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打的两场战争(外一篇)》潘国本散文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在利益面前,数千年来,人类在征服和打赢的期求中,不能自拔,为了人的私利,持久地打着两场战争。

第一场战争,人类以万物为对手。人类在一边,万物在一边,顺者可昌,逆者必亡。人类凭借自己的小聪明,结交草木虫兽中可爱的、可口的、百依百顺的,对与人类不合拍的草木虫兽,竭尽烧杀掳掠,将一切平坦肥沃和山清水秀的地盘,搜罗身边,做成自己的乐园,让一些无视人类、个性张扬的异类,去逃、去痛、去死、去服从。它们不像我们强词夺理,也不会挥舞刀枪、调控水火,忍无可忍中,只有退却和搬迁,向沼泽,向沙漠,向悬崖峭壁,向两极和海洋。为了生存,克服恶劣,改变食性,增强生育,变性变色,野蛮生长,修炼休眠,构建新的生物链。一些寻不到住、挨不了饿、吃不消冷热、保护不了后生的,带着众多绝技和基因,永别地球。人类只想赢个满盆满钵,毫不在意草木虫兽的感受。我们已不满足一般性成功,一再去寻找爆炸性成功。我们在一心想高产的农田中,使用格杀勿论的农药,让稻田只有稻苗,不再有青蛙、蚱蜢和田螺,让麦田只有麦苗,不再有野花和杂草。我们,肆无忌惮地破坏万物共同创建的地球乐园。

明明是草木虫兽和人类共生共栖的地方,怎么就成了人类的一统天下?明明万物和人类都是地球的客人,怎么我们就自命是地球的主人?明明人类是万物的孽障,怎么就自信是它们中的灵长?明明是一系列专制非法行为,怎么就自我定义为弘扬文明?明明万物各有所长,怎么人类就高等优秀,草木虫兽就低下野蛮?它们越忍气吞声,我们就越得意忘形;它们越退让,我们就越嚣张。我们到一处,弄脏一处,天翻地覆一处,还倒打一耙,反诬带有反抗情绪的生命,为毒草、害虫、顽劣!

在这场战争中,我们已经排放4000亿立方米污水,污染了地球生物赖以度日的62万平方公里的农田和5﹒5万亿立方米的水体。与此同时,这个小小地球上,我们已从1000年前的6500万,飞升为现今的72亿,而周边的生物,已从难以数计的数千万种,锐减成150万种,时下,物种的灭绝速度,已比从前快了100到1000倍,还在以每天灭绝75个物种的速度猛增。

我们一路通吃,然后,将自己败成地球上的孤家寡人。

第二场战争,人与人互为对手。我一边,他人一边,或者我们一边,他们另一边。“我与我们”,视“他与他们”为地狱,是敌是友,一切以“我和我们”的利害画线。

这场战争中,我与我们,从每个日出到每个日落,执迷于征服和打赢,彼此斗了七荤八素、遍体鳞伤。在利害面前,曾经趁人高危,落井下石、上屋抽梯;曾经趁人急难,大放“驴打滚”高利贷。一部分人为了奴役另一部分人,地球上出现过“日耳曼优秀人种”“大东亚共荣圈”诸多怪论,也有了一次世界大战和二次世界大战。一战死伤3000万(死1000万),殃及15亿人口;二战死伤1﹒9亿(死6000万),殃及二十多亿人口。

人类完败。

纵使“私利”是上帝植入生物体内的一种不可排除的病毒,为这个“病毒”,我们为什么非要斗得你死我活?不能合作共赢?为什么非要一方大赢,另一方大输?一方全是痛快,另一方只有痛苦?为什么不能一方赢这边,另一方赢那边,两方都赢?为什么不能像水中鱼,一些赢在水表面,一些赢在水中层,再一些赢在水底?

寻找共赢,应该是人类文明健康发展的第一主题。合作共赢,在考验人类管好自己的大智慧,也在考验人类提升自己品位的大智慧。正是因为我们缺乏这种智慧,人类未能避开一战和二战。

这种智慧,无处不要,也无處不在。

厦门大学周振东教授举过一个例子:有位青年企业家,大学毕业后,在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泉州老板手下打工。几年后,他想创业,请老板出资,自己经营,利润和老板三七分成,老板听完直摇头:“怎么能这样分呢?”他吓傻了,忙说也可以二八分。老板说:“不!是倒过来,你拿七,我拿三。”他大吃一惊,连问为什么。泉州老板说:“如果你是傻子,你的企业不会赚钱,你就是分给我八,我也分不到什么钱。如果你是一个聪明人,企业会赚钱,但10块钱,你只拿3块,你就会心疼。你那么聪明,要么消极怠工,不想企业多赚钱,或者赚了想方设法贪我的钱。你就是给我八,我还是分不到钱。不如你七,我三,这样你就会拼命为企业赚钱。我虽然拿三,还是比存银行赚更多钱。”这个青年还是困惑:“七三开,我还是可以贪你的钱啊!你就不怕?”泉州老板笑了:“你是聪明人,拿回扣、做假账,不可能太离谱,拿的都是蝇头小利,你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为企业赚钱,你分得更多。什么样的回扣可以超过利润的70%呢?再说,一旦被我发现,你连70%都没有了,你会那么傻吗?一个企业,利润你可以拿70%,企业几乎就是你的了,你有必要贪污自己的企业吗?”再一个共赢例子如,马云在纽约经济俱乐部向商界人士阐述阿里巴巴的美国策略时说,他会取与传统的中国出口不一样的贸易方式,帮助美国创业者(比如车厘子农场主)销售产品到中国。类似这样的方式,会成为中国经济新的增长点。

当我们在“帮助他、利益他、尊重他、包容他,甚至为了他”的时候,这个他,哪怕是东晋周处,哪怕是水浒中的鼓上蚤、金毛犬,也会有非常业绩显现。

与一个胆小的人合作攀岩,很不明智,但请他去驾驶轿车,那就把这份缺点也发扬成了优长。即使一个污点,一种病毒,如果得上一次恰当的合作,仍然可以共赢。对方有99个缺点,只有一个优点,如果从发扬优点出发,得到合作的那个优点,会得以放大,放大的过程是优点裂变的过程,会将缺陷挤向边缘,变得意想不到的可亲。墨黑,本是一种污秽,智慧让它与一支羊毫、几滴清水精诚合作,世上也许就来了难得的水墨画。水和墨成就国画、小鱼红烧腌菜、八戒跟随唐僧、丁国顺扬琴伴奏与闵惠芬二胡主奏《江河水》,都是合作共赢范例。

每个人都渴望被重视,每个生命都不应被忽视。只要是人参加的活动,挤压和打斗永远是下策,无论是人对万物,或者一个集团对另一个集团,单赢注定没有出路。单赢,站在谦让和妥协的对立面,以一人、一方为主宰,豢养的都是痛和恨,最后连自己也会像恐龙那样,在地球消失。

单赢必定造成伤害,任何伤害都必然两败俱伤,且“不是不报,时间没到”。

觉得他方无用,常常是目力不够;觉得某个是毒害,常常是思维的偏执。以消灭无用和毒害为目标,文明不复存在;真正将无用和毒害都消灭光了,人类也就将自己也消灭了。越是爱护他们,我们才真正强大,真正在爱护自己。

一个我与他、我们与他们、以及人类与万物合作共赢的时代,正向我们走来。未来,合作共赢会是人类的道德规范,也应是我们的思维习惯和伦理共识。

到时,任何他和他们,都会因为我和我们的存在,而觉得十分美好。

人类还会发动第三场大战吗?会的,他们已经启动。不过,这次吸收了前两次的教训,不再是杀戮模式,是一场很温和,很亲善,很有规模的发明创造。人类有致命的自负,他们在自然科学上的成就,已让其误认为无所不能。他们从冷落和改变世间一切固有出发,让自己去取代上帝。这次更虔诚更认真,且搞得眉花眼笑。当然,“祸莫大于无敌”,人类一旦没有约束,大灾难也就来了。这次倘若成功,人类一定把自己也搞丢了。

名字的浪子生涯

人一出生,父母就会精心挑选几个字,做你的名字了。配合你这么个名字,实在是人間一大发明。来本风马牛不及的几个字,凑成了名字,一下神气了许多,它既是你的替身和符号,也成了你一种虚拟名片,贴着你,一道坐教室、进会场,一道坐车子、进梦乡,甚至不用你亲身亲历,就进户籍、上族谱了。从此,它与你同甘共苦,不离不弃,成了你全权代表。走红时候,代表你上红榜,登广告,悲惨时候,在它那几个字上打个叉,跟你受苦赴难,要是将那二三个字关进一个黑框,那是告诉边上人,你已离开人世。

但你并不拥有它的专利,任何人呼唤它传播它,都不算侵权。明明是你一个替身,到头来你用得少,别人用得多;明明是念着这个几字的读音,你就得立即回应;明明在对你说三道四,也能换成在你的名字后面写上一串文字。认识你的人可以这样做,不认识你的可以这样做,八竿子挨不上边的,也可以这样做。如果字只少有人在用,说明你在世还不长,所到还不广,识人还不多,如果你名字满世界在飞,那你一定做了些很突出的事,说了些很不同凡响的话。

人都重感情,一旦有着亲缘或者交往,不但想看到、听到、接触到,见不上碰不到的时候,仍然想有个沟通和交通的渠道,于是,环绕这个愿望,又有了照片、画像、录音、录像、电话、微信、文章、书信,乃至死后的坟墓等诸多象征和替身,其中,名字是杰出的一种。你不在场,甚至不在世,你的名字仍会去参加与你相关的(展览、报导、纪念等)活动。这些活动中,名字甚至会比你本人做得更得体更礼貌。

名字具有比你本人语言、思想和音容笑貌更多的维度,它不受时空制约,会随你活动范围的增大,不再紧贴于本我,最终成为游荡于浮世的一个浪子。它活得比你更长,跑得比你更远;它不用乘车、买票,不用签证、安检。有时,你明明坐在眼前,它已显身于文字之中;你明明在山东,它可能已到山西;你明明在与儿女共享天伦之乐,它可能飞天出国。

千万别小看这两三个字,你一旦做出一番大事,名字也会身价百倍,它可能是“一种权力,一种商品,一种资本,一种对使用这个名字的本人不断产生内在的影响的力量,一种左右你和使你发生变化的力量”——茨威格如是说。

名字本来与以上这些没有任何关联,但它富有虚空传播张力。这种张力让你升华和异化,环绕了你弥漫出一种叫名声的东西,名声有一张快嘴和一条快腿,说着说着,跑着跑着,让你已不是孤零零的本我,变得偏离本真,变成你一个膨化的近似体。你成就大了,名声会像酵母捏进面团一样迅速膨大。一如市上货币,引发通货膨胀,且无法设置准备金之类,来围堵风险。

千万不要以为名声只在做大做强本我,名声一旦大了,你想回去也回不去了,你想安逸不得安逸,想本分不得本分,想实在不得实在,想给自己留份隐私,也留不了。名声让你迎来许多假朋友和真敌人,让你的周围涌上各种各样你不认识和不想认识的人,他们在你想安静的时候,你与恋人卿卿我我的时候,找上门来,请你做你做不到和不愿做的事,你痛苦不堪。如果你又不想伤害人,那只有扭曲和委屈了,就这样将你绑架为一个两面人。

周围的人看到机会了,他们会根据你的欲望或者他的需求,挑选几个媚人的段子,添油加醋地铺张成你的故事。好比平庸的黑猫,因为做了森林卫士,也会流行成《黑猫警长》。有时,你只是做了几件实事,会变成做出了大事;你只是做坏了一件事,也会成为心眼极坏。本来,刘关张只是“寝则同床,恩若兄弟”,名声会变成桃园三结义;真实关羽只斩了袁绍手下的颜良,名声却成了过五关斩六将;医生只是给关羽的箭伤“刮骨去毒”,他也只是“割炙引酒,言笑自若”,到了“演义”上,曹操打开匣中关羽首级,也会“面目如生,怒目圆睁”,到后来,名声让他成了武圣,成了关帝。南宋秦桧,只因他害死岳飞,一手操办割地求和,他的名声,已铁定卖国贼和大内奸。秦桧已死去八百多年,如今他的石头替身,仍然跪在杭州岳飞墓前。连600年后考上状元的子孙秦大士,也叹出“人自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要划清界限。

一个人死了,他已不复存在,但名声不会马上消失,只会慢慢凋零。你无所作为便罢了,你做了些大事,名声一定在夸张地放大着。本人好,你的名声会更好;本人差,你的名声一定会更差。虚张的那部分声势,是别人给的,你无法左右,但作为名声的基础——你的真实作为,当然完全由你决定的。

“父母给你名字,自己打造品牌”。应该怎样去活,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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