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芳《身影》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张硕正对着镜子秀自己腹肌两侧的人鱼纹。他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六点一刻。还有五分钟,王蕊就该来了。她总是背着那个粉色的耐克运动包,很准时地出现在健身房门口。还有,她总是会对着自己微微一笑,笑出了两个尖尖的小虎牙,和一个乖巧的小酒窝。张硕已经完全被王蕊所迷倒。说实话,张硕练得这么辛苦,有一大半原因是想让王蕊多看他两眼。他想,身为健美操教练的王蕊,应该也喜欢健美的小伙儿。

时间到了,可张硕没看到王蕊,却看到了罗维。窝在前台里的黄小佳马上放下手机,赔着一脸笑容说:“罗哥来了。”罗维说:“又上班的时候玩手机。”黄小佳说:“没有,以前的一个同学。”罗维说:“是男同学吧?”黄小佳说:“你猜。”罗维刚要猜,王蕊就来了,冲黄小佳一伸手,连看都不看,说:“钥匙。”黄小佳马上递给她一把。王蕊看了一眼,把钥匙往黄小佳面前一扔,说:“你是新来的吗,我要我自己的柜子,这是什么呀,你想不想干了?”黄小佳一面低头找钥匙,一面说:“王蕊姐,不好意思,我把钥匙拿错了。”随后,黄小佳从抽屉里拿了一把拴有招财猫的钥匙给她。罗维在一边低着眉,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这个健身房最早是在地下室,屋子里总有一股浓浓的霉味儿。那时,张硕肚子上的腹肌还是一整块。看着墙上贴着健美明星那八块凸起的腹肌,张硕觉得,自己这辈子就算天天住在健身房里,也练不成这样。可罗盛并不这么想,他一眼就看出张硕是个好苗子。张硕虽然现在胖了点,但那一副天生的宽肩膀,和扇子型的后背,有些欧美人的架势。所以罗盛对张硕格外用心,亲自给他制定训练计划。转眼间,小一年过去,张硕有了模样,夏天去露天游泳池,能吸引一片惊叹的目光。

这时,健身房也从地下搬到了地上。罗盛下里抹了张硕每个月应交的那一份健身费,还给他在更衣室里特别留了一个柜子。罗盛的意图很明显,人才难得,他要把张硕先留住。

新的健身房地方挺大,就算把地下室的全套家伙搬过来,连一半空间都占不满。所以,罗盛把另一半地面铺了木地板,安了两个眼大嘴大的音响,要弄一个专门跳健美操的地方。张硕不太看好,因为他知道的健身操只有第八套广播体操,即难看又不管用。直到罗盛有一天给他拿来一张宣传单,单子上面说,为了增强人们体质,北京体育大学的健美操老师,免费培训健美操教练。张硕以为还是第八套广播体操,那有什么好看的!可还是答应了。

培训地点位于石景山体育馆,张硕到得挺早。这是一个室内篮球场,两边的篮球架子升得快接近了房顶。屋里有了八九个人,全是女孩子。

“你没带衣服吗?”

问话的是一个背粉红色背包的女孩儿,她的眼睛真漂亮。“哦,我穿着呢。”张硕说。人渐渐多了起来。这时,来了一个女人,头发扎成马尾,只穿了一件将将能把胸裹住的小背心,下配一条过膝的紧身运动裤。她拍着手说:“大家都去换衣服吧,回来咱们热身。”话音刚落,原先散了一屋子的人都向门口集中。张硕不知道什么情况,面对着过来的人群,他靠在了墙角。“你不去换衣服吗?”又是那个背粉色背包的女孩儿问他。“怎么,做第八套广播体操还要换衣服吗?”张硕反问。那女孩儿听他这么一说,瞬间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张硕一眼。一只手抓住张硕的手,把他拉了出来,在窗户边小声地问:“你刚才说什么?”张硕说:“不是第八套广播体操吗?我这样就可以了,不用换衣服了。”那女孩儿想笑又忍住了,说:“我知道了,你没跳过健美操。”张硕看着大家都换好了跟那个马尾辫女人一样的衣服,有些尴尬。问:“那怎么办?”女孩说:“没事儿,一会儿你就跟在我后面,我带着你。”张硕很快认识了女孩儿,知道了她的名字叫王蕊。

王蕊换好了衣服,从更衣室出来。从张硕身边走过时说:“臭美,冻死你。”声音很小,小得只有她和张硕能听见。罗维站在操房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粉色塑料杯子,里面是给王蕊倒的水。王蕊接了过来,可水有点烫,王蕊没拿住,杯子掉在了地上。王蕊瞪了罗维一眼说:“你想烫死我呀!”罗维连屁都不敢放,马上又给王蕊兑了一杯不热不凉的水,又回身找来墩布。王蕊说:“你干吗?”罗维赔着笑脸说:“擦擦地,要不一会儿滑着你。”王蕊说:“我还不知道是擦地,这活是你干的吗?雇了人当摆设呀。”黄小佳马上从台子里绕出来,说:“罗哥我来吧。”

一节课下来,王蕊出了一身的汗。原来浅灰色的运动服变成了深灰色,显得她的皮肤更加白净。她把包收拾好,招呼罗维:“老公来。”罗维屁颠屁颠地过去。王蕊说:“老公,一会儿你先回家。有个姐们约我吃饭,我去去就回。”然后把背包一下塞到罗维怀里。罗维问:“用我开车接你吗?”王蕊说:“不用,不用。”罗维说:“好吧,别喝太多了。”王蕊有些不耐烦了,说:“知道啦。”罗维转身就要走。王蕊说:“老公,把你手机给我,我的没电了。”罗维交出了手机。

张硕早就在星巴克里等着了,面前放着一杯拿铁一杯摩卡。拿铁已经被他喝掉了一半,摩卡还是满满的一杯,上面那一层白花花的奶泡儿。窗外,行人匆匆,都着急忙慌地奔着事儿。门开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扑进来,张硕不用抬头就知道是王蕊来了。

“怎么这么慢?”张硕问。

“人家不得洗洗澡,化个妆啊,着急啦?”王蕊笑眯眯地说。

“我不着急,你再慢点也没关系,是你的摩卡着急了,你再不来,奶油就化了。”

“你没化了就行。”

张硕一口气把那半杯拿铁喝完,问王蕊还想吃点什么吗?这里有三明治。王蕊说:“不了,吃多了一会儿玩不动。”

十点多,正是三里屯上人的时候,车堵得走不动。王蕊把手搭在张硕的腿上,用手指头一点一点的,眼睛却看着窗外。张硕一把抓住王蕊的手,跟司机说:“师傅,我们下车,打票吧。”

苏娜知道张硕今天得来,精心打扮了一番,看着无比性感。在吧台要了一杯酒边喝边等。她从自己手包中掏出手机,想给张硕拨个电话。再想想,还是算了。刚把手机放回包里就听见身后有人说:“这不苏教练吗?”苏娜嘴角一笑,一回头,看见张硕搂着王蕊的腰,笑容僵了一下,但马上就调整回来,说:“你们怎么也来了,还是组团来的。”王蕊说:“哪有,我早来了,刚才出去冒根烟才看见他。”

“你还冒烟呢?你老公不是想要孩子吗?”

听到老公这个词,张硕像是被电了一下,马上把手从王蕊的腰上收回来。

两杯酒下肚,苏娜和王蕊的话就密了起来。两个人又说又笑,完全把张硕晾在一边。这三个人里面,苏娜年龄最小,一脸清纯。单看她的外表,有谁能想到她是离了婚的。她算是幸运的,不幸婚姻的结束给了她物质上的弥补,现在她有房有车。刚领完离婚证没多久,她就认识了张硕,心里有些喜欢。那时,她还不知道张硕和王蕊正好着呢。有天夜里,苏娜的手机突然响了,她迷迷糊糊接了电话,是张硕约她出来喝酒。苏娜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说:“大哥,现在都两点多了,你抽风啊?”张硕在那边,边笑边说些她听不懂的话。苏娜听了一会儿就觉出来了,张硕是已经喝大了,就马上说:“你在哪里,我这就开车过去。”

夜凉如水,路上已经没有车,大高楼的窗户也都黑着,但细听去,总有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像是一群猛兽从上古洪荒的时代跑过来。等苏娜见到张硕时,他已经喝歪了。苏娜架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到自己车上。张硕往后一倒就睡着了。苏娜打开窗户,一脚油就开到自己家的楼下。她想把张硕架上楼,可张硕已变得死沉。苏娜折腾出一头汗也没能把他从后坐上顺下来。最后,苏娜放弃了。自己跑上楼,从衣柜里翻出了两条被子,抱到楼下,自己盖一条,给张硕盖了一条。就这样在车里窝了一宿。后来苏娜才知道那天是王蕊嫁人的日子,怪不得张硕喝得那样悲情。

又一次,王蕊玩累了,问张硕想不想回家。但音乐声太大,张硕回答了什么,她根本没听清。酒已经变得难喝了,王蕊喝了一口,想吐。她马上跑到酒吧外面,扶着电线杆,弯着身子。但酝酿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张硕和苏娜也跟了出来,苏娜上来就问:“你不会是怀上了吧?”王蕊说:“没有,里面烟味太重,喝了口酒,顶的。”“那你还玩吗?”张硕问。王蕊还没说话,苏娜就说:“你还让她玩呀,都几点了,小心她老公知道后剁了你。让她回去吧,你想疯我陪着你。”王蕊抬起脸看着苏娜,半开玩笑地说:“陪他疯可以,不许欺负他。张硕可是我们健身房的宝贝,要是毁在你的手里,当心我撕了你的皮。”苏娜在王蕊背上拍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放心吧。”苏娜帮王蕊打了辆车,看着车越来越远,回头瞪了张硕一眼说:“你就差卖给她了。”

罗维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坐到沙发上点了一根烟。看看表,差五分两点。王蕊还没回来,罗维有些担心,走到窗口向下看去。楼下的花园里已然很安静,对面楼上没有一点灯光。这时电话响了,是罗盛打来的。罗维说:“哥,这么晚了,还没睡呢。”罗盛在那边说:“你不是也没睡嘛,怎么,王蕊还没回来呢?”罗维说:“她睡着了。”罗盛说:“哦,周末你们过来吃饭吧。”罗维说:“好。”又说:“不早了,哥你早点睡吧。”

罗盛准备睡觉,刚钻进被窝,就觉得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的后背上温柔地游走。罗盛说:“睡吧,别闹了。”李倩说:“我不,我就闹。”罗盛没搭理她。她又说:“来嘛,试试嘛,没准儿这次能怀上呢。”罗盛翻过身来,一边摸着李倩的脖子一边说:“你真想?”李倩眯着眼睛“嗯”了一声。窗外的天空深蓝如墨,月亮高悬着,白净得宛如月子里的娃娃。几颗星星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沉寂的城市。李倩躺在床上,脸上的两抹红晕随着她的呼吸声一闪一闪。罗盛坐在床边,汗水从额头流下,结成的晶莹的水珠。这让他觉得有些痒痒,就抬手擦了一下。今天完成任务还算顺利,中间只两次放慢了速度,李倩没有催促他。罗盛打开水龙头,喷头里喷出水柱,还有水蒸气。水柱往下走,水气往上升。罗盛的眼泪也顺着水柱往下走。他觉得自己对不住李倩。当初结婚时承诺给她的幸福,自己一直没能做到。都怪自己年少时的无知和愚蠢。那时,他刚学会骑自行车,家里只有一辆父亲上班用的自行车,他如果坐到车座上,脚根本挨不着脚蹬子。好在车上有根横梁,他骑在横梁上也能把车子蹬得飞快,把其他小伙伴都落在身后的感觉真爽。可他光顾美了,没看到前面有一个陷下去的小坑,一下子骑了过去,横梁正好硌到蛋根子,一下疼遍全身。后来也总是撒浑尿,到医院一查,说是不能传后了。就是因为这样,父亲母亲才顶着罚款要了罗维。李倩知道他的情况后,什么也没说,还是跟他领了证。就冲这一点,罗盛一直很心疼李倩,只要李倩想要的,他从来不打磕巴儿。

天色渐亮,马路上已经开始繁忙,上班的、上学的、卖早点的、打扫卫生的,各司其职。不知苏娜哪来的那么大的邪劲儿,一直狂舞到四点多。张硕坐在吧台边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想抽烟,烟盒已经空了。他不想出去买,拉过苏娜的包,想看有没有女士香烟,翻了半天也没看见。后来迷迷糊糊跟苏娜上了车,又回了家。他脑子里一点印象也没有。阳光打到张硕脸上,他觉得有些刺眼,脑袋一转,躲过阳光,却有一阵香味钻进鼻子。他微微睁开眼,正看见苏娜的后脑勺。什么情况?他摸摸自己,衣服还在。看来没发生什么。在苏娜洗漱和做早饭的时候,张硕虽然醒着,可他一动也没动。他想起昨天王蕊走后,苏娜对他说的话,心里稍稍有些得意,但他答应过罗盛,要参加六场比赛。这时他要跟苏娜好了,苏娜要是让他跳槽,事情就不好办。他早就在心里打定主意,要通过比赛取得好成绩,在健身房里站住脚。所以现在要排除一切干扰。

黄小佳今天休息,但她早早儿就起床了。把自己收拾利落后,就出门了。她只带了一瓶水和一个面包。今天地坛那边有节健美操的公开课,她要去学习,她必须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

张硕吃过午饭,来到健身房。这时健身房里没别的人。平时一块儿练的伙伴这会儿不是上班,就是上学。这样也好,健身房里的器械尽他用。张硕热身完,打了一个哈欠。刚要开练,手机响了,是王蕊打过来的,王蕊说:“呦,还活着呢,苏娜没把你吃了呀?”张硕没心思跟她贫,只是嗯了一声。王蕊又说:“德行,还学会爱搭不理了。”张硕说:“我正锻炼呢,你有什么事吗?”王蕊说:“老罗让我和罗维中午去他那里吃饭,我不想去。要不你陪我?”王蕊话还没说完,张硕就说:“你歇了吧,你们是家庭聚会,我算老几呀。”王蕊听他说得这么坚决,就说:“嘁,没劲,挂了。”

苏娜刚下课,发带已经汗透。她洗完澡正在换衣服,李保国从办公室闪出一个脑袋说:“娜娜,换完衣服,过来一下,有事跟你说。”苏娜答应着,推开房门,见李保国的腿正搭在桌子上,目乱神散地看着电脑屏幕。一看见苏娜,他马上把腿放了下来,眼珠儿一点不错地看着苏娜,苏娜没理会,把自己和背包都安顿在李保国对面的沙发上,问:“什么事,说吧。”李保国笑眯眯地说:“我发现一家新开的餐厅,里面的牛排做得不错,我请你。”苏娜头都没抬,说:“不去,都几点了,我累了,回家睡觉去。”李保国有点不高兴说:“你能累,不知道谁昨天疯到四点多。”李保国要是不提这事儿,苏娜还没什么,李保国一提,苏娜就想到昨天看张硕搂着王蕊的腰。还有,张硕今天早上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一下,心里这气,就不打一处来。盯着李保国说:“你跟踪我,你居然跟踪我。你吃顶了,你算老几呀,别费劲了,世界上就算只剩下一个男的了,我也不会跟你的。”苏娜越说越气,气又牵动了委屈。说完了,她连看都没看李保国一眼,拎起包就走了。

张硕练了一个半个小时,肌肉发胀,后背痒痒,想挠,胳膊却弯不过去。现在还没人,张硕走到门框边,后背抵住门框,开始狗熊蹭,那样子非常滑稽。罗盛打心里喜欢这小子,让他当了健身房的巡场教练。别人健身都是花钱,张硕现在健身却是在挣钱。每天按点上班,上午没人的时候自己练,下午人多了,就帮罗盛照看着,给新来者示范一下标准动作。

手机响了,张硕不用看就知道是王蕊打来的。王蕊问:“干什么呢?”张硕说:“刚刚练完,正落汗呢,一会儿洗澡去。”

王蕊挂了电话,也去洗澡了。她准备去健身房。按说今天没她的课,她去不去都行,但中午在罗盛那儿吃了一堆肉,不是腰花就鸡肾的。很明显,这是让罗维和她多补补,尽快生孩子。王蕊一看菜就犯恶心。但哥哥嫂子都在,她又不能掉脸子,只好跟着吃一点。结果这一吃,今天的热量又超了。按说她应该尽老婆的本分,跟罗维一起燃烧起来。可她不愿意,宁可去健身房的跑步机上燃烧。要不是为了在北京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找个落脚的地方,她才不愿意嫁给罗维。别看罗盛罗维都姓罗,实质上差远了。罗盛因为不能要孩子,就把全部精力放在事业和锻炼上,健身房被他一手操持得有条有理。自己经过长期锻炼,造就了虎背熊腰。不动的时候,稳如泰山,眼睛总会射出一股穿透一切的目光,老道而干炼。若动起来,便是雷厉风行。从健身房开业到现在,罗盛没来过几次,可就连街对面卖报的、卖麻辣烫的、卖零食饮料的、收废品的,都知道他是这个健身房的老板。王蕊想到一个词叫作“气场”,罗盛身上就有这种“气场”。说实话,王蕊挺羡慕李倩的,她觉得像罗盛那样才像个男人。而罗维充其量也就是个男孩,虽然老实,可和他哥比起来,那是忒面了。瘦高瘦高的,像个豆芽儿。王蕊不止一次想,也就是因为罗维有罗盛这个哥,现在才过得优哉游哉,要是没这个哥哥,还不知道他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呢?想到这里,王蕊就觉得对罗维没有兴趣。

王蕊到健身房扑了个空,张硕不在,他的柜子锁得严严实实的。如果张硕在的时候,他的柜子总是大敞着门,王蕊提醒他过不止一次,张硕的态度是无所谓,说:“里面又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一双锻炼用的手套,几件汗湿的衣服,谁想要拿走。”他这态度让王蕊不高兴,王蕊天生占有欲很强,喜欢管人。她这种侵略思想以前总是百战百胜,可自从碰上了张硕,她就没了办法。任凭她怎么排山倒海,张硕只要对着她一笑,然后再来一句:“得得得,小祖宗,怕了你了。”那一瞬间,王蕊的力量像是被吸了过去,到最后,整个人都被吸走了,像是被包裹到一个暖暖的软软的球里。别说再闹腾了,就连拳脚都伸不开。却舒服得很,一点都不想出来。过了几次招,王蕊都没赢,却迷上了张硕。可她现在已经身为人妻,这怎么办?一阵惶恐过后,心里酸酸的。这种酸顺着血液在身体里游走,酸骨入髓。王蕊看着铁面无私的柜子在自己面前严丝合缝,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越想越难受,就给张硕打了电话。张硕刚喂了一声,王蕊就说:“姓张的,你什么意思,躲着我是吧,好,以后咱们俩谁也不见谁。”然后就挂了。

苏娜回到家,想起李保国的样子,就一阵恶心。本来在路上买了些水果准备回来吃点,可现在全都一股脑扔进了冰箱里。她知道李保国早就看上了张硕,让她使美人计把张硕挖过来,并许诺事成之后给苏娜一定好处。苏娜呢,心领神会。她并不是贪图健身房的利益,以她现在的实力,绝对可以潇潇洒洒过一辈子。可她最近觉得心里很不得劲,像是空了好大的地方,整个人也没精神,脾气越来越暴。有一次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迷人的身材,真是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魅力。那一刻她仿佛听到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说:“你就打算这样过下去吗?你随便勾勾手指头,就不知会有多少男人对你千依百顺。而你现在呢,就这么把自己藏起来,装清高啊!好吧,装吧,等你又老又丑时就难过去吧。”

苏娜觉得张硕是那样的优秀,心里装满了他的剪影。苏娜觉得王蕊比她差远了,最关键的是,苏娜有自己的房子,如果张硕想要个家。苏娜就能给他一个家。而王蕊能给他什么呢,自己还寄人篱下呢。想到这里,苏娜的胸挺得老高。李保国打来电话,说是要和罗盛一起吃个饭,让苏娜准备准备,到时张硕也会去。挂了电话苏娜心想,这老狐狸又要折腾什么呢?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能见到张硕挺好的。

吃饭的地方选在了离罗盛健身房不远的豆花庄。临走时,李保国意气风发地说:“走,出发!”说完,趁苏娜不注意,在苏娜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苏娜瞪了李保国一眼,李保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嬉皮笑脸地说:“美,美呆了!”

吃饭是在饭店的北京厅,旁边还有南京、上海、苏州、西安厅,都满满的。

李保国把罗盛让到上座,说:“师哥请。”罗盛推辞着说:“我哪能坐,不行不行,今天是李老板请客,谁请客谁上座。”李保国一边给罗盛拉椅子一边说:“师哥怎么跟我还外气上了,什么老板不老板的,那是跟外人扯淡,您是师哥,一日为兄终身为长。师哥再客气可就是打我的脸了。”这套话说得滴水不漏,看来今天是有大阵仗。苏娜靠着李保国坐下,拿眼瞄了一下张硕。张硕冲她一笑。罗盛本想让张硕坐在他身边,可张硕说:“那怎么行,罗哥,您弟弟和弟妹都在呢,疏不间亲,我坐门口就好。”罗盛只好让罗维和王蕊坐在他身旁。酒菜上来了,李保国端着杯子说:“师哥,咱们一段时间没见了,来,这杯我敬你,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头,一杯酒下肚。末了,李保国把酒杯倒过来。罗盛应了酒。李保国说:“痛快,咱哥俩多长时间没这么喝酒了?”罗盛说:“得有七八年了。那时候咱俩不好好练功,偷跑出去喝酒。师傅知道后就罚咱俩扎马步,扎得腿肚子直晃。”李保国连声说:“是、是。”罗盛似乎还要说什么,李保国马上把话接过来说:“师哥,你说咱俩要是能联合起来干,那得多大劲头啊?”终于说到真格的了,其实罗盛和李保国刚开始是在一起干健身房的,那时,哥俩一里一外。罗盛遇事冷静,善于管理,主内。李保国一腔热血,善于交际。主外。那时虽说地方不大,可干得热火朝天。有一天,离健身房不远处有拍电影外景的,刚好那天罗盛穿个小背心出去跑步,电影导演一下子就相中了他的形象,喊他过来,问他愿不愿意拍个短片儿,有酬劳。这是好事,他应了下来。回去跟李保国一说,李保国当然也高兴了,就按着说定的日子,去了一个郊区的影视基地。李保国因拍摄时要清场而陪罗盛一同来的被从摄影棚里赶了出来。

从外面看,摄影棚就是几间又黑又高大的屋子,房顶的铁皮被雨水淋得生了锈。要不跟你说这是摄影棚,你会以为这是一个濒临倒闭的工厂。李保国正想着,一辆黑色的奥迪跑车停在他面前。车窗缓缓下降,一个尖脸戴着大墨镜的女人问他:“嘿,三号棚在哪里?”这女人皮肤雪白,虽然把自己遮得只露出一个下巴和脖子,但李保国觉得真美。墨镜女没得到回答说:“操,原来是个聋子。”升上车窗就走了。李保国看着车扬尘而去,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他一猫腰蹲在一个台子上面,点了根烟。半根烟不到,墨镜女又回来了,放下车窗问:“有病吗?”李保国以为是来找演员的,马上回答:“没有,导演。”那女的一听就笑了,笑得花枝乱颤,说:“把烟掐了,上车。”车开到一片小树林,墨镜女停了车说:“我有一场戏让你试试。”李保国说:“好。”墨镜女说:“你也不问问是什么戏就答应了。”李保国说:“听导演的。”墨镜女说:“是床戏,敢试吗?”李保国的脸腾地一下就红满了。墨镜女见他有些迟疑又问:“结婚了?”李保国说:“没有”。墨镜女又问:“有女朋友?”李保国说:“也没有。”墨镜女说:“那还愣什么,今天你试不好,我就不喊停。”事后,女导演给李保国留了电话,还说:“我看你表演挺卖力的,以后随叫随到。”就这样,李保国跟女导演搭上了线,演了两部电视剧,红了。小窝盛不下大翅膀,李保国另起炉灶,折腾大了。他很想拉着罗盛一起演戏,可罗盛觉得那女导演不是什么正经人,劝李保国别跟她走得太近了。可李保国当时哪里听得进去,还说罗盛怕自己超过他。罗盛的好心被当了驴肝肺,他甩了李保国一句:“你这饭碗太金贵,我捧不起。”

酒已喝得尽兴,李保国拍着罗盛的肩膀说:“师哥,有件事你一定得答应,弟弟没求过你。”罗盛看着他说:“你说。”李保国看了张硕一眼说:“把你的爱将借我用用。”这话一说出口,最紧张的是王蕊,她看了苏娜一眼,苏娜却没看她。罗盛听完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又拿起杯子喝了口酒。屋子里很安静,能听见酒入喉的声音。李保国打破僵局,笑着说:“师哥不能小气啊,我也就是借用。君子不夺人所爱,这道理我还是懂的。”罗盛把杯子放下,看着李保国的眼睛说:“当真只是借。”李保国拍着胸脯说:“我要是说话不算话,我是那个。”罗盛把手往天花板上一指说:“咱们师傅可听着呢,好,干。”李保国万没想到罗盛会来这么一手,骗天骗地不能骗死人。得,又被他拿下了。罗盛和李保国碰了杯,喝下。酒从嗓子眼一直苦到小肚子。

散了,王蕊回到家,气得把手提包往沙发上一扔,高跟鞋也从脚上甩出去老远,一只向右面歪着,一只朝地上扣着。罗维把鞋捡起来放在鞋架子上说:“蕊蕊,累了吧,我给你放水洗澡。”气是雷音火炮,就怕点,王蕊说:“洗什么洗,你就会放洗澡水,连句正经话都不会说,就会天天玩手机,你跟手机生孩子去吧。”罗维被数落得脸子一沉,跑阳台吸烟去了。

张硕心里一直美着,回到家以后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弄得床板子吱吱响。突然灯亮了,张硕一看,是妈妈。妈妈坐到他身边说:“你怎么天天回来这么晚呀,一天天的都干吗去了?”张硕本不想跟妈妈说他的计划,他一直认为,没落停的事不能说,说了就散了气,就容易出岔子,到最后,事情就可能办飞了。可今天高兴,又加上喝了一点酒,他想着,透露一点也没关系,更何况是说给自己的妈妈。就把罗盛安排他到李保国那里做卧底的事情说了一点。妈妈听完,眉头皱了一下,看着张硕说:“儿子,妈不希望你能挣多大的钱,只是你别把路走歪了。”张硕说:“妈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苏娜喝了许多酒,脑袋有些发晕。打了车要回家,李保国坚持要跟她一起走。说是天晚了,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无奈,苏娜只能让他上车。李保国上车的时候借着酒劲向苏娜身上扑了一下,苏娜马上把他推开,说:“臭死了,滚蛋。”司机问:“去哪?”苏娜说:“往前走吧。”司机说:“你看着他,别吐我车上。”然后掰下计价器,一脚油走起。苏娜本是想回家的,可李保国在这里,她不能回家。她不想让李保国那脏蹄子踏进她的家半步。那是她的家,将来有可能会是她和张硕的家。最后,她让司机把车开回了健身房。苏娜是第一次大夜里来健身房。李保国自打一下车,就把她的手攥在手里,像是生怕她跑了一样。开了灯,平日喧嚣的器械正休息,突然间被吵醒,像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都眯缝着眼乱瞅。李保国已经急不可耐,苏娜推了他一下说:“洗澡去。”李保国说:“一起洗吧。”苏娜说:“滚,你再这样我就走了。”李保国说:“好,好,好,你等着。”李保国以最快的速度洗完,身上的水还没干,就趿拉着拖鞋过来了。一看,苏娜还坐在长凳上玩手机,说:“你让我去洗澡,你却还捂得这么严实,什么意思啊?”苏娜连头都没抬,说:“想吃菜,自己摘,我不伺候你。”事后,李保国气喘如牛,苏娜则轻盈地站起来,回头冲他一笑,那意思像是在说:“你就这点本事呀?”

黄小佳看出王蕊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更加小心谨慎,生怕把她点着了。钥匙和水都预备得好好的。王蕊却不大领情,一双眼睛总在她身上走了一遍又一遍。这天,王蕊下了课,跟几个要好的学员嬉笑了一阵,就去洗澡。她的浴室是单间,她走过前台,黄小佳马上把水递过去说:“王蕊姐,不热不凉,正好喝。”王蕊接过来喝了一口,冲黄小佳笑了笑。黄小佳这是第一次看王蕊冲自己笑,有些不好意思。王蕊往器械区看了看,还有两个人练,就回头跟黄小佳说:“也没什么人了,一会儿你给我搓个背吧。”黄小佳马上答应了,因为她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有可能使自己和王蕊的关系好转呢。黄小佳把前台收拾一下,把签名本的人数记了,把钥匙和锁都归了位,就去了浴室。她先敲了敲门,王蕊在里面伴着水声说:“进来吧,我没锁。”黄小佳推门而进,浴室中水汽弥漫。这是黄小佳第一次看到王蕊赤身裸体,她呆住了,这是多么完美的身体啊,腿那么长,腰那么细。看着看着,黄小佳觉得脸上热热的。王蕊说:“看什么呢,都是女人。”黄小佳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过来搓背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赞叹说:“王蕊姐,你真是太美了。”王蕊把搓澡巾往黄小佳手上一递说:“美什么呀,都老了。”黄小佳说:“哪里,我说的是心里话。”王蕊心里美着呢,女人看女人,都是挑毛病的多。能得到女人的称赞,值得高兴。

王蕊洗了澡出来,黄小佳递了一杯凉好的水过来。王蕊说:“你老这么宠着我可不行,回头我该离不开你了。”黄小佳说:“王蕊姐高兴就好。”王蕊说:“以后就叫姐吧,别叫王蕊姐了,听着怪别扭的。”黄小佳:“好,姐。”王蕊又说:“你这么体贴,以后哪个男的娶了你,是他的福分。”黄小佳一听脸就红了,王蕊拿肩膀碰了碰她说:“怎么,没男朋友呢?”黄小佳说:“是,没有。”声音小得似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王蕊说:“成,姐回头给你寻摸一个。”

张硕到了李保国的健身房,算是长了见识。这里的规模大出罗盛的三倍,光跑步机就三十多台,码了整齐的两溜。各种健身器械也让他爱不释手。这里除了一个宽敞明亮的操房,还有一间专门骑单车的屋子。张硕跟着上了一节课,出了一身汗,爽透了。当然最高兴的还是苏娜,能天天看见张硕,她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最近王蕊也很老实,她没有像从前一样,动不动就给张硕打个电话。这些,罗盛都看在眼里。有天,他给罗维打电话,先闲扯了两句,然后。说:“爸妈年岁都大了,就盼着能抱个孙子,你抓紧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罗维也只能答应。挂了电话,罗维从桌子上拿起一包软中华。用嘴叼了一支,吸起来,看着窗外,心想:“罗盛对他真是好得没话说,不光给他买了房子,还给他娶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而且他想要什么,罗盛都能满足他,可他还是不开心,罗盛对他越好,他越觉得自己无非就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提不起兴趣。”

天气晴朗,天蓝得像一匹绸缎,没有丝毫瑕疵。这使得树显得更绿,人也精神起来。张硕去李保国健身房已经两个星期了,其间,他给罗盛打了两个电话,说了这里的情况,张硕说:“这里地方挺大,设备也齐全,可怎么感觉老是冷清清的。按说地段不错,旁边就有两座又高又大的写字楼,可除了每天有六七个女的过来跑跑步,然后有零星的男的过来健身,但动作和规定的组数完全不对,基本上是瞎练,而且教练就苏娜一个。李保国高兴时出来练一练,给人指导指导,但只是偶尔,剩下的时间都在办公室里。罗盛在那边听着,只是哼了两声。他问张硕想什么时候回来,他就给李保国打电话。张硕说:“好,我再摸摸情况。”挂了电话,张硕心里有点不落忍的,他这是第一次跟罗大哥撒谎。苏娜说得对,庙小装不下大菩萨,在罗盛那儿,张硕就算干到头儿也只能是教练主管,想有自己的健身房,门儿都没有。况且,干健身教练这行吃的是青春饭,干不了一辈子,所以苏娜就给张硕出了个主意,让他在李保国这里多接触接触有氧运动,比如动感单车啦,搏击操啦,最好先都拿上教练证,把这两摊子挑起来,等时机成熟了,要他李保国一半的健身房也不是不可以。到那时,他就不再只是教练,而是合伙人了。听苏娜说完,张硕茅塞顿开。他从前总想有自己的健身房,可单凭自己干,豁出大天去,也不可能实现。罗盛那边明摆着是家族产业,绝不可能让外人插手。还是苏娜说的有道理,借鸡生蛋的招比较可行。当然,如果张硕能留在这里,最高兴的要数苏娜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苏娜是真心喜欢上张硕了,有时,她觉得自己不配喜欢张硕,这都是因为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时,她还在上大学,学的专业就是健美操。为了能把老师教授的动作学习得更精准更自如,她总是下了课带上自己的耳机,跑到学校的练功房去跳,那里面有三面墙都是大镜子,她可以看着镜子,全方位地调整自己的动作。但是,她总能感觉到有人在门口偷偷看着她。有一次,她刚跳完一套操,身后便传来“啪啪”的掌声,这让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身穿运动服的中年男人,正满脸笑容在门口看着她。苏娜有些害羞,说:“这是教室,不是参观的地方。”那人见苏娜生了气,马上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来打球的,刚才路过,见开着门,就看了一眼,结果就——”说到这里,那男人就不说了。苏娜说:“结果就什么呀?”那中年人说:“结果就入迷了,还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惊扰到你,真是不好意思。”苏娜看他那一脸谦卑的样子,怪有意思的,一下没绷住,就乐了出来。后来,那中年人还是来。不再是藏在门后了,而是大模大样地进来,坐在墙边的一排低矮的鞋柜上。苏娜也不再觉得别扭了,相反的她越跳越来劲,看来,任何表演都需要观众。好在那人话也不多,只是看。有一天,下了大雨。像是要把天都拽下来一样。苏娜跳了一会儿,因为没开窗户,屋里的空气闷热,两遍下来,苏娜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苏娜来到窗户旁,见屋里的雾气已经把玻璃磨砂了。苏娜觉得身上太热,像火烧一样。她一下把窗户开到最大。外面的雨水和凉气像是终于找到突破口,你推我挤地冲了进来。屋里的闷热顶不住了,瞬间被冲散。苏娜站在窗口,任凭狂风劲雨打在脸上,她的长发散开,凉气像篦子一样,把她的长发过了一遍。“你这样容易感冒。”苏娜连头都没回,就知道是她的观众又来了,说:“我喜欢。”此刻,一个是站在窗口享受着雨气的少女,一个是站在门口,身上湿漉漉的中年男人。安静,只能听到雨水和风的声音。

从那以后,苏娜不再去练功房跳操了,她有了一个更好的地方。在那里,她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音响、一间自己的浴室,不用再穿着汗湿的衣服去公共浴室排队。再后来,苏娜干脆从学校里搬了出来,住进了一个挂着自己名字的房子。那中年人会经常过来看她跳操,跟她聊天,陪她吃晚饭,其他并没有什么。这让苏娜心里很不踏实。直到有一次,那男人喝醉了,抱着苏娜说了许多她似懂非懂的话,又在苏娜怀里哭了一鼻子。刚开始,苏娜被他的哭声吓着了。她自己也哭过,但都是嘤嘤啼啼,而中年人的哭是那么豪放,把玻璃都震得嗡嗡直响。这得是多撕心的痛啊!那一刻,苏娜心生怜爱。这种感觉像潮水般冲到她身体的每个角落,滋养了她那本不该有的冲动,那一晚,苏娜体会到了爱的痛。

虽然是很早的事了,但时间越久,有些事反而越清晰。苏娜想着张硕,心里有些恨。她恨的是张硕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张硕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继续写他的日记。写今天又学到了什么新东西。刚合上本子,他的电话就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黄小佳打给他的。张硕愣了一下,按了通话键。黄小佳那边说:“是张哥吗?”张硕说:“是我,有什么事?”黄小佳说:“是这样,张哥,明天健身房这边有人检查卫生,王蕊姐说您的柜子里可能有汗湿的衣服,味道不好。让您过来清理一下。”张硕听了,脸上一阵燥热,连声说:“好,好,我明天一早就去。”挂了电话,张硕心里有些生气。他还记得那天吃完饭,王蕊看他的眼神,但他当时也不能解释呀。清理柜子这事,你王蕊直接打电话过来不就得了,还让黄小佳转告。

张硕一大早就回到了罗盛的健身房,刚开门,见黄小佳在操房拖地。张硕自己绕进前台,拿了钥匙,刚打开柜子门,就听见黄小佳在那边说:“王蕊姐来了。”然后就听见王蕊的脚步声向自己这边走过来。张硕猛地一关柜子,王蕊刚好看见,说:“行啊,长脾气了。”这本来是句玩笑话,要是搁以前,张硕肯定笑嘻嘻地跟她耍耍贫嘴,可今天,张硕非但没理她,还抬脚就走。

下了单车课,张硕正在收拾音乐光盘,苏娜擦了擦汗,见别的学员都走了,才跟张硕说:“你今天口令喊错了两次,你知道吗?这有多危险。”张硕没理她。苏娜又说:“单车速度那么快,大家骑的时候,脚又是被固定在脚蹬上,你这样乱喊口令,万一伤到会员的膝盖,你能负责吗?”张硕看着苏娜脸上严肃的神情,又想着她刚才说的话,心里确实有些后怕。可苏娜这教育孩子的语气,又让他反感。他又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事情,自己就是个工具,被人随意安排。越想越生气,他把手中的盘包往地上一扔,冲苏娜说:“你带得好,你带得没危险,你带呀!”苏娜从没见过张硕这样,她说:“你今天别练了,洗完澡去车里等我。”说完,她就把车钥匙挂在了最前面一排的单车把手上。

苏娜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澡,头发都没吹,就来到了停车场。一开车门,一股很浓的烟味,让她皱了一下眉头。苏娜坐进车里说:“我知道你今天不高兴是什么原因,我也不问。因为你是男人,有些话可以不告诉女人。但工作的时候,你不可以带有个人情绪。我不知道你在以前那个健身房是什么样,但是在这里,你的学员永远是第一位。你现在如果连一节单车课都拿不下来,将来怎么能管一个健身房!”苏娜的语气和缓中肯,说得又在理在面,张硕都听进去了,说:“好吧,我刚才有点过了。”苏娜说:“还有一点。”张硕问:“还有?”苏娜说:“以后少在我车里吸烟,快呛死我了。”张硕说:“你活该,是你自己把车钥匙给我的。”苏娜说:“以后你要是敢在家里吸烟,我就不让你进卧室的门。”

黄小佳一整天都小心谨慎,她不时地会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眼。可手机屏幕一直很安静。她的屏保图案是一幅壮美的自然风景,蓝天,白云,水面像是一块宝石。黄小佳很喜欢这个图案,每每看着,心缝里都是自然畅爽。可今天她看着这图案,觉得有些死寂。电话响了,黄小佳快速接起,手有一点抖。罗盛那边问:“交待给你的事办好了?”黄小佳说:“办好了,罗哥。今天早上张教练来收拾的柜子。”罗盛说:“好。”黄小佳还说:“早上王蕊姐也来了,俩人正好撞见。”罗盛说:“行,我知道了。”黄小佳把事情说完,心里刚松了一口气,罗盛又说:“你在外面学健美操要好好学。”黄小佳一听,整个人又绷紧了,说:“罗哥,我都是倒休的时候学的,没有影响工作。”罗盛说:“我知道,不然我不会在电话里跟你说的,总之,你好好学就可以了。”黄小佳挂了电话,脑子里闪过罗盛的身影。罗盛总是笑眯眯的,从来不曾横眉瞪眼过。现在黄小佳觉得罗盛真是太厉害了。她去学健美操的事一直很保密,就连她室友都不知道。罗盛哥让她好好学,这点她记住了,记得很深很深。

张硕和苏娜一起吃了晚饭,张硕跟苏娜说:“我明天就回那边的健身房了。”苏娜心里一咯噔,但脸上还笑着,说:“怎么?在这里不舒服?”张硕说:“不是,这里的环境要比那里好得多,但是我答应要帮罗哥打比赛的,说话要算数。”苏娜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最软的地方像是被揪了一下。

张硕很看重这次比赛。之前他也去过,只不过是以观众的身份去的,当时他就有些跃跃欲试,跟罗盛说他也想上台。罗盛说:“你现在的火候还没到,你觉得台上这些人怎么样?”张硕说:“简直太棒了,就像雕塑一样。”罗盛说:“等你觉得他们都不如你的时候你才可以上台,你要记住,你不是为了玩。”张硕听了说:“成。”后来他知道,其实每个健身房都会养几个专门比赛的,目的就是给自己的健身房创创牌子。这些比赛选手,就像古代的斗士,只不过,不是舞刀弄剑,比的不是功夫,是意志力。听说好些选手为了提升自己在台上的视觉效果,赛前一个月就开始断水,实在渴了,就咬一口黄瓜,但也不能多吃。因为如果摄入过多的水分,人就会显得浮,会影响肌肉的力度。总之,赛前的时间对于每个选手来说,就是自我克制的较量。张硕为了取得好成绩,听从了罗哥的建议。别人都是赛前三个月进入冲赛阶段,而张硕又为自己加一个月,现在每天的运动强度是之前的两倍。而饭食就跟猫没有两样。每次练完,他都会上一下秤,然后把自己的体重用小本子记录下来。刚开始的一个月很好坚持,可到了第二个月,张硕每天都处于饥饿状态,力量也掉了许多。罗盛让他改变训练方法,停止大重量的动作,进行小重量多组数的锻炼。张硕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比赛时,体重达到六十五公斤。可他现在的体重是七十五公斤,还有十公斤要减掉。

王蕊自从上次跟张硕打了个照面,就没有再出现过,也没有给张硕打过电话。张硕最近练得很累,回家就想睡觉。王蕊没骚扰他,他正落个清静。同样的,苏娜的电话也少了,有的只是短信,意思是让他多多休息,早早睡觉。张硕都给她回了短信,直到这一天,张硕练完回到家准备睡觉时,怎么也睡不着,床像一个烧热了的铛子,张硕越翻越热。屋里有空调,但他没开。因为罗盛说睡觉也是锻炼的一部分,应该保持高温,如果开了空调,容易把汗憋回去。这样,第二天身体就会觉得乏。还有,如果吹了风,就容易受凉感冒,那样会耽误锻炼的。张硕给苏娜打了电话,苏娜接了就质问他:“怎么还不睡觉,你看看都几点了。”张硕听着心里很受用,心里一美就笑出声来。苏娜说:“你还笑?”张硕说:“你可真厉害啊!”苏娜说:“厉害是为了你好,这是你的第一次比赛,以后能不能走这条路。全看这次比赛了。”张硕说:“我想见你。”苏娜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坚决地说:“不行。”张硕没有料到苏娜会这样说,便问:“为什么?”苏娜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行。”张硕听她的语气很坚硬,就没再纠缠下去。说:“好吧,不见就不见。”苏娜说:“等你拿到好成绩咱们再见面吧。现在不见你,是怕你分心。乖哦!睡觉吧。”张硕挂了电话,想着苏娜说的话,心尖子上热热乎乎,全身的气都顺畅了,觉得也没那么热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张硕获得了北京市六十五公斤级健美比赛的第三名,当奖牌挂在脖子上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

喝罢庆功酒,张硕回到健身房,拿起手机一看。三十几个未接来电。头一个是妈妈打来的,他马上拨了回去。妈妈还没睡,他向妈妈报告了好消息。剩下的电话有四个是王蕊打来的,一个是李保国打来的。其余二十四个都是苏娜打来的。张硕没有给王蕊和李保国回电话,他只拨通了苏娜的电话。苏娜没好气地说:“你还在地上呢?没飞天上去呀?”张硕说:“快了。”苏娜问:“你在哪儿呢?我开车去接你。”张硕说:“在罗哥健身房。”苏娜说:“好吧,不许乱跑了。我去了要是没看见你,你就等着吧。”外面夜色已沉,健身房里也没有人了,张硕突然有种错觉,觉得这个健身房是他的。

苏娜来到健身房时,张硕正在操房里躺着,浑身散发着酒味。不用开灯,苏娜光凭闻着味儿就能找到他,苏娜说:“别躺着了,凉,走,回家。”张硕没有动,说:“回家?回谁的家?”苏娜说:“当然是咱们家。”张硕说:“不对,那是你家。”苏娜听他这么一说,许久没说话。张硕问:“你怎么不说话了?”苏娜说:“你是存心气我的吧?”张硕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点了烟,吸了一口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自打我爸走了之后,就只有我和我妈相依为命过日子。我不能拖累你。”苏娜笑了一声说:“你想得真周到啊。”她走到张硕身边,把张硕嘴上的烟拿过来狠吸了一口,然后就顺着窗户扔下去,回手抡圆了给张硕一个大耳刮子,说:“你混蛋,你敢说咱妈是拖累。”张硕脸上被打得热辣辣的,一把就将苏娜搂在怀里,搂得很紧,恨不能把苏娜压进自己的身体里。车上,他们都没说话。遇到一个红灯,苏娜着急得紧握住方向盘。到家了,一开门,一股甜香扑面而来。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屋里“刺啦”一声,苏娜的衣服被撕开了,苏娜发出一声轻呼。那是在心底积压了许久的温柔,释放出来的声音。

张硕得的奖杯和奖牌都被罗盛要走了,他在门口陈列着各种运动商品的玻璃柜中央收拾了一块地方,下面用红色的丝绒布垫好。把奖杯摆上,边上还有一张张硕高举着奖杯的照片。这是他健身房的成绩。

王蕊怀孕了,被宠得像个公主,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苏娜也怀孕了,她该来的没来。苏娜兴奋起来,比以往更加活跃。虽然她知道这孩子不能要,但她的确感受着那个生命在她肚子里一天天发育的美妙过程。她在想,要不要告诉张硕。自从那晚以后,她已经住进了张硕的心里,一个星期里,张硕已经对她换了五六个爱称。每个爱称都像一粒糖果,虽然颜色不同。但都把苏娜甜晕了。

这天,张硕刚练完,苏娜就打来电话。张硕问:“干吗呀,冤家。”苏娜说:“想你了,冤家。”张硕笑着,说:“我刚练完,洗完澡去找你。”苏娜说:“不行,你现在就给我过来,回家洗。”张硕说:“一身汗,到你那就馊了。”苏娜说:“馊就馊呗,最好馊臭馊臭的。”张硕说:“为什么呀?”苏娜说:“那样才是我的臭男人。”

张硕到了苏娜门口,还没敲门,门就开了,苏娜从门后面闪出脸来说:“打你一下车,我就看见你了。”张硕进了屋,苏娜双手背后说:“我有东西给你,但是你要猜对了才给。”张硕说:“猜不着。”苏娜不放弃,让他继续猜。还加了条件,说猜不到就不让吃饭。张硕实在猜不着,没方法了,就一把搂住苏娜说:“你不让我吃饭,那我就只能吃你了。”苏娜被搂得有些喘不过气了,说:“好,好,你闭上眼睛。”张硕闭上眼睛,感觉到一个很细小的金属在脸碰了一下又一下。他睁眼一看,是把钥匙,钥匙坠是一条月牙儿型的小海豚。苏娜眼波柔柔地说:“以后别敲门了,这是家门钥匙。”

张硕自从得了名次,对当教练的事就有一搭无一搭了。原来他总是早上九点之前到健身房,把器械区的地拖一下,把窗户打开,让沉了一夜的空气向外跑跑。现在他有时九点半来,有时快十点才来。这天,张硕是九点五十才进健身房。正低头往更衣室走,听见王蕊说:“你来得够早的呀。”张硕看了她一眼说:“你怀着孕呢还乱跑。”王蕊看看自己的肚子,已经微微凸出来,说:“不趁现在跑跑,过一段我就跑不动了。”张硕笑了一下,王蕊说:“中午陪我吃饭,我一个人吃,没意思。”张硕说:“我不去,你找你老公陪你吧。”王蕊撒着娇说:“他今天出去钓鱼去了,你就陪陪我嘛,不看我面子,也看孩子的面子嘛。”张硕马上说:“别瞎说。”

中午王蕊要吃火锅,她要了一大堆肉,一大堆菜。张硕看着满座摆得像花一样的肉片,问:“你能吃得完吗。”王蕊用手抚摸着肚子说:“有一半是给他吃的。”

吃完饭,王蕊说累了,要回家睡觉去,张硕给他叫了车,自己却是走回健身房的。晚上吃过饭,苏娜说:“老公,明天陪我去医院吧。”张硕问:“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苏娜笑眯眯地说:“我怀孕了。”张硕一听,脑子里一阵乱响,脑仁子震得嗡嗡的。苏娜冷静地说:“这个孩子不能要,因为你现在还不是我的人。”张硕把苏娜哄睡了,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虽然床很大,可无论他怎么翻身,躺着,侧着,或是趴着,都不舒服。张硕怕影响苏娜休息,就翻身下了床,走到窗边的藤椅上坐下。房子里被苏娜布置得很好,无论你在客厅,书房,或是卧室。都会感觉得很舒服,随便往哪个角落一靠,眼前都别有一番景致。如果就以苏娜现在的收入,这房子只能出现在梦里。张硕知道苏娜有些往事,他知道总有一天苏娜会告诉他,可他不着急,因为他现在喜欢苏娜身上的这一层神秘感。他也并不责怪苏娜跟踪自己,因为爱是自私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铺了一屋子的安静。苏娜已经睡沉,但嘴角却暗含着一丝浅笑。这就够了。张硕回到床上,亲了苏娜的脑门一下。

王蕊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走路已经得挺着了,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吃睡长。李倩现在每天过来,给她又是做鱼又是做虾的。王蕊看着李倩忙碌的身影,觉得这哪像没生过孩子的人呢。有时,王蕊一觉醒来,就听见李倩在厨房里忙活,王蕊就觉得恍惚,因为她睡觉前,李倩也在厨房里忙活,难道自己没睡觉。可看看钟表,三个小时已经过去了。王蕊有些过意不去,就走到厨房门前说:“嫂子,歇会儿吧。”李倩一看是王蕊,赶紧把刀放下,用一张报纸把正在宰杀的鱼盖起来说:“弟妹,你先出去,嫂子收拾完就来,以后别来厨房了,我听人家说让孕妇看见血不好。”

王蕊身子一笨,自然是带不了课了。这样黄小佳就很自然地接手了这一部分工作。她跳得很卖力,再加上张硕经常做些指导,很快就适应了这份工作。

李保国看着张硕帮罗盛拿了奖,心里正不痛快呢,苏娜这两天也没理他,他一打电话就是关机,一打电话就是关机。还有那些蹬单车的学员们总问他,那个男教练怎么不来了,他的课既有意思,运动强度又大。李保国也没法回答,天天在自己办公室怄气,把自己憋得像油大了的素丸子。这天,那女导演打来电话说:“你这个没良心的,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吱一声。”李保国说:“怕耽误您工作。”女导演道:“放你娘的屁,我养着你不是为了摆着看的,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你速速给老娘滚过来。”李保国收了短信,是一个什么什么会所的地址。他把工作交待了一下,就出发了。临走前,他在自己衣服兜里用小塑料袋装了两片虎狼之药。上回苏娜对他说的话,挺刺激他的,他怕自己不行,耽误了正事。那女导演可是自己的衣服父母啊!就在他拿药的时候,一个恶毒的想法在他脑子里闪过,他开心地笑了。

苏娜正在家里准备晚饭,电话响了,她看都没看,接了电话就说:“你下班了,我开车接你回家吃饭。”王蕊说:“行啊你,娜娜。”苏娜一听是王蕊便马上改口说:“听说你快当妈妈了,恭喜恭喜。”王蕊哼了一声,然后跟下命令一样说:“晚上请我吃饭,就咱俩,咱们好好聊聊。”苏娜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出,说:“好啊,我去接你。”苏娜给张硕留了张便条,上面写着:“出去和朋友小聚,饭在锅里呢,凉了热一下,不许偷懒。”然后开车接王蕊去了。

王蕊在一家咖啡店里等着,等苏娜到了以后,看见王蕊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就说:“你怀着孕,还敢喝咖啡呢?”王蕊说:“咖啡是我给你点的。”苏娜笑着说:“劳您大驾了。”坐到了王蕊对面。王蕊问:“你和张硕上床了吧?”苏娜就知道今天王蕊的话没有好来的,她在车里已经想了一路了,但王蕊这简单直接的回话,还是让她有些吃惊,她笑了一下,没有回答。王蕊说:“打你一进店,你的浪味儿就飘过来了,大家都是女人。谁也别跟谁装了。”苏娜说:“是在一起了。”王蕊说:“我就知道。”苏娜喝了一口眼前的咖啡,说:“好喝。”王蕊说:“我也觉得挺好喝的,这是张硕第一次给我点的咖啡。”苏娜突然觉得嘴里很苦。王蕊接着说:“我就是喜欢他,上次在酒吧时,我早就看见你了,我是故意让张硕搂着我的。”王蕊后面还有话,可是她停了下来,她觉得苏娜脸上现在的表情很好看。停了一会儿,王蕊接着说:“我一个外地女孩,为了能在这儿安家,才嫁给罗维。我要是有房子,早就和张硕把你甩出三千里了,你信不信?”苏娜没有说话。王蕊又说:“你们能在一起挺好的,不过你要是辜负了张硕,哼哼……我让你永远都抬不起头。”苏娜这才开口,说:“你言重了吧?”王蕊说:“你以为你和李保国的事情很严密吗?”苏娜一听这话,像是当头被泼了一盆冰水。王蕊笑了,说:“只要你好好的,就不用担心。”

苏娜不知是怎么回的家,一路上她感觉方向盘冰得扎手,下了车,她才发现,是自己的手冰凉。她想了一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和李保国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当然她最怕的还是张硕知道。有句老话,叫纸包不住火。

苏娜打开门,张硕从门后一把抱住她说:“淘气包,出去疯了这么久才回来。不知道有人在等你吗?”在苏娜的后脖颈上吻了一下。苏娜心里正乱着,没有心情,下意识地向前躲了一下说:“我今天好累了,去洗个澡。咱们就睡觉吧。”她洗完澡,擦干了身体,又吹干了头发,来到卧室,发现张硕一脸兴奋地在等着她,她说:“亲爱的,今天不行。我真的好累。”谁想,张硕走过来,在她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说:“坏蛋,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呀?”苏娜反问:“那你怎么还不睡呢?”张硕温柔地把苏娜抱在怀里说:“明天晚上跟我回家吧,见见我妈。”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苏娜一下子傻掉了。张硕说:“不用怕,我妈人可好了,不会难为你的。”苏娜只看见张硕的嘴在动,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张硕见苏娜还没回过神来就说:“亲爱的,是我不好,我应该事先跟你商量一下的,可我刚才给我妈打电话时,越说越高兴,就擅自做主了,你不会怪我吧?”苏娜强开着自己的思绪才能跟上,说:“没事儿,听你的。”

苏娜见过张硕的妈妈后,心一直提着。苏娜见张硕妈妈时,手机都是关机状态。她回到家打开手机,发现李保国给她打了十个电话,苏娜没当回事,她马上给张硕回了电话。苏娜洗了澡,出来一看,李保国又打了五个电话。苏娜说:“神经病,然后还看见李保国给她发了个彩信,她打开一看,瞬间感觉像被大雷劈着了,是上次她跟李保国在健身房时,李保国用手机偷拍的照片。苏娜这个恨呀,她恨李保国如此无耻,又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苏娜把电话回过去说:“李保国,你这是什么意思?”李保国笑了笑说:“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把张硕弄过来,到时我把照片和视频都还给你。”苏娜恨得咬着自己的后槽牙说:“李保国,你这个无耻的王八蛋!”李保国说:“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还是想想用什么办法把张硕拉过来吧。”说完,李保国就把电话挂了。苏娜“扑通”一声坐到床上,他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在抖,后来她哭了,哭得痛彻心扉。

清晨,一阵电话铃把苏娜吵醒了,她一看,是张硕打来的,接了电话听张硕那边说:“懒虫,还不起床呢?”苏娜说:“嗯,昨天晚上洗了头,没吹干就睡了,现在头疼呢。”张硕说:“你看看,就一晚上没看着你,你就把自己弄病了,你等着,我这就过去。”挂了电话,苏娜赶紧去洗了脸,又把自己哭肿的眼睛冰敷着。张硕开门进来时,苏娜正坐在床上,后背靠着床头,张硕过来把她放平,说:“头疼还不睡,还强撑着,你以为你是神啊?”苏娜听着,眼角又一热,泪水滚了下来,有一滴正好滴在张硕手上。“怎么还哭了?”张硕赶紧把苏娜搂在怀里。苏娜问:“老公,你爱我吗?”张硕说:“当然了,亲爱的。”“那你一辈子也不许离开我,因为,我只有你了。”苏娜说。张硕笑了笑说:“傻瓜,这是必须的”。

黄小佳现在成了健身房的主力,许多学员都赶着上她的课。按说她现在要是提出提高待遇,非常合理,罗盛也会答应的,可她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她是觉得自己还没那个资格。虽然她现在是在代课,但她没有教练证,带得再好也只是个临时的。等王蕊生完孩子,再恢复一段时间,说把她顶了就顶了。

苏娜对李保国的话还是在意的,因为李保国是个小人,小人说得出就做得出。她也想把张硕拉过来,但她又怕王蕊,看这样子,王蕊以后就是健身房的老板娘。张硕现在是健身房的功臣,王蕊一定不会轻易放他走。这事等于来了个两头堵,把苏娜折磨坏了。正在她不知怎么是好的时候,老天为她真情所动,开了眼。全民健身的浪潮越来越高,几个知名的健身房就联合起来,选了一个地方,准备培训一批教练。培训完,合格的给予正式教练证。这个消息是苏娜的一个同学告诉她的,她一听,就想到了张硕。她想着培训完,张硕就是正式的教练了,而且又是自己介绍的,走了这一步,想把张硕拉过来就容易多了。

虽然费用挺高的,苏娜一点也没犹豫,就给张硕报了名。吃了晚饭,苏娜说:“亲爱的,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张硕说:“怎么这么巧,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你先说吧。”苏娜撒着娇说:“不嘛,你先说。”张硕说:“我不,你先起的头,你先说,女士优先。”苏娜说:“好吧。”然后就把给张硕报名教练培训班的事情说了,张硕听完了,说:“怎么花那么多钱呢?”苏娜说:“没事,该花的钱,咱们还是要花的。”张硕一把抱起苏娜说:“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苏娜说:“那你就以身相许呗。”张硕说:“我看行。”苏娜说:“该你了,亲爱的,你有什么好消息呢?”张硕说:“我妈打来电话说你挺好的,让我好好待你。”苏娜眨了眨眼睛问:“真的?”张硕说:“这还能有假。”苏娜笑着说:“行啦,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找妈告状去。”张硕说:“我哪敢呀,况且一直都是你在欺负我。”

夜里,下了雨,王蕊睡不着。她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小雨滴吹在她身上,舒服极了。这让他想起了小的时候在老家,每每下雨,她就会把家里最大的伞找出来,打着伞,蹲在院子里。其他地方都湿了,只有她脚边的一块地是干燥的。这时,妹妹总会躲到她身旁,手里拿些小花小草什么的。弟弟看姐姐们玩得那么开心,也想挤进来,可弟弟总是太闹腾,一会儿把雨伞掀开一下,一会儿又把脚伸出去,原本一块干爽的土地,瞬间就能让他祸败成泥巴地。所以,她和妹妹都不愿意让弟弟进来,还管弟弟叫泥巴孩。王蕊上学时成绩不错,如果读书时能发发狠,现在也能在大高楼里工作了。可她没能管住自己那青春的悸动,跟一个男同学谈了恋爱,被家里人知道了,给了她两条路,一是在家里待两年,等岁数到了就结婚;二是出去打工。王蕊选择了第二条路。要知道,那时她还是一个孩子,高中还没上完呢。家里人给在北京的亲戚打了电话,简单托付了两句,就安排她走了。王蕊多希望那时能下一场雨,她能再跟弟弟妹妹玩一次那样的游戏。王蕊到北京后干过许多工作,端过盘子,发过小广告,卖过衣服,都是些体力性的工作。她一天天看着那些城里的女人们把自己打扮得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出入各种高楼大厦,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们一样呢?但她也只是想想。直到有一天,两个女孩到她打工的店里来买衣服,刚开始还在看衣服,后来总盯着王蕊的腿看,一边看还一边小声嘀咕说:“你看那腿真长。”“就是,而且又挺直。”王蕊被她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向后欠着身子。后来,这两个女孩总来店里看衣服,王蕊才知道,她们是对面那玻璃大厦里的健身房教练。她们也不止一次地鼓励王蕊去看看。王蕊心里是想去,可哪敢呢?再后来,她就跟那两个女孩混熟了,知道她们一个是东北人,一个是山东人。那个山东女孩还送给了一套粉色的天鹅绒运动装。那两个女孩开始有意无意地给她灌输一些当健美操教练的事情,还不止一次地说王蕊天生就是当教练的人,尤其是那两条大长腿,让人看着就美。王蕊也很上道,她去了没有一个月,已经把最基础的动作都熟记于心。有一天,那个东北女孩给王蕊打了电话,说自己今天有事情,有一节课带不了,让王蕊帮个忙。救场如救火,王蕊虽然有点蒙,可还是硬着头皮去了。王蕊去得很早,听着音乐的节拍,把动作在心里合了一遍。上课时她都没敢看台下的学员,只把一套操胡乱抡了下来,紧张得出了一身汗。王蕊本想洗澡后就走,可她被健身房老板叫住了,递给她一个信封,说是她这节课的课时费。王蕊接过来,飞也似地逃走了。像是生怕老板会变卦一样。走到楼下,她看见那两个女孩正在看着她笑,王蕊一下就明白了,她假装板着脸走过去说:“你们怎么这么讨厌呢,紧张死我了。”那个给她打电话的女孩说:“好,好,好,是我们不对,走,我们请你吃饭,给你压惊。”

这样,王蕊就走上了健身教练这条路。本来这三个人情同姐妹,可那两个女孩却同时爱上了一个男人,随着爱火高烧,最后只能不欢而散。王蕊送其中一个女孩子上火车时。搂着那个女孩的肩头哭了好久。当时,王蕊就在心里打定主意,要么就不爱,要爱就留在北京。

夜已深沉,雨渐渐大了起来,点滴已成线,力道也加强了,打在窗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王蕊的神已走远,丝毫没有注意到罗维已经拿着衣服在她身后站了好久,直到罗维轻声说:“亲爱的,夜雨凉,别冻着了,披上件衣服吧。”王蕊才回过神来,说:“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睡?”罗维一边把衣服披到她肩上一边说:“我听见外面下雨了,知道你睡觉喜欢蹬被子,想给你盖一下,结果在床上没有摸到你。睁眼一看,你在这里看着雨发呆,我就没敢打扰你,拿了件衣服。在这里等着。”王蕊转身扑在罗维怀里说:“你这个傻瓜。”

王蕊最近总做梦,梦到是那个给她衣服、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女孩子。她跟罗维说她想去看个朋友,罗维说:“好吧,我陪你去。”王蕊看看自己的肚子说:“好吧。”然后,罗维就订了火车票,还打电话把这件事情和哥哥嫂子说了一下。李倩听了,一再嘱咐罗维看好王蕊,最好尽快回来。一个孕妇在外面总归是不方便的。罗维答应了。

那个女孩的手机总是关机状态。可越是这样,王蕊就越想见到她。王蕊在心里想了好几个场面。最美的是那个女孩也已经结了婚,挺着个老大的肚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想着,想着,王蕊觉得肚子里动了一下,摸着肚子说:“怎么?你也着急见到那位漂亮阿姨吗?”她刚说完,肚子凸地又动了一下。这次动得比较大,王蕊“哎哟”了一声。罗维马上问:“怎么了?”王蕊说:“你儿子蹬我。”罗维第一次听到王蕊这么说,虽然他在心里已经把王蕊肚子里的孩子和自己联系过好多回了,可从没主动说过。王蕊这么一说,罗维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搓着手说:“好,好。”王蕊看见了,笑了笑,说:“傻样。”

终于跟那个女孩见面了,王蕊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那个女孩坐在王蕊对面,一身洗得褪了色的病号服,毛毛躁躁地裹在她的身上,散发着刺鼻的消毒水味。胸前的扣子还系差了,露出了里面带有饭菜污渍的白色衬衣。原本一头漂亮的长发,已经被剪成寸头,额角还有结痂伤口。那女孩虽然总是在笑,可眼睛里没有一丁点神采,不聚拢。这是一家精神病医院,女孩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王蕊见她身后站了两个护士,一男一女,护士的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让王蕊很不舒服。她想让护士们出去,可医院有规定,在没有医护人员在场的情况下,外人是不能探视病人的。王蕊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那女孩听进去了没有。最后她把那些红得扎眼的礼品盒交给护士后,转身就走了。

张硕在训练班里练得非常刻苦,从白天到晚上,衣服都能湿透好几回。苏娜每次来看他的时候总是带些干净衣服,然后把脏衣服带走。张硕如此刻苦,不光赢得所有老师对他的赞许,他自己的体型也越加完美,像那些希腊神话的雕塑一样,看得苏娜心潮澎湃。她希望集训快些结束,好赶紧把张硕带回家。

这天,苏娜刚下课,李保国就叫住他。她本不想搭理,可李保国说要和她说说张硕的事情,她只好硬着头皮进了李保国办公室。李保国说:“行啊,你最近挺恣啊,也不理你李哥了。”苏娜说:“你可是大忙人,小演员大导演的。”李保国顿了一下又说:“张硕可真行,把你一个人放在这儿,他可真放心。”苏娜说:“你要是没正事,我就走了。”李保国马上说:“有,有。”苏娜说:“有屁快放。”李保国说:“我打算再开一个小一点的健身房,现在提倡全民健身,我想铺开一点,可我又不能放弃大本营,所以我想让张硕去管理。听说他在集训呢。我觉得很好,不光能提升自己,也能开开眼界。但教练和管理者是两码事,管理者需要经验。”这正是苏娜想要的,她心里很高兴。可她脸上,却是平静的,说:“你会这么好心?我才不信呢。”李保国笑着说:“我也很喜欢张硕这个孩子,想成人之美。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新的地方看看。”苏娜说:“好吧。”苏娜走后,李保国笑得很开心。

新的健身房和罗盛的健身房不到两站地,苏娜一看到这熟悉的街景,心一下就沉了。李保国坐在副驾驶,像没事人一样。房子是挺不错。苏娜小声跟李保国说:“你这哪是成人之美,你是要把张硕往火坑里推呀!”李保国却说:“真金不怕火炼,等这里开起来后,你也过来吧,张硕负责管理,你负责带课。”

苏娜再去训练营时,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张硕。张硕听了,许久没有说话。苏娜说:“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把这件事回了,以后咱们另想办法。大不了我把房子卖了,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自己干。张硕说:“不行,你已经付出得够多了。”苏娜还想说什么,张硕说:“这件事情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当晚,张硕就接到了王蕊打来的电话:“你忘恩负义,假君子,真小人。”反正是一顿臭骂。张硕没有反嘴。王蕊骂够了问:“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张硕说:“我也不想解释,因为解释就是掩饰。既然我答应了,就会好好干的。毕竟,以后我还要养老婆孩子呢。”王蕊说:“好,好,好。”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健身房开业那天,真是热闹。李保国不知从哪里找了许多群众演员,送的吉庆花篮从屋里摆到楼下,还来了两个绷着口罩戴着墨镜的明星,把健身房开业弄得像电影发布会一样。张硕作为新健身房的管理者,自然是要出席在场面上。苏娜则一直在跑来跑去地忙着。一会儿没停车位了,一会儿礼品需要签收了,一会又要组织礼仪小姐迎宾了,总之,是满现场绕着圈地跑。张硕把手机藏在桌子下面,给苏娜发了一条短信:“亲爱的,辛苦了,回家补偿你。”他就看见苏娜把手机拿起来看。接着,满是娇媚地瞪了他一眼。

这边锣鼓喧天,显得罗盛那边有些冷清,似乎连阳光都是凉的。李保国当然给罗盛发了请柬,大红色,烫金字。罗盛推托有事情,没去。谁知李保国竟还打电话约罗盛晚上吃饭,这下,罗盛没有办法了,硬着头皮也要答应。其实,罗盛哪也没去,一直在窗前站着,看着新健身房开张。黄小佳给他倒了杯水放在窗台上。罗盛问:“你觉得张硕是什么样的人?”黄小佳说:“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罗盛笑了。

晚上吃饭时,满桌子可口的菜肴。这边是李保国、苏娜、张硕,那边是罗盛、李倩、黄小佳。黄小佳本不打算去的,可罗盛说:“现在王蕊身子不方便,你替她一下。”黄小佳听话听音,罗盛这么说等于把她当成是一家人了,就答应了。李保国先举起酒杯说:“听说罗家要添人进口了,恭喜,恭喜!到时我会准备一个大红包的。”这杯酒躲不了,罗盛只好应了。刚放下酒杯,李保国又倒了一杯酒说:“我这里也有喜事。”众人都以为他会说新店开张的事情,谁知他话锋一转,看着张硕:“怎么,还要我替你说呀?”张硕一下就被问蒙了,李保国说:“好,你不好意思,我就替你说。”随后,他转向罗盛说:“小硕和娜娜已经订婚了,我们当哥哥的是不是应该恭喜他们呢?”罗盛硬着脸笑说:“是,是。”端着酒杯站起来。张硕和苏娜都应着也站起来,喝了一杯奇苦无比的酒。

饭后,苏娜和张硕回了家,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张硕一直看着车窗外。到家了,苏娜看着张硕的眼睛问:“你会怪我吗?”张硕笑了笑说:“别傻了,我怎么会怪你呢?”然后,一把将苏娜抱过来。苏娜心想:“好,这才是我的男人,我就算化成灰烬也值了。”

新健身房门口,李保国选了一块地方,摆了一个大玻璃展柜。他打电话给张硕,想让张硕把摆在罗盛那里的奖杯和证书要过来,他说:“奖杯是你的,你去要是名正言顺。要过来摆在展柜里,对你以后的工作有帮助。”张硕没想到李保国会来这么一手,虽然他满口道理,但这事还是挺让他为难的。这个事情张硕没有和苏娜说,自打新健身房开业,苏娜已经把全部精力和体力,投入到了带课和联系教练和安排课上,每天回家都累得不想说话了。张硕不想再拿这种事来烦她了。等苏娜睡着后,张硕才给罗盛打了电话。“罗哥,这么晚还打扰您,真不好意思。”罗盛冷冷地说了一声:“哦,是张硕啊。”张硕小心翼翼地把想要回奖杯的事情跟罗哥说了,罗盛在那边沉默着。张硕拿着电话,觉得短短的时间就像被无限延长了,他像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直到罗盛在那边说:“小张啊,按理说,奖杯是应该给你的,因为奖杯毕竟是你得的。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了支持你参加比赛所付出的代价。那时为了能让你以最佳状态参加比赛,所有器械都让你用,包括会员们正用着的,你罗哥我是个生意人,那时有些会员闹着要退卡,我也是很难办的呀。”张硕听明白了,他想把奖杯要过来是不可能的,就说:“不好意思罗哥,打扰您了。”说完刚要挂,罗盛说:“等等,我跟你说一句话。”张硕说:“罗哥请指教。”罗盛说:“欲速则不达。”

张硕没有把奖杯要过来,李保国说:“没事,再参加一次比赛,再拿一个更好的成绩。”

王蕊最近心情很不好,朋友的事和张硕的事就像两颗炸弹埋在她心里,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再加上她现在肚子越来越大,肚皮上撑出了花纹,身上的肉也长了一层。一照镜子,自己像长了五岁。孕妇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可王蕊现在连半个门都不愿意出。

罗维更是小心翼翼得跟只猫一样。王蕊心情好时,家里一片欢声笑语。王蕊脸色一变,罗维就得把心弦绷紧。李倩还是负责每天的伙食,怕油烟子熏着王蕊。李倩总是在家做好,趁热送过去。费心费力地变着花样做。可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腻的时候。这天,王蕊笑着说:“老吃肉,我都胖了,想吃点素的。”李倩说:“胖点没关系,以后孩子身体健康。”话音没落,就给王蕊碗里夹了一块肉。王蕊脸色一沉说:“吃,吃,吃,就知道让我吃,养猪呢?自己结不了果,虚劲还挺大。”李倩愣了一下,这是她最痛的事情,拿着筷子的手抖起来。罗维觉得王蕊这话也说过了,就冲王蕊吼了一嗓子:“不知好歹的货!”这下王蕊连气带委屈都炸开了,像是填满了火药的铳子,把罗家上下三代崩了一遍。罗维实在忍无可忍了,就推了王蕊一下。王蕊一个趔趄没站稳,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屁股底下瞬间热乎乎的。

等罗盛赶到医院时,李倩像个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而罗维则像个没了魂的木头。最后,医生的结论是,大人还行,孩子保不住了。

苏娜第一时间去医院看王蕊。王蕊身体还算好,可心情糟得很,头发也不梳,脸也不洗。苏娜第一眼几乎没认出来这是那个美人王蕊。

张硕听苏娜说了王蕊的事,没说话,点了一根烟。苏娜说:“怎么,心疼了,后悔了吧?”张硕看了苏娜一眼,没有否认。苏娜说:“你们这些臭男人。”张硕一下把苏娜搂过来,搂紧问:“你刚才说我什么?”苏娜笑着说:“没听见算了。”张硕搂得更紧,苏娜说:“你轻点,弄疼我了。”张硕说:“比生孩子还疼吗?”苏娜说:“我又没生过,我怎么知道!”张硕说:“咱们生一个吧。”苏娜听了,脸上渐渐发热。

既然张硕决定要参加比赛,当然是想取得更好的成绩。李保国抓住了张硕这个心态,说:“你在锻炼上已经下了狠功夫,可营养上确差了一大截子,所以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现在充其量就是个在码头扛大包的,虽然力量有,可美感谈不上。张硕问:“那我应该怎么办?”李保国说:“你现在就得吃,先得大一号。”张硕问:“吃什么呢?”李保国就等着张硕问这句话呢,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桶,像桌子上的台灯那么高。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字母,李保国说:“这是我特意托人从美国带回来的,健美运动运员的营养食品。本来是自己想用的,现在给你吧?”张硕没有多想就收下了。李保国拍着张硕的肩膀说:“我没看错你,咱们要比赛就奔着冠军去。”李保国还告诉张硕,这个东西是练前吃一次,练后吃一次。张硕说:“记住了。”可他还没吃呢,就被苏娜没收了。苏娜到李保国的办公室,把桶往桌上一放。问李保国说:“你什么意思,改下毒了?”李保国说:“冤枉了,不信你上网查查,看这是毒药还是营养品。”苏娜说:“行,我这就查去,要是有一点不对,别怪我翻脸。”

这次苏娜真的是过于担心了,可她知道李保国是个什么样的人。自从上次视频的事情后,苏娜只要见到李保国就会多一个心眼。可张硕却不知道,他现在一心都扑在工作上,每天像是有着使不完的力气。苏娜担心他这股劲头会被利用。

黄小佳现在带课越来越有经验,她的课,人气指数噌噌地往上蹿。这个时候,家里竟然催她回家结婚。黄小佳刚开始还开着玩笑地说:“我现在还小呢,不想太早结婚。”可催婚的电话越来越密,妈妈、姑姑、阿姨,像是组了团似的。妈妈说:“对门的二闺女比你小,人家女儿都两岁了,正打算再要一个呢。“黄小佳又说自己现在在北京挺好的。姑姑说:“千好万好也不如自己的家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黄小佳的阿姨更直接,上来就问黄小佳是不是心野了?是不是已经有了人了?把黄小佳问得心里又气,脸蛋子又红。这轮番轰炸快让黄小佳扛不住了,可王蕊的身体正在恢复,黄小佳不想用这种事去打扰她。她实在没办法了,给张硕打了电话。因为她想起自己刚开始带课时,张硕像个大哥哥一样指导过她,心想把事情跟张硕说说也许会有转机。可张硕的电话通了,却没有人接。黄小佳想起上回在一起吃饭时,自己总是瞪人家,这下好了,这叫活该。

很晚了,黄小佳都没有睡着。因为她一闭上眼睛就回到老家的房子里,自己变成了新娘子。屋外喜炮震耳,妈妈牵着自己的手,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转。爸爸在忙着发喜烟。新郎来了,黄小佳紧张起来,她竟然不知道新郎是谁。她只觉得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这人一步步向她靠近。当红盖头掀开时,黄小佳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张硕。张硕一边笑着一边说:“老婆,天很晚了,咱们睡觉吧。”这时,她的手机响了,黄小佳惊醒。一看是张硕打来的,刚才的梦还留在脑子里。黄小佳有些迟疑,但她还是接了。张硕问:“小佳妹妹,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这声音好温暖,黄小佳说:“张哥,有个事想找你商量一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张硕说:“没问题,看你的时间吧,我随叫随到。”黄小佳说:“那谢谢张哥了,都这么晚了,影响您休息了。”张硕说:“妹妹别这么说,这么说就外气了。”

黄小佳趁着自己倒休,把张硕约了出来,把老家催她结婚的事情跟他一说了。张硕听完说:“我有个办法,不过要回家跟你嫂子商量一下。你等我的回信。

晚上吃了饭,张硕把黄小佳的事情跟苏娜说了。苏娜说:“我不同意,你最好也别管,不要滥充好人。”张硕说:“咱们不过是举手之劳,我觉得没什么?”苏娜又说:“她怎么不找罗盛去说,罗盛才是她的老板。上来就找你,什么意思啊?”张硕刚要说什么,苏娜还没等他开口,就接着说:“你看看她上回吃饭的那个样子,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又不是她家的健身房,她至于嘛。”张硕说:“亲爱的,你说得都对,可她毕竟是向我开的口。有句话叫做广结善缘,咱们大度一点好不好?”苏娜被他说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说:“你就是我的灾星,老娘这辈子就毁你手里了。”

张硕给黄小佳回了信,让她把父母接来,目的就是让她父母了解一下她现在的生活状态。还安排了苏娜以黄小佳领导的身份,请黄小佳的父母吃顿饭。黄小佳听了,自然是高兴万分。在电话那边连声道谢。通完电话,张硕笑眯眯的。苏娜满是醋意地说:“行啊,你都成万人迷了,以后我可得看紧一点。”张硕说:“那还不是您领导有方,开发得好。”苏娜说:“臭德行,现在领导命令你去洗澡。把自己洗干净一点,一会儿领导检查。”张硕说:“得令。”

可是,苏娜当晚并不满意。张硕也有些力不从心。

自从张硕服用了李保国给的营养品,他的身型又魁梧了一圈,肌肉也更加饱满。加上他太阳晒得多,古铜色的皮肤更是把肌肉的线条又加深了一层。这让他走到哪里都很惹眼,他每次去楼下超市买东西,收银台的小妹总是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而他也总是对人家微笑一下。

按说身体愈强壮,在其他方面精力应该更旺盛才是。可……苏娜开始有些怀疑李保国的营养品了。

王蕊的身体已经养好了,但她决定先不怀孕了,反正肚子是自己的,怀不怀孕她说了算。王蕊又回到健身房去带课了,这让黄小佳挺苦恼。带操教练这种工作,说白了,就是哄着学员们玩,有点像幼儿园老师。学员们干什么工作的都有,在单位被上司训了,在家里跟老公怄气了,这些外气被吸收过来,体内像有一个气球在膨胀。只有来到健身房,出一身大汗,才能把心里的不快释放出去。而健美操教练就是带着大家出汗的那个人。黄小佳刚刚有了自己的学员群体,王蕊这么一回来。黄小佳就下岗了,只能又回到前台,干些发钥匙,分柜子,接待咨询的活。自己的父母才同意自己留下来,难道自己留下来只为了当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跟班?有个年龄大的会员看出了黄小佳的心事,便悄悄问她怎么最近看来总是闷闷不乐呢?黄小佳刚开始总说没事,可能是带操累着了。那会员说:“我看不像,你可是个不怕累的孩子。”黄小佳说:“谢谢您。”那会员说:“什么您不您的,听着那么远,以后你就叫我王姨。”黄小佳说:“好。”

张硕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想着李保国说的副作用,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是,可能是因为最近事情太多,有点累。其他的什么问题也没有,再说苏娜是那样的迷人。他正想着,苏娜敲门进来了,拿着一张单子说:“这是这个月的教练出勤情况,你看一下。”张硕正想着苏娜,苏娜就出现了,这一定是老天爷安排好的。自从上次之后,张硕一直想证明自己。他把单子接过来,随手往桌子上一丢,就把苏娜苏娜抱起来,走到沙发边上。苏娜说:“大白天的,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张硕丝毫不理会,还是一意孤行。直到苏娜甩了他一个大嘴巴,张硕才恢复了神智。

苏娜说:“你看你,晚上回家再说。”张硕没有得逞,脸上悻悻的。苏娜把衣服整理好,说:“一会儿该我的课了,我去换衣服了。”苏娜走后,张硕的电话响了,是罗维打过来的。这让张硕有些惊奇,要知道他和罗维的关系不太好,尤其是王蕊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但张硕还是接了电话。罗维生硬地寒暄了两句,说想请张硕吃个饭,只是他和张硕。张硕放下电话,在桌子上给苏娜留了一张便条。说了自己要出去应酬一下,就走了。

罗维已早早等在了餐厅里,张硕拉开椅子坐下。罗维脸皮上笑了一下说:“王蕊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张硕当然知道,他连具体细节都知道,可他却说:“你老婆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罗维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那样对她。”张硕没说话,但他心里在想:“这话你跟我说得着吗?”谁知道罗维说出了一句更气人的话,他对张硕说:“你和王蕊原来的关系不错,你了解她多一点,能不能去和王蕊说说,我不是故意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呀!张硕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来气,心想:“罗盛那么有本事,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弟弟。”张硕直截了当地说:“不行。”还没等罗维说话,张硕就接着说:“这是你们两口子事情,你们自己解决。这又不是玩过家家的游戏,你还想找外援?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他妈现在是个男人,不是孩子了。”说完,张硕起身就走了。在回健身房的路上,张硕心里很难过,一是为王蕊难过,二是为自己难过。

王阿姨最近总是给黄小佳带些东西,不是吃的就是用的。这让黄小佳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天,王阿姨又把自己炖的红烧肉给黄小佳用小饭盒装了一盒。黄小佳一摸还是热乎乎的,心想这肯定不是顺便带的。黄小佳觉得,王阿姨看她的眼神里像是有话。原来,王阿姨有一个儿子,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女朋友。也不是没和女孩子交往过,可那些女孩子就像是枝头的飞鸟,而王阿姨的儿子则像是一条水里的鱼,左揉右捏都鼓捣不到一起去。让当妈的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儿子是好儿子,厚道老实,长得也和善,可就是不太会跟女孩子来事儿。这一茬的女孩子都是独生子女,哪个在家里不是宠得像公主一样。你家里要是没有一点硬活儿,休想拿下。王阿姨正在着急的时候,黄小佳闪着光进入了她的视野。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王阿姨觉得黄小佳这个孩子哪里都好。她不像城里女孩那么娇气,挺有上进心。长得也漂亮,不是那种打眼的漂亮,是越看越经看,越看越经看。但王阿姨还是先沉住了气,她先得问问儿子的意见。她眼里的千好万好,顶不上儿子眼里的一好。她再怎么折腾,要是儿子不同意,那也是白瞎。可时间不等人,看上黄小佳的不是王阿姨一个人,李阿姨也看上黄小佳。李阿姨家是开超市的,身上总有着一个超市味,干什么都跟进货一样。可李阿姨的儿子已经有对象了呀。原来,李阿姨是要给自己的侄子介绍对象。王阿姨心想:“你管得可真宽。”

这天,王阿姨跳完操没有走,她等到黄小佳快要下班的时候,突然出现在黄小佳眼前,拉着黄小佳去吃了个饭。饭桌上,王阿姨问:“小佳,你家里没催你结婚吗?”黄小佳说:“怎么没催,一天到晚。电话都没断过。”王阿姨心想:“这下事就好办了。”接着说:“没事,这事你王姨包了。”吃过饭,黄小佳总觉得今天王阿姨不太对劲,尤其是听到家里总催自己结婚时,显得特别激动。

天气燥热,待着不动,都能出一身汗。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人来健身房。苏娜把下一个月的课程安排好了以后,跟张硕说自己要出去一下。张硕说:“这大热天的,你还出去,也不怕中暑。”苏娜说:“今天老同学聚会。”张硕说;“反正没事,我也想去。”苏娜说:“不行,我们都说好了,谁也不能带家属。”张硕问:“为什么不能带?”苏娜笑了一下说:“我们要找回青春,拉家带口怎么找。”苏娜走后,张硕觉得无聊。苏娜还能和朋友出去玩玩,他除了在健身圈里认识的这些人,其他连个朋友都没有。张硕想到了了王蕊。自从上次罗维找过他,张硕心里就结了一个疙瘩,总觉得王蕊现在这样,一定程度上是他张硕造成的。试想当初自己要是坚决一点,没准王蕊现在就是他的老婆了,也有可能都有孩子了。

张硕刚刚想到王蕊,王蕊就打来电话,他们之间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王蕊想约张硕出去喝咖啡,张硕同意了,咖啡店还是那家,还是那个座位,还是那两个人,张硕和王蕊相对而坐。几次想开口说话时,发现王蕊也是这样,话就没有说出口,变成了相视一笑。咖啡很快就喝完了,两个人一同出门,沿着人行道走着,一阵热风吹来,带着植物的香气。两人走到转角处,张硕突然把王蕊抱住。王蕊说:“松手。”张硕说:“不。”王蕊没有再挣扎。把头靠在张硕肩上,咬了张硕一口说:“张硕你记住了,我恨你一辈子。”

李保国出事了,警察在他的办公室里发现了一袋毒品。这毒品是女导演寄存在他这里的,可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他以私藏毒品的罪名,被警察带走了。张硕也受到了牵连,虽说没被带进警察局,可健身房被查封了,因为使用过李保国给的营养品。他被禁止参加任何比赛。这下,他的事业和前途全被腰斩了。苏娜好言相劝说:“不怕,咱们还年轻。等过了这阵,还能东山再起。”张硕知道这是苏娜在给他宽心,想要再开始,谈何容易啊!自打出了事,就王蕊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也只说了些场面上的话。张硕给罗盛打电话,总是通了以后,就被按掉了。苏娜也在想办法联系其他的健身房,想让张硕去当教练,就算不开工资也行。可人家说:“好,好。”然后就没了下文。

张硕在家里待得难受,就去小区里露天的健身器械上去玩。刚玩两天,他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大家都在躲着他。他想:“正好落个清静。”可有一次,妈妈买了菜回来,一脸不高兴。张硕问了才知道,是妈妈挑菜时,人家不让她动。她问:“凭什么不能挑。”买菜的说:“你摸过的菜人家都不愿意买,大姐,我这是小本生意,比不上您家的买卖大。”张硕听完,拎过一把折凳就要去找人家理论。他妈妈在屋里吼:“还嫌不够丢人!”屋漏偏逢连阴雨,李保国和苏娜的事情又被抖了出来。这对于张硕来说,等于雷上加炸,只好跟苏娜分手了。

下了课,黄小佳洗了澡,收拾好,发现手机上有一条短信:“宝贝儿,我已经在路上了。”发短信的是王贺。他们俩算是一见钟情。王阿姨更是心里美得开了花。黄小佳现在也不带课了,她只偶尔去健身房跳跳操。罗盛的健身房后来也改成了网吧。

黄小佳在车上有些渴了,可带的水已经喝完了。她让王贺停车,她要下去买瓶水。黄小佳拿了一瓶矿泉水来到门口结账的台子,台子里坐着一个很胖的男人,嘴里叼着烟,正在整理零钱。黄小佳问:“老板,矿泉水多少钱。”那男人头都没抬说:“两块。”黄小佳没有零钱了,给了一张五十的。那男人举起钱在灯下看的时候,黄小佳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黄小佳一愣,连找的钱也忘了接。

“您不是张哥吗?”

那男人赶紧低下头说:“姑娘,你认错人了。”

让更多人喜爱诗词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