为三桓效力的家臣们的权力急剧上升。因此在季平子去世后,阳虎就把季氏的权力牢牢控制住了。
这时鲁国出了位有名的大学问家,这就是千古圣哲孔子。孔子当时四十七八岁,正值盛年,因为学识渊博而声名鹊起。可是他只是一位民间学者,没有一官半职。阳虎掌权后,没有忘掉这位大学问家。他想请孔子出山,封给他官职,希望以拉拢文化名人的方式提升自己的声望。
可是孔子却不愿意,这里有两个原因:第一,孔子与阳虎的政见不同。他的政治观念是维持一个有秩序的制度,即君君、臣臣。如今却是陪臣执国命,权力倒悬,这不是孔子的希望;第二,他与阳虎有一些过节。这事发生在三十年前,当时孔子十七岁。季平子设宴款待鲁国士人,孔子前往赴宴。但阳虎却不让他进去,对他说:“季氏宴请士人,但不包括你。”显然当时阳虎作为季氏家臣,有点盛气凌人了。
不过今非昔比了,孔子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学问家。而阳虎以陪臣的身份执国命,显然是不合法的。所以阳虎也想要巴结一下孔子,以彰显自己的气度,提高人气。孔子为人比较精明,他既不愿意为阳虎办事,也不愿采取断然拒绝的方式,索性就避而不见。阳虎这个人也有心计,既然你不来,我就主动些吧。
阳虎便派人送了一只烤乳猪给孔子。他了解孔子,这个礼仪文化的热衷者不会收下乳猪后不吭声,至少也会回谢一下。果不其然,来而不往非礼也。可是孔子又不想见阳虎,怎么办呢?老夫子想了个办法,先派弟子打探阳虎的消息,等到阳虎外出不在家时,他才大摇大摆地到阳虎府上回访。当然啦,他没有见到阳虎,但这样也算走过场了。不料孔子从阳虎家出来时,却在半路上遇到阳虎。这是偶遇呢,还是阳虎故意的安排呢?这就说不清楚了。
阳虎远远看到孔子,就向他打招呼:“来来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孔子这回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过去了。阳虎故意跟孔子兜圈子,问他说:“胸有韬略,却听凭自己的国家混乱,这样的人算得上仁义吗?”孔子回答说:“那当然不算。”阳虎又问:“想要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却屡屡错失良机,这样的人算是明智吗?”孔子又答道:“当然不算。”孔子心里明白,阳虎说的这种人指的就是自己。
聪明人说话,不必点破。阳虎是聪明人,孔子也是聪明人。大家都明心知肚明,心照不宣。阳虎提醒说:“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时间可是不等人哪。”言外之意,孔夫子你已经快五十了,再不出山,以后也没机会了。
孔子虚与应付说:“好,那我准备出去做官了。”
不过还没来得及等孔子出山,鲁国的内战爆发了。
自从控制季氏权力后,阳虎在鲁国政坛上呼风唤雨。他野心勃勃,甚至逼迫鲁定公、季孙、叔孙和孟孙三氏与之签订协议,实际上是想使自己执政合法化。
阳虎得势后,连三桓家族的某些成员也想投靠他。季氏族人季寐和公鉏极,叔孙氏族人叔孙辄和叔仲志等人都争先恐后地巴结阳虎。这也使得阳虎有点得意忘形了,他打算要终结三桓当权的历史。
当时三桓家族的领袖分别是季桓子、叔孙州仇和孟懿子,虽然阳虎与三桓签了协议,巩固了自己的权力,可是这只是权宜之计。毕竟三桓统治鲁国的时间超过百年,根深蒂固。若不彻底铲除,终究有后患。
阳虎的如意算盘是以投靠自己的季寐取代季桓子,以叔孙辄取代叔孙州仇,自己则取代孟懿子。孟氏比较难对付,在三桓家族中只有孟氏没有哪个族人或家臣投靠阳虎。所以阳虎心想老子整掉孟氏后,索性就自己取而代之了。
要打垮三桓并非易事,要寻找其弱点。三桓在国内最有争议的一件事莫过于当年驱逐鲁昭公,致使其客死他乡。为了打倒三桓,阳虎便开始大张旗鼓地在鲁昭公身上做文章,为其翻案平反。这既是争取民众支持的手段,同时也讨好国君鲁定公,因为鲁定公便是昭公的儿子。
阳虎把兵变的时间定在定公八年(公元前502年)十月三日,他的计划是先在蒲圃设一个酒宴,邀请季桓子赴宴并在宴会上干掉他。然后调集战车部队,进攻叔和孟二氏,一并铲除三桓。
在兵变的前一天,孟氏家臣公敛处父嗅出一些火药味。他发现驻扎在都城的季氏军队(由阳虎掌控)开始进入戒备状态,便起了疑心,向孟懿子报告说:“季氏的军队进入戒备状态了,这是怎么回事?”孟懿子很吃惊地说:“我不知道这回事啊!”公敛处父一听,便判断这事必定是阳虎的阴谋,便警告孟懿子:“我看将发生叛乱了,这件事会波及您。您还是先准备一下,我先去召集军队,明天前来与您会合。”孟氏的领地在成邑,要调集成邑的军队需要一些时间。孟懿子果断地挑了三百名强壮的家仆和马夫,假装在孟府门外建房子,其实是预防阳虎发兵突袭。
第二天,阳虎按照预定计划,上门请季桓子到城郊的蒲圃赴宴。行到半途时,季桓子觉得不对劲了。他的马车四周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卫兵所包围,在前面是阳虎的马车;后面是阳虎的弟弟阳越。这哪里是赴宴呢?赴鬼门关还差不多。
季桓子坐在车上心里越加狐疑,周围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他的亲信;除了他的马夫林楚之外。季桓子便悄悄地对马车夫林楚说:“你的祖辈们都是季氏的家臣,你也一直忠心耿耿。现在情况有异,你要不要帮我呢?”林楚这时也发现有一股杀气,他回头对季桓子说:“好像太迟了吧。如今阳虎执政,全国都得听他的。如果有敢违抗的,那只能是死路一条。我就算死了,也对您没有任何帮助啊。”
季桓子压低声音说:“现在还不算晚,你能把我送到孟氏那里吗?”他心里很清楚,三桓家族中季和叔两家已经有大批人投靠阳虎了,只有去孟氏那儿才比较安全。
这时季桓子的性命就掌握在林楚手中了,幸好林楚这个人比较忠心,他答道:“我愿效死报答您,只是能不能成功,我没有把握。”
季桓子把心一横,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他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只见林楚突然把缰绳一拉,马匹调转了个方向从队伍中横冲出来,朝另一个方向跑了。这时队伍中有人大喊:“季氏跑了。”在后面压阵的阳越一看,喊了一声:“追!”
林楚驾着马车箭一般地狂奔,阳越带着一班人在后面紧追不放。季桓子的马车朝着孟懿子的宅第飞奔,阳越从后面放箭,但没有射中。
这一天,孟懿子格外谨慎。他一面指挥三百壮士在门外假装建房子,一面注意观察周围的动静。这时有人来报,季桓子的马车朝这里跑来了,后面还有追兵。孟懿子明白了,看来公敛处父的判断没错,果然出事了。
孟懿子马上命令三百名壮士停止建房子,等季桓子的马车进了宅院后,马上关闭大门。阳越当然不肯放过季桓子,带着手下人攻打孟府。孟氏的三百名壮士躲在大门后,从门缝处用弓箭还击,有一名壮士射出的箭不偏不倚地射中阳越的心窝。他闷头倒下,死了。
季桓子跑了,自己的弟弟被射死,阳虎恼羞成怒。既然孟氏有所防备,他心里想,不如先攻打没有戒备的叔孙州仇。于是他掉转马头攻打叔氏府第,叔孙州仇很快成为阶下之囚了。阳虎一不做,二不休,又闯入宫中劫持了鲁定公。
可是阳虎却犯了一个大错,他给了孟懿子喘息之机。
孟懿子的家臣公敛处父已经率领成邑的部队开入都城,阳虎赶紧派人阻击。双方在南门处发生激烈的交战,结果阳虎的军队被打败了。退到了一名为“棘下”的地方,再度交锋,阳虎再败一局。
阳虎一看不对劲,心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看来孟家早有提防,既然打不赢,罢罢罢,还是先离开都城吧。
不过阳虎也煞是镇定,他并没有慌慌张张地逃跑。而是先去鲁定公的宫中,搜罗宝物。找到一块宝玉和一把宝弓,便顺手一拎,拿了就走。走到一条巷子后,又找了个地方睡了一大觉。吃饱喝足后,这才大摇大摆地准备离开。这时他的手下都很惊慌,对他说:“快走吧,追兵快来了。”阳虎故作镇定地回答:“他们听到我逃跑的消息,高兴都来不及,哪里有空来追我呢?”这时有人喊了:“哎,那不是公敛处父吗?他们追来了。”阳虎一看,呀,赶紧上车,逃命去也。
阳虎逃到了讙邑与阳关,这里是他的地盘。准备以此二城为基地,与“三桓”集团相抗衡。
实际上在首都发动兵变失败后,阳虎一下子失去了掌控国家的权力,这已经注定其失败的结局了。
三桓之间也有矛盾,在这个以武力决定一切的年代,孟氏家臣公敛处父建议自己的主人趁机处死季桓子,这样孟氏便可坐大。这个建议把孟懿子吓坏了,他担心公敛处父自作主张,便把季桓子放回家了。
其实孟懿子的做法是明智的,因为当前大敌乃是阳虎。自从阳虎掌权以来,已经有五年了,三桓被压得抬不起头。现在正是翻身解放的大好机会,怎么可以置大敌于不顾,而先内讧起来呢?
三桓家族又一致对敌了,联合进攻阳虎盘踞的阳关。阳虎抵挡不住了,他索性一把火烧毁城门。攻城的三桓军队大乱,阳虎乘机突围,一股脑儿地逃进了齐国。
阳虎在这场赌注中输了个精光,但他是个有能量的人,不甘心认输。逃到齐国后,他见了齐景公,说道:“只要您能借点兵力给我,我只要三次出兵,就可以摆平鲁国了。”阳虎口才很好,把齐景公说得一愣一愣的,还准备借兵给他,这时,一个人出来阻止了。
这个人就是齐国政坛重量级人物鲍国,他对齐景公说:“阳虎这个人别有用心,不可以相信他。他本来是季氏的家臣,却打算杀死季桓子。危害鲁国,这就是个小人。主公想一想,阳虎这种人,忘恩负义,没有一点仁义道德。哪一天他得势了,说不定要颠覆齐国呢。”
齐景公听了流出一身冷汗,哎,差点中了阳虎的奸计,他赶紧问鲍国:“那寡人要怎么办?”鲍国出主意说:“不如把他抓起来流放到齐国东部,远离鲁国,这样他就无所作为了。”齐景公听完后点点头说:“此计大妙。”
这样阳虎被抓起来了,他听说齐景公要把自己流放到东部,便想了个办法,故意说:“如果要流放我的话,就流放到东部吧。”齐景公听到这话后,心里纳闷了。这个阳虎脑袋瓜聪明,不知又想出什么阴谋诡计了,看来不能上他的当。他想去东部,我偏偏要把他关在西部(西部靠近鲁国)。
阳虎被流放到西部后,便想办法逃跑了。可是运气不佳,被齐景公抓了回来,关在齐国的都城临淄。但是阳虎又一次上演了越狱的惊险一幕,并成功逃出齐国。他逃到了晋国,投靠赵鞅。这个非凡的人,虽然在鲁国内斗中最后一败涂地。可老虎离山,仍然没有变成一只小兔子。他顽强地东山再起,在晋国赵鞅幕下,为赵氏集团的崛起出过不少气力。这是后话,此处先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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