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从城区驶出,天空一会儿雾起云涌,一会儿浮云蔽日。当道路旁出现“流庆寺”的指示牌时,天空骤然乌云密布,顷刻间下起了瓢泼大雨。
车辆停泊在山门外。坐在驾驶室,听着车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透过车窗玻璃及密集的雨丝,巍峨而透着古意的山门在迷离的风雨中矗立着,“流庆禅寺”四个字显得隐隐绰绰。
约五分钟后,雨停歇了,且停得干净利落。苍穹的流云似湍急的河水风卷残云。下了车,我凑近铁栏门往里瞥了一眼。疫情期间,山门铁将军把守,我就径直朝侧门走去。
踏入寺内,映入眼帘的是杏黄色的寺墙,青灰色的殿脊,还有那苍绿色的参天古木。雨后初霁,空气格外清新;树上零星水滴的滴嗒声更衬托了寺庙的寂静,静得古拙,静得庄严,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可惜的是此时看不到晨曦,听不到鸟鸣,也闻不到古刹的钟声。
走近古树,是一片古樟林,其中三棵最大,当地政府于2017年分别给予了鉴定编号,树龄均在310多年;几棵略小一些的,树龄也都在130多年。由此想起宋人舒岳祥的这首《樟树》:樛枝平地虬龙走,高干半空风雨寒。春来片片流红叶,谁与题诗放下滩。抬头仰望,浓荫几乎遮蔽了整个天幕;枝桠相互缠绕,宛如一群人的手臂,你牵头我的手,我挽着你的臂。树枝上附着着一层橛类植物,密密层层,翠色如流,也不知道这些橛类植物是靠什么提供养料生存,是寄生在树技表面还是植入到树技的体面。漫步在古樟树下,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那股沉醉,柔软而清透,从容而静雅。
就是这三棵古樟,曾经维系着流庆寺一位监院的命运。据史料记载,文革期间,竺禅法师竭尽全力保全地藏殿院及三棵巨樟,多次遭批挨斗。如何的竭尽保全?我想无非就是在有人要霸占或拆除地藏殿,有人要伤害三棵巨樟时,法师挺身而出捍卫。也许,假如没有竺禅法师的竭力保护,流庆寺会是另一番模样。
然而,流庆寺吸引我的恰恰就是地藏殿院这座古建筑与三棵巨樟。可以说,这座古建筑与三棵巨樟是流庆寺千年来积淀的宝贵遗产,是流庆寺存在的重要价值原素。他们组成了流庆寺的镇寺之宝。
在古樟群南侧,我发现三棵无患子,这棵大的树龄有一百多年。绿黄相间的树叶在秋风中遥曳着。有心作菩提,无心可洗涤。相传以无患子树的木材制成的法器可以驱魔杀鬼,晋惠帝时的太子太傅崔豹撰《古今注》对无患子树名称的由来作了诠释:“昔有神巫曰宝眊,能符劾百鬼,得鬼则以此木为棒,棒杀之。世人相传以此木为器用,以压鬼魅,故号曰无患”。“无患”,寓有幸福无忧、无灾难之意。据佛经记载,释迦牟尼佛35岁时在菩提树下悟道,降服了自己的心魔、证悟了般若觉性、获得神通智慧无碍,真正的得到了佛的果位。所以,又称此树为菩提树,也就是道树、觉树之意。然而,释迦牟尼当年就是使用无患子树佛珠作为念珠。由此说来,无患子生长在此,其意不言而喻。
在进入地藏殿院前,发现东侧的内山门门额上写着“不二法门”,门额及这副对联都是用石头制作镶嵌在古旧衰微的山门上的。可门为什么堵死了呢?堵死了何来不二法门?于是,我对“不二法门”这几个字生产了兴趣。我惴摩着,法门是指修行入道的门径;不二法门原是佛家语,意为直接入道,不可言传的法门。可眼前这景象,我茫然了……
山门顶上两端有一对雕刻精致的小石狮,目不斜视,凝神端坐。这对小石狮是1932年可求法师所建,至今已近百年。门前还坐落着一对大的石狮。这对石狮子是后来修缮时设立的。狮子的眼睛向着山门,目光深邃而睿智,呈沉思状,仿佛历尽沧桑,具有可洞见一切的智慧。据《传灯录》中说:佛降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发出狮子一般的吼声说:天上地下,惟我独尊。于是,释迦牟尼就被称为“人中之狮”。凡是佛坐过的地方,都称为“狮子座”;宣扬佛法的声音,常被比喻为“狮子声”。
步入地藏殿院,呈现的是一幅保存完整的清朝风格的四合院图景。站在天井中央,环视四周,高耸的屋脊、灰褐色的瓦片及二楼的木窗格子,还有底层那木廊柱、木门及斑驳的石板地,无不揭示出这座古刹悠远的历史,沧桑的岁月。眼前的景像,又使我回想起小时候生活过的老宅,只不过那时我家的老宅是三进四合院,住着王家整个家族。
就在我凝思间,一位法师朝我这边走来。法师穿着宽大的褐衣赭裤,个不高,四十开外,目光炯炯,精神饱满,步履矫健。我立即上前与其搭讪。
“请问您就是这里的住持吗?”我试探着问。
“不是!现在的住持是释可鉴。”法师淡然地瞥了我一眼,“你到那个法堂,就能看到他的名字”说着,他把手指指向法堂所在方向。
“噢,好的,谢谢!”我立即额首微笑着道谢。
大概见我面善,他与我寒宣了几句。他说他叫月凯,是杭州过来的,在流庆寺已有5年了。接着,他就向我简要介绍了流庆寺的历史与今后的规划。
流庆寺位于大溪镇潘郎流庆村五峰山南麓,背倚中峰,门临西涧,茂林修竹,环境清幽静谧。明《嘉靖太平县志》记载:流庆教寺,在十五都茅岙,晋天福三年(公元938年)建,名塔院,宋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7年)赐额。清嘉庆十四年(公元1809年),改为流庆禅寺。眼前的地藏殿是民国二十年(1931年)重修的,次年建了西方殿及两边厢房,比现在的规模要大些;可以说,那个这期是流庆寺最辉煌的,僧众逾百。文革期间,流庆寺受到冲击,寺僧仅剩六人,寺产被占用,大雄宝殿、天王殿、东厢房被拆毁,改建蘑菇房。1979年以来,落实宗教政策,收回全部寺产。1989年,经台州行署批准为温岭县对外开放的大寺院之一。1992年,县人民政府公布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至于流庆寺的规划,目前要在大雄宝殿东侧建斋堂、客堂等设施,因为现在的相关设施相当紧张。前期各项筹备工作均已完毕,接下去就要启动建设。
尘世沧桑,风雨无常,在云诡波谲的历史更替中,流庆寺经历了无数次劫难,几经毁灭,几经修复,终于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得到了重生。
道谢月凯法师后,我轻轻地沿着地藏殿前的走廊前行。走廊不长,绕过一根根浸润着古典意味的木廊柱,像似有人在前面引领着我,亦步亦趋;时光也回到了遥远的某个年代,仿佛行走在历史的烟云里,僧人们穿着橙黄色的袈裟从我身边掠过……
走出地藏殿,眼前豁然开朗开来,天上出了太阳,照在前方的空地明晃晃的。站在廊沿下,北面是大雄宝殿,南面是天王殿,东边靠山一块宽阔平整的土地应该就是月凯法师所说的即将要新建斋堂的地方——已分辨出地基的雏形。山边缘的横断面像似刚刚用刀切开,露出的黄土鲜葳葳的。山上是一片稠密的竹林与树木。
“心中有佛,处处是佛”,这是佛家名言。我未进佛殿,怀着虔诚的心从大雄宝殿前静默地转了一圈;环绕东厢房廊沿,缓缓来到了天王殿。殿内两边奉四大天王,中奉护法韦驭天将、弥勒菩萨。我在弥勒菩萨前驻足,看着那和蔼慈祥、满面笑容、豁达大度、坦胸露腹的慈爱形像,心中先是微微一颤,忽而,又微微一笑。
弥勒菩萨一般人都叫他弥勒佛,这种叫法是误解,他是释迦牟尼佛的既定接班人,由于他还没有交接,所以还没有成“佛”,要等到释迦牟尼寂灭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才降临人间,正式升为弥勒佛。
殿内袅袅香烟,散发着佛门特有的壮严和肃穆的气息。
步出天王殿后门,眼前横亘着一堵杏黄色的气势恢弘的墙壁,紧靠山体。墙壁中央隆起,顶有屋脊,壁顶旁有檐口,屋脊两端雕有神兽。照壁前还有五尊孤魂台。孤魂台是庙里行慈悲,为游走于四方,无所依靠的孤魂野鬼布施专用。一般人家的祖先都有后人祭祀供奉,逢年过节烧纸钱,基本上是衣食无忧。而孤魂野鬼由于没人祭祀敬供,常常是缺衣少食。孤魂台就是为孤魂布施,这是佛家慈悲心怀的体现。
我迈着轻盈的步伐,踩着缤纷的落叶向慰慈亭走去,想在那里小坐、喝茶,就在此时,邂逅一位年经的僧人。他大约只有二十上下,年经俊秀,和颜悦色,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拂过。他为什么要皈依佛门呢?我为他的年经而反问自己。二十上下,人世间有多少喧嚣被他看破?又有多少情愁被他所惑?这是看破红尘绝望后的选择吗?难道终日行走在佛殿里,沉浸在缥缈的香火里,聆听着暮鼓晨钟,就能解脱人生的困苦吗?
星云大师说:人生没有真正的绝望。树,在秋天放下了落叶,心很疼,可是整个冬天,它让心在平静中积蓄力量。春天一到,芳华依然。只要生命还握在手心,人生就没有绝望。这句话,我是看懂了,不知这位年轻僧人是否懂得这个道理?抑或,普天下的众生呢? (作者 战蓝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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