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大了要行好。”奶奶坐在当院的大枣树旁,望着夏夜的星空,对怀里揽着的我说。
“什么是行好?”我歪着小脑袋问。
“就是做好事,帮助人呀。”
一条延续了千百年的古训,由奶奶的奶奶传给奶奶,奶奶又把它传给孙孙。
接着,奶奶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里的芭蕉扇,为我驱赶着蚊虫,讲起了行好得好的故事:“从前,村里有个人,好行好。一天……”
星星听入了迷,月儿乐弯了腰,我带着“要行好”的人生要义,走进梦乡去了。
二
村前有条小河,河上有座小桥。过了小桥,是道山坡。别看桥小坡遥,却是南北变通的要道。每天,许多胶轮车、木轮车,推着鼓囊囊的粮食,推着刚采收的果蔬,推着各种各样的杂货,从小桥上经过。上坡。下坡。木轮车轴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声,悠长而有节奏,就像在哼一支古老而纯朴的歌。
每天下午放了学,我们都会赶上羊群,或者背上柴筐,来到桥边的河滩上,让羊儿啃上草,筐里装满柴,我们便开始尽情地玩耍——捉迷藏,打夹棍,丢沙包,跑解马……桥上桥下,滚打跌爬;河里河外,追逐嬉闹。满坡荡漾着我们的笑声,连那小河的流水,也笑得打起漩涡。那时候,天空是那么蓝,河水是那么清,草滩是那么绿。不知道大人都到哪里去了,小河是我们的,小桥是我们的,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
要是有哪辆车子在半坡搁了浅,无论谁看见招呼一声,我们都会撂下正玩的营生,撒开小腿跑将过去,推的推,拉的拉,吭哧吭哧,一口气把车推上坡顶。有时人多车小插不上手,那就更热闹啦:小闺女推着小小子的腚,小小子拱着花妞妞的腰,逐级传力,使车前进。
来到坡顶,推车人会停下来,感激地摸摸我们这个的头,或拍拍那个的肩,说:
“好小子,大了准说个好媳妇。”
“好闺女,大了能找个好婆家。”
“媳妇”“婆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当时并不清楚,只知道那是在夸奖我们。每当这种时候,我们都会龇着残缺不全的牙,傻乎乎地笑,觉得我们是世界上最快活的人。
三
远离了童年,远离了故乡。生活的风雨,冲淡了许多往事的记忆,唯独家乡的小桥一直萦绕在心里。或许正是这浓郁的乡情,把久别的游子又重新召回她的怀中。
变了,家乡的一切都变了,变得叫人认不出来了。昔日凹凸不平的黄土大路变成坦荡如砥的柏油公路,原先的小木桥变成钢筋混凝土拱桥,各式各样的机动车代替了胶轮车和木轮车,各种喇叭的欢鸣取代了那古老的呻吟。还有,就是桥下的河水变得不再清澈,河边的草滩也不再葱绿。
如果说还有没变的东西的话,就是小桥的方位没变,村庄的名字也没变。还是那道山坡,还是那片农田。只是少了许多树木,多了一些楼房。
机动三轮风驰电掣般从身边擦过。行至半山坡,吃力地吭哧几下,冒了两股黑烟,趴在那里不动了。花格衫小伙几次努力,都没能成功。
我赶紧跑过去,帮他推车,心里油生一种无比亲切的感情,仿佛时光一下子倒转几十年。推到坡顶,我站起身,正想与车主人挥手告别,不料车主人丢给我一张蓝版钞票,踩下油门,一溜烟开跑了。
我呆呆地望着三轮车远去的背影,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袭上心头,竟使我不知如何是好。一阵风把手里的钞票吹走,翻著跟头滚下山坡,掉进桥下的河里,被水冲走了。我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仿佛什么宝贵的东西也被冲走了。我低头再去寻找当年小桥的遗迹,什么也没找到,昔日的小桥成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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