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向天台去,先为剡水寻,
秋行万山出,夜宿一庵深。
燕语调花气,猿归带讲心。
年年石梁兴,送尔益沉吟。
“聚法师”,即玉芝,名法聚,姓富氏,嘉禾人,居天池山。其徒弟祖玉(即玉公),与徐渭交厚,结庐于山阴镜湖(今绍兴鉴湖)之滨。聚法师往来吴越间,“数至其地,渭数往候之,或连昼夜不去,并得略观其平生”。徐渭作有《聚禅师传》记载这些事。从题目上看,这首五言律诗就是某次聚法师去天台途中,和作者共宿山阴玉公庵中,临别时作者以此相赠的。
诗以流水对开篇: “欲向天台去,先为剡水寻。”“天台”,指天台山,在今浙江省天台县境内,是佛教天台宗的发源地。“剡水”,指剡溪,即曹娥江的上游,在今浙江省嵊县境内。用两个地名,便简洁地交待了聚法师的行踪。看似平铺直叙,前因后果则尽在其中了。颔联“秋行万山出,夜宿一庵深。”写得腾挪有致,气象开阔。在 “万山”与 “一庵”的对比中,烘托出玉公庵的“深”,仿佛此庵是“傍危峰立禅室,临浚流列僧房”;而深山古寺的描写亦暗示了聚法师及其弟子过着冲淡自得、清苦修行的离世生活,隐隐寄寓了作者的向往之情。“出”和“深”二字用在此联中,显得十分精到,省去许多闲言琐语,将聚法师从天池山起程,经历山山水水,暂宿于玉公庵的经过写得清清楚楚,可见作者的炼字功夫。而“夜宿”的契机也为下文埋下伏笔: 正因有了同宿一庵、禅房夜话的机缘,作者对聚法师的平生为人也有了更直接深入的了解,所以才引出颈联“燕语调花气,猿归带讲心。”一般的赠诗,在称颂对方时,多直露的溢美之词。这两句则避开这些,用比喻和传说曲折而巧妙地赞颂了聚法师的高深修行和他说法的巨大功力。“燕语”,指燕子的喃语,“猿归”则用了古时一则传说:有一道行极高的禅师在讲经说法时,一只老猿每次都从山洞里跑出来,端坐于岩石上听他宣讲。久而久之,这老猿受到感化,通悟了佛性,也会讲经了。这一联的意思是说,由于聚法师的感化,连喃喃燕语都令人感到仿佛调和着花朵的香气,而当他说法时,不但人听后会“退而警悟趋道”,就是猿猴听了也能感悟成佛。一个举止潇然峻洁,有着高深修行功夫的僧人形象由此便活泼泼地展现出来。在徐渭的《聚禅师传》中,对聚法师还有以下描写:“王公贵人见其人,至不敢屈,而庸夫竖子一闻其教,辄兴起自愧,反其所为。曲儒小士多诋释,遇师与之谈,顾趋而事之,舍所学而从彼……”,正可为诗中所形容的禅师说经讲道的巨大力量作一具体生动的注脚。尾联“年年石梁兴,送尔益沉吟。”将送别的主题切入诗中。“石梁”,指天台山的石梁瀑布,这是代指天台山,暗喻佛教天地。全句的意思是,每年都兴起去天台山的念头,送别你时更让我沉思吟味。作者为何“沉吟”呢? 诗写到这里,戛然而止,留下的疑问却足令读者“沉吟”思索一番的。可以想见,作者和聚禅师经一宿相会,聆听演教,彼此非常投缘; 然而又 “转眼分离乍”,颇有苦人生聚散无常之感慨。所以看起来作者是为别情而沉吟,然诗的深层意蕴恐不仅仅在此。诗人想必清楚,作为一个云游四方的僧人,聚法师向来就是行踪无定的。故为离别而大加感伤是大可不必的事。事实上,作者正是由聚法师那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超然出世而想及自身。徐渭的经历在中国文人里可谓奇特。他少时便以诗文得名,20岁考上秀才,以后却屡试不第,终生在功名上没有成就。虽然曾作过浙闽军务总督胡宗宪的幕僚,颇受器重,但后胡案发,被逮下狱,徐渭也受到政治迫害,忧愤成狂,甚至打算自杀。自杀未成,却又因杀妻而下狱,最后抑郁而终。所以袁宏道称他“胸中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内心痛苦之状可见一斑。处在这种无所寄托的情形下,便极易向宗教寻觅出路,期望找一方避难——避世的净土,或者在生活中,或者在思想上。徐渭曾 “自谓有得于《首楞严》、《庄》、《列》、《素问》、《参同契》诸书”,从本诗就可明显看出佛教对他的深刻影响。送别聚法师这一契机将他心头沉淀已久的出世礼佛之念重又激发起来,“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诗人向往着也能如聚法师一样摆脱尘世喧嚣,超离人间苦难,专心事佛,以求正果。但在“事佛”与“事人”的选择上到底还有所犹疑,所以在送别之际要沉吟静思。
与徐渭早期诗歌奇警险怪的特点相比,这首五言律诗写得平易沉着,自然流畅。结尾处情味悠悠,令人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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