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任凭事态这样发展下去,我家桂芸就会发疯的……”孟亦群站在楼下抽烟,抬头望着五楼自家防盗窗的不锈钢管护栏。这个眉清目秀的好丈夫,连续吸了几支香烟,显得心事重重。
前几天施工队安装防盗窗护栏,他特意拜托工头儿说:“我安装窗外护栏的目的,主要是防止人从五楼跳下去……”
工头儿不理解他的意图:“入室盗窃又不是贩毒死罪,盗贼是不会跳楼自杀的,抓进去顶多判两年,放出来继续从业嘛。”
孟亦群花钱安装窗外护栏,其实是担心妻子情绪失控,推开窗户跳下去,便叮嘱施工队工头儿:“我要最結实的材料……”
“不论多结实的护栏,也是防好人不防坏人。”施工队工头儿态度坦诚,并不夸大自家产品的性能。
听工头儿说话他感到舒心,既然这种护栏防好人不防坏人,妻子桂芸当然是好人,只要能够防止好人跳楼轻生,这人民币就没有白花。
于是,无论卧室、厨房还是客厅,他都选了三毫米厚不锈钢管的窗外护栏。妻子嫌贵,认为两毫米厚足够。他说三毫米的比两毫米的结实,那些盗贼肯定选择薄弱环节下手。
妻子将信将疑地说:“那些盗贼怎么会知道钢材薄厚?你不会告诉他们的。”
“我怎么会告诉盗贼呢?他们都是坏人。”他觉得妻子好笑,自己就笑了。
“是啊,咱们是好人,好人不接触坏人的。”妻子自言自语,一瞬间突然爆发了。
“谁说我不接触坏人!那个伪君子李广才难道不是坏人?说我无事生非的副科长孙家兴难道不是坏人?还有羡慕忌妒我漂亮的保管员黄艳难道不是坏人?”
“当然,他们统统都不是好人!所以咱们必须远离坏人。”他抚摸着情绪激动的妻子的披肩长发,连声安抚着。
妻子名叫尹桂芸,是美成药业的化验员。她曾经告诉丈夫,副厂长李广才以安全检查为名来到化验室,几次从工作台下伸手抓摸她的大腿甚至敏感部位。妻子平生最恨性侵的坏男人,可是美成药业化验员的薪水颇高,这令桂芸敢怒不敢言,继而不敢怒不敢言。
久而久之桂芸便抑郁了,下班回家几次情绪失控,双手揪起头发号啕大哭:“我冰清玉洁的身子,生生给坏人弄脏了……”
孟亦群不知如何缓解桂芸的心理压力,只得以商议的口吻说:“咱们去公司举报李广才,把这个坏蛋暴露在阳光下……”
妻子低头撞过来,使人想起笼中困兽。“你这是让我丢人现眼啊!那个该死的黄艳肯定出庭作证,诬陷我主动献身勾引领导,那样我还怎么活啊……”
是啊,这就毫无办法了。他安慰妻子请病假在家休养,暗暗思考对策。
没想到大好机遇竟然从天降临。一位多年不见的朋友民营企业投产,工厂急需资深化验员。他大喜过望,当即推荐了妻子。
“换个新的工作环境,这样你的心情就好了。”他安慰在家休养的妻子。
满面憔悴的桂芸听罢,瞪大眼睛寻思着,然后点了点头:“嗯。”
他代表妻子去了美成药业公司的下属制药厂,终于见到那个李广才。
他把辞职信递给传说中的副厂长。李广才认真阅读着,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是个很好的化验员嘛,为什么辞职呢?”
顾及妻子名誉不便当面指责,他只是虎视着对方的磨盘脸说:“是的,辞职总会有原因的。”
李广才一声叹息说:“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凡是主动请求辞职的,一旦后悔连申请劳动仲裁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愈发看透对方的心思。厂里漂亮女化验员辞职,副厂长当然舍不得。尽管妻子不年轻了,但她的丹凤眼,她的瓜子脸,她的美人颈,她的腰身线条,凝聚出成熟女人新颖而独特的味道,依然令人赏心悦目。
“小尹有时情绪过于敏感,人嘛,哪有过不去的关坎呢?只要能够积极面对就是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妻子“小尹”。尹桂芸身高一米六九,个子不小。
“有的事情是无法面对的。”之后他不再说话,等待李广才签字。
李广才连连摇头,满脸无奈地提笔在辞职信上签了“同意”二字。
丈夫给妻子办了辞职手续,回家烧了满桌好菜,笑着说:“祝贺资深美女远离坏人。”没想到桂芸情绪再度失控,掀翻餐桌躲进卧室,号啕大哭说必须严惩伤害她的坏人。
眼见妻子情绪如此失控,他束手无策只好打电话向岳父岳母求援。妻子桂芸是娘家的掌上明珠,岳父火速派出岳母前往婿家,执行安抚女儿的任务。
年过花甲的岳母涂抹过厚的护脸霜和淡色唇膏,显得风韵犹存。她进门摘下彩色丝巾对女婿说:“我的女儿我了解,她天生钻牛角尖儿的性格,还带有精神洁癖。你看大街上那些穿短裤的女人,故意露出肚脐让男人看。”
女儿见到母亲反而愈发冲动:“如今没有金庸小说里行侠仗义的人物了,还谈何抑恶扬善呢?这太令我失望了!”她居然幻想当今社会出现替天行道的侠客,情绪偏激而混乱。
岳母息事宁人说:“你不要愤世嫉俗嘛,刚才公交车上还有人盯着我呢。老男人的眼珠子可馋呢!”
“不是眼珠子是手,李广才摸我大腿,我要打断他的小腿!”尹桂芸起身喊道。
孟亦群困惑了。女人出于以牙还牙的报复心理,应当要求打断李广才的大腿,怎么降格要求打断小腿呢?他低声请求岳母大人排疑解惑。
“是啊,小腿……”岳母大人苦笑了,“好在我女儿没有失身,可是没有失身也就没有掌握对方的犯罪证据,公安局难立案的……”
岳母对处理这类事情显然颇有经验,一语概括出敌强我弱的现实处境。女儿扑到母亲怀里哭泣说:“我当然没有失身,否则该死的黄艳早就告发我勾引领导了!”
既然岳母出马也难以缓解妻子情绪波动,他只得决定安装窗外护栏,以防不测。
岳母心疼女儿,借机住了下来。岳父属于“醋坛子”,年近古稀仍然保持高度戒心,一天数次打来电话联系老妻,恨不得给她身上安装GPS定位系统。
泰山大人属于爱情病毒变异吧?孟亦群暗暗寻思,对仍然热衷淡妆的岳母充满同情。
谁让她老人家风韵犹存呢,岳母扛不往“醋坛子”的班师金牌,只得涂了涂唇膏画了画眉毛,乖乖回家了。老妻重返自己视线范围,岳父大人踏实了,打来电话叮嘱女儿,说遇事不可跟自己较劲云云。
孟亦群意识到自家安装窗外护栏只是开始,让妻子走出昔日心理阴影,及早恢复正常生活状态,还是任重而道远的。
国庆黄金周放假,他天天在家陪伴妻子。夫妻相对而坐,备感冷清。
“我想孟雪!”妻子直抒胸臆。他安慰说:“闯过模拟考试大关,宝贝女儿就可以回家不住校了。”
这个家庭的独生女孟雪就读本市重点高中,节假日学校顶风作案仍然偷偷给学生补课,一律住校不许回家,争取明年高考再创佳绩。
妻子情绪愈发不稳定。要么将自己反锁在厕所里落泪,要么躲进厨房里抽泣,要么半夜惊醒尖叫“打断李广才小腿”,要么白天凝神念叨“该死的黄艳会诬陷我的”……
眼见爱妻这般境况,他知道如此发展下去,好端端的家庭就毁掉了。
想起当年职校教师曾大典,孟亦群悄悄找到昔日同事诉说苦衷,请求指点迷津。曾大典多年潜心研究社会心理学,后来辞职下海成为自由职业者,专门给民营企业家们出谋划策,好事坏事都做。
“为了尽早消除情绪记忆,应当实施心理脱敏治疗,心理不脱敏,情绪不消除,阴影不摆脱,你妻子后半生是不会有艳阳天的。”
好丈夫孟亦群紧张得手心出汗,询问怎样能够做到心理脱敏,曾大典古怪地笑了:“誰欠的债,谁偿还嘛。”
经过高人指点,他茅塞顿开。曾大典确实说得对,女人在哪里跌倒,你就在哪里扶她爬起来。
心里拿定主意,他走进家门将桂芸搂在怀里说:“我要打断李广才的小腿!”
她听了浑身颤抖起来:“你、你真要打断李广才的小腿?”
丈夫双手捧起妻子脸颊:“你说过他摸你的大腿,你就要打断他的小腿,所以我肯定要这样做的。”
妻子桂芸瞪大眼睛望着他,目光充满惊恐:“嗯,小腿……”
尽管尚未打断对方小腿,但他感觉心理脱敏治疗已经开始,因为语言同样具有治病救人的功效,比如甜言蜜语和铮铮誓言。
晚间上床歇息,妻子要求丈夫搂着她,喃喃自语。他就紧紧搂着她,护送这个可怜女子沉入梦乡。
我要让她完成心理脱敏,我要给她消除情绪记忆,我要让她重返正常生活……孟亦群心情悲壮起来,轻轻亲吻着桂芸额头说:“你先在家里休息几天吧,不用急着去新单位报到。”
他期待桂芸尽早走出心理阴影,恢复身心健康,夫妻重返美好生活。
清早悄悄起床,妻子还在酣睡。他认为这是许诺打断李广才小腿,给桂芸来来的莫大心理安慰。于是一根铁棒浮现脑海,内心词库里只有两个字:小腿。之后又添了两个字:打断。四字组合起来就是“打断小腿”这必然联想到铁棒。
他的理性仿佛小壶乌龙茶,一波波被沸水冲淡,渐渐消失殆尽。他并不认为自己患了偏执症,不声不响地构思行动纲领。
一、选择可靠的打手。二、选择隐蔽的打击地点。三、打断后迅速拍摄伤腿照片,及时交给妻子观赏,以复仇效果促进心理脱敏。四、选择付酬方式给打手,支付现金不要银行卡转账或微信支付……
他沉浸在深度构思状态里,已然变身为买凶伤人的雇主,并在虚拟的世界里享受血性快乐,情不自禁哼唱起战斗歌曲:“向前,向前,向前……”
他在现实世界里是文化传媒公司的高级文案,平时少言寡语,被同事们称为“沉默的人”,许久不曾体验如此强烈的内心激情,他平添了几分动武的欲望。
然而,妻子桂芸彻夜难眠,几次欲言又止,只好服用两片“舒乐安定”。
他担忧妻子过量服药不再醒来,便偷偷藏了剩余的安眠药。转天晚间桂芸发疯般地寻找着,尖声叫嚣要挖地三尺。
“咱家住五楼怎能挖地三尺呢?首先四楼邻居会坚决反对的。”他只得假装从沙发角落里找到小药瓶,主动递给妻子。
妻子开心地笑了,这笑容远远超过结婚钻戒的失而复得。他意识到桂芸心理疾病愈发严重,应当及早实施“心理脱敏计划”——聘请江湖打手敲断那条可恶的小腿。
打手这种营生,软心肠是干不来的,只有坏人心狠手辣。他是良家子弟,不认识坏人,只能先做好案头准备工作——认真思索划定范围,勾勒出五大类可以充当打手的人物。
一、完全彻底的坏人。二、内心充满坏人欲念但尚无恶行的人。三、内心不乏美好愿望但依然作恶的人。四、对他人作恶行为充满好奇并且跃跃欲试的人。五、由于命运多舛对社会抱有仇视心理的人……
这样想着,他感觉寻人难度陡然增加,几乎接近中彩票的概率。可是为了拯救妻子实施“心理脱敏”计划,即使上天揽月下洋捉鳖,他也要找到打手的。
为了扩大寻找范围,他变成了热衷怀旧的人,以幼儿园为起点,仔细追忆历年交往的人物。小学时代满眼荒芜,想不起哪株小草值得探讨。回想中学青春期,记忆河流两岸果然显现风景,一个个男生好似一棵棵杨柳,站立岸边。要么是身姿摇摆的少爷,要么是女里女气的娘货;要么是满嘴豪言壮语却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体委员,要么是假装思考人生其实意淫同班女生的数学课代表……
孟亦群生气了:“我们的教育这些年培养了一堆什么人?还号称市级重点中学呢!没羞。”平时极少发火的他,为了拯救爱妻竟然迁怒于母校。
渐渐消下火气,他重返沉默寡言的常状。绰号“沉默的人”没有朋友。没有朋友是因为沉默。自从结婚以来妻子便占据他大半生活内容,有了女儿孟雪便占据了全部生活。如今,他感觉到自己被抽空了,除去妻子女儿他什么都没有。
“当然,我还是文化传媒公司的高级文案,星期天爱看央视体育频道的世界拳王争霸赛,平时还爱抽云烟喝滇茶……”他为自己辩解着,不愿被生生晾成当代木乃伊。
为安全起见,他果断将妻子送回娘家,拜托岳父岳母照顾桂芸。老当益壮的岳父哈哈大笑,似乎含有几分嘲讽成分:“亦群啊,从前你舍不得让桂芸回娘家住,一定是不放心她吧?桂芸是我们的亲女儿,我们保证她不会出现任何瑕疵的。”
听泰山大人的口气,好像他老人家对自家产品实行三包,同时还能做到假一赔十。
不知为什么,他不喜欢岳父这个人,对生理年龄远远大于心理年龄的岳母则抱有好感。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桂芸反而喜欢她的父亲,对待母亲就跟对待敌人似的,完全看不对眼。
实施心理脱敏计划,孟亦群肯定不能亲力亲为,只能依靠花钱买凶。于是,这个好丈夫向公司请了年假,游走于本市大街小巷,企图唤醒多年的深层记忆,从往事河流里打捞出几条食人鱼来。
他外出穿着焦糖色外套。其实它原来是件长风衣。有次夫妻吵架,桂芸怒不可遏地抄起剪刀发威,哗地剪掉风衣下摆,然后冲出家门去向不明。他身穿长风衣的残骸,骑着自行车四处寻找妻子。
后来妻子心疼这件衣服,悄悄跑去改衣店让师傅包缝锁边。这件惨遭阉割的长风衣经过师傅的改造,摇身变成风格新颖的短款外套,公司的同事们以为这是当年新款,纷纷称赞不已,他只得报以苦笑。
此番他改为步行,一路仿佛重返旧日时光。路过迎水街彩票销售点时,他无意间发现老板娘眼熟,暗暗辨认出这是当年自己暗恋的高一六班女生曾晓欣。她的鸭蛋形脸庞幸存着,并没有孵成鸭子。
卖彩票的曾晓欣显然不记得他,抬起老版鸭蛋脸询问打印几组号码。
“你这销售点出过大奖吗?”他试探着问道。曾晓欣说她接手前出过二等奖,税后奖金七十六万,接手后出过五万的。
他不甘心被当年暗恋的曾晓欣遗忘,自愿掏钱买了两张彩票,说号码随机。
接过彩票,他轻声问曾晓欣认不认识尹桂芸。她再次抬头注视着他,似乎陷入回忆里。
“我跟尹桂芸中学同校,小时候住过几年邻居。你是?”
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曾晓欣显然对“孟亦群”毫无印象,却打开话题说:“尹桂芸很聪明也很漂亮,只是从小受她母亲的影响,青春期有些……”
听到妻子的履历,他集中精神竖起耳朵。这时来了两个人买彩票,操着东北口音大声吵嚷着上期与大奖擦肩而过,马上就要煮熟的鸭子飞了。
“不过,她母亲也真是的……”曾晓欣止住话头,急忙给顾客打印彩票了。
“只是从小受她母亲的影响,青春期有些……”他品咂这句话的含义,特别希望自己立即成为语言大师,考证这句话的具体出处和真实含义。
没了顾客,曾晓欣扭脸问道:“我好多年没见尹桂芸了,看来你认识她?”
“除了青春期,后来我倒是经常见到她……”不知为什么,他说着起身就走,好像反而不愿听到更多的青春期故事了。
曾晓欣的声音追过来:“尹桂芸她婚姻幸福吗?”
他走远了,经过路边小树林,绿荫深处窝藏着一堆堆打扑克的闲人,显然形成了小面额赌博场所。他突然鼓起勇气,打算返回彩票销售点询问曾晓欣,“只是从小受母亲的影响,青春期有些……”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
你绰号“沉默的人”,今天怎么变成话痨了?他冷静下来没有返身折回彩票销售点,重新把青春期故事抛到脑后。
抬头迈步朝着前方走去。此行邂逅曾晓欣,猛然敞开另类记忆闸门,不经意间记起中学同窗包红雷,外号“包大胆”。这家伙自幼狗胆包天,十四岁抽高价洋烟喝极品洋酒,十六岁泡了十九岁的留学生洋妞,十七岁进了管教所,重返社会打架斗殴恶习不改,成了著名的坏学生,之后就从坏学生成长为坏人。
他不光想起“包大胆”这个外号,还对“坏人是怎样炼成的”有了切身理解。比如有的人天生胆小,从来不敢做什么坏事,所以就成了好人。坏人呢?那是因为胆子大,做起坏事来无所畏惧,毫无心理负担,日积月累就成了坏人。当然也有胆子大的好人,比如战斗英雄和革命烈士,还有流血不流泪的见义勇为者。
他承认自己胆子不大,有时甚至胆子很小。然而为妻子实施“心理脱敏”计划,他的内心充满大无畏精神。这就是爱的力量。
被曾晓欣唤起的青春记忆,使得包红雷的身影从岁月深处走出,威风凛凛地站在他面前。记得高中时自己曾经询问包红雷为何经常街头斗殴,对方满脸欢喜答道:“我热爱打架呀,打得上瘾了。”
事隔多年,他学会抽烟喝茶,切身感受到“上瘾”便是难以克服的终身嗜好。于是想起“技痒”这个词语,既然早年包红雷打人成瘾,这次我若请他出山,岂不正是给这家伙提供过把瘾的机会吗。
于是,趁着妻子回娘家休养,这个好丈夫开始寻找老同学包红雷,也就是寻找充当打手的坏人。可是寻找这种人物要去什么地方呢?应该是“吃喝嫖赌抽”的场所吧。
从“吃喝嫖赌抽”联想到“坑蒙拐骗偷”,他颇有杨子荣勇闯威虎山的预感,仿佛手心握着泉眼,滴滴淌汗。
来到“远大前程”练歌房,说是房实为大厦,六层楼房里有很多KTV包厢,如此寻人等于大海捞针。他知难而退,走出“远大前程”重返微粒生活。
一瞬间,突然脑海里冒出个古怪念头,他吓得停住脚步肃立马路中央。
一辆路虎刹车停稳,开车的满头红发探出车窗问道:“冤家,您这跟谁的遗体告别呢,不会是兜里没钱交火化费吧。”
他打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抽身返回路边,出了一身冷汗。开路虎的不甘寂寞继续说道:“咱们中国人好死不如賴活着,您即便自杀也不要选择撞车,死亡成功率达不到百分之百,还可能变成植物人……”
他颇为诚恳地答道:“跳楼自杀成功率已经接近百分之百,比飞机空难还厉害呢。”
路虎车里传出哈哈大笑声,好像车里坐着好几百人听相声。之后这辆路虎载着落幕的笑声开走了。
他坐上边道牙子,脸色苍白气喘吁吁。方才怎么会冒出动手袭警的古怪念头呢?一旦袭击警察肯定会被送进坏人扎堆的看守所,那就不用四处寻找打手,看守所里就地取材就是了。
他忍不住苦笑了。我若被抓进看守所自然成了坏人,熬到关押期满走出高墙,何必还要花钱雇打手呢,我亲自出马打断李广才小腿就是了……
他颇有酒醉初醒的感觉,掏出手机拨通岳母家电话,急切地询问妻子的状况。他断定是岳父接听电话,因为泰山巍峨小天下。手机里果然传来黄钟大吕之声,历来强势的岳父开口告诉女婿“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他当然不相信这种豪言壮语,谎称询问红烧丸子的具体做法,请求岳父让岳母接听电话。
“你为什么不清蒸呢?就像做扬州狮子头那样!”岳父将淮扬菜谱摊派给他,这才将电话听筒转交岳母。
“桂芸她还是白天发呆不说话吧?”岳母非常聪明,只是回答“嗯”,不给岳父任何插嘴的机会,
“桂芸她还是半夜不睡觉掉眼泪吧?”岳母仍然回答“嗯”。
“桂芸她还是念叨打断李广才小腿吧?”这时岳母略有迟疑,更换回答语式说“是啊。”
他叹了口气说:“我只相信您老人家,如今看来没有别的药方,只有打断李广才小腿了……”
岳母突然说话了:“小腿?这可不是小事情啊……”
他强调自己是遵纪守法的好人,恳切拜托岳母严防死守,绝对不能让桂芸走了极端。
“我不会让亲生女儿走极端的,你就放心吧。”岳母主动挂断电话,丝毫不给岳父留有插话的缝隙。
他突然觉得,这座城市里只有岳母是自己亲密的战友,其他人充其量属于友军,当然他不会忘记桂芸的死对头,除了李广才还有孙家兴和黄艳。
其实他明白,无论打断谁的小腿,那都是违法行为。可是妻子的“情绪记忆”,偏偏卡在这里,那条小腿便成了医治桂芸精神创伤的特效药,而且没有任何同类替代品。
稳步朝着住家方向走去,路过“大海洗浴城”。他觉得这名字取得不好,只有哪吒在大海里洗浴,凡人谁能踩着风火轮来这里呢。
“大海洗浴城”大门外,方才满头红发的路虎司机发现了他,跑上前来问他贵姓。他备感意外,顿时提高警惕。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到底要干什么?”近来内心辞典只有“打断小腿”这个词组,他有些从文人向武士转化的趋势。
对方捋了捋红色鬓角说:“你姓孟吧!孟子的孟?我们老板坐在车里认出你,说是老邻居发小儿。”说着,抄起手机拨通老板号码,大声报告说:“我又遇见您那位老邻居发小儿了,他死眉耷眼的,不回答自己姓什么……”
之后,红头发司机连声朝手机里的老板说:“是是是!”说完收了线。
“我们老板说如果你真是孟亦群的话,明天周六晚间‘老派酒馆’见面,多年不见了他要请你喝酒!”
“我真是孟亦群,孟子的孟,亦老亦少的亦,微信群主的群……”他放弃“潜水姿态”进而问道,“请问你们老板尊姓大名?”
红头发司机嘎嘎地笑了:“我们老板说让你猜,你要是猜不出来呢,那就周六晚间‘老派酒馆’会面吧。”
他认为这个世界自称老板的人太多,反而对老板司机产生兴趣:“你天生红头发?家族有红色基因吧。”
红头发司机好像不知如何回答,他只得转身就走。这时候对方慌了,小步追赶着说红头发是自己花八百块钱染的,人家《水浒传》里赤发鬼刘唐才是天生红头发呢。
“梁山好汉肯定敢打断别人小腿吧?”他这样把对方问懵了,好像白白花钱染了满头红发。
独自回到家里,进门脱掉标志性的焦糖色短款外套,重返单身汉生活。单身汉状态使他变得干练,从储物箱里翻找出那只弃用多年的老式手机,充电后打开手机通讯录,不禁顿生感慨。
唉!住在手机通讯录里的这些人物,久不联络就等于不存在,或许有人真的不存在了。这样思忖着,他有些感伤。依照他的性格情绪很少波动,稳定得活像一块黄铜镇纸。此番妻子遭到上司欺负,这黄铜镇纸就要变成黄铜锤子,狠狠砸断对方小腿。
他在老式手机通讯录里找到石金铎的名字,这是住平房时的发小儿,此人十几岁便继承其父打打杀杀的遗传基因,二十几岁成了狠角色,专门从事欺行霸市的营生,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急忙拨打石金铎电话号码,出人意料地接通了。电话里对方振振有词:“那些经常变换手机号码的人,要么是躲情要么是躲债,大多不靠谱。我这辈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手機不改号码!”
听石金铎的口气,江湖本色依旧,这使他感到欣慰,试探询问周六中午可否会面。对方毫不犹豫地选了地点和时间:“明天周六正午十二点‘老派酒馆’二楼雅座!”
他知道地处旧城区的“老派酒馆”,它被周边崛起的高楼大厦包围,等于坐落在四面环山的盆地里。这家酒馆旨在满足社会怀旧心理,装修风格保持市井古风,前台上百只锡制酒壶浸泡开水桶里,小伙计操起铁夹子捞出锡壶,当场注满老白干,那酒便热了。一只老式木制托盘摆放四只锡壶,高声吆喝上桌。当然顾客也有愿意站着喝酒的,并不是因为没有屁股而是为了突出老派风范。
“老派酒馆”一楼菜档里,一只只白色脸盆里盛着十几宗下酒菜,没人伺候,抄起马勺往黑釉碗里盛,丰俭由己,力争体现主顾之间原始般的信任。
二楼雅座则不然,尽管还走老派路线,却是升级版的豪华装修。高端白酒几千元的都有,主菜是烤肉,有鹿肉狗肉狍子肉,还有大鲵和鳄鱼肉,青菜也随时令变换。吃主们没有站着的,全是带着屁股来的。
周六上午,他在家洗澡刮脸,给皮鞋打了油,仍然身穿焦糖色短款外套,毕竟它曾是长款风衣,穿着颇有历史厚重感。
提前来到“老派酒馆”,径直上了二楼,他稳稳落座等候主家驾到。跑堂的小伙计听他报出石金铎的名字,表示楼上雅座都是老主顾预订,没有生脸儿。
他打量着二楼店堂的格局,十几间雅座,红漆门面,气氛热烈。店堂正中有黑漆横匾高悬,匾面镌刻五个金字:好人俱乐部。
他再次流露出苦笑表情。我处心积虑寻找坏人打手,偏偏遇到好人俱乐部,这真是对我的莫大讽刺。如今好人实在太多了,居然出现了好人俱乐部。他苦笑着,专心等待约会时间的到来。
已然到了预约时间,石金铎没有出现。老邻居多年不见,他想象着发小儿的模样,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似乎在回忆素不相识的人物……
楼梯响起,陆续有人走进悬挂“好人俱乐部”横匾的雅间,并无大声喧哗。一个身穿长袍佩着围巾的男子走上楼来,不慌不忙走向“好人俱乐部”。孟亦群扭脸认出此人正是曾大典,惊讶得吸了口凉气。
曾大典这家伙专门给人出谋划策,其中不乏阴损招数,他也跻身好人俱乐部,看来不光是吃吃喝喝而已。
这时手机响了。电话里石金铎抱怨二楼雅座预订客满,只得移步楼下13号桌。他遵命起身下楼,大堂角落位置有人起身相迎。
难道这就是石金铎吗?光阴催人老,容貌变化大。他不敢立即相认。对方主动伸手紧握,张口叫他小时候外号:“布拉吉,多年不见你没啥变化,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他名叫孟亦群,小伙伴们叫他“裙子”,俄语连衣裙叫“布拉吉”,从汉字“群”谐音为“裙”,几经演化成了俄语“布拉吉”。此时猛然听到小时候的外号,他感觉置身时间隧道,重返儿提时代。
膀大腰圆的石金铎,形象变化不小,脸庞布满雕刻般的痕迹,有着强烈的沟壑感,流露出硬朗的内涵。仔细打量五官依旧,譬如肉乎乎的大鼻子,还有一对扇风耳。
多年不见照样热络,石金铎高声吆喝伙计“上酒上酒”,说要老派高粱。他随即受到感染,不再拘谨,起身去自助菜档取来“糖醋酥鱼”和“水晶肘片”,外加“香脆鸡腿”。
石金铎选了“凉拌麻蛤”,使人觉得他铁嘴钢牙,什么都嚼得烂。
一壶老酒下肚,石金铎说了话:“有酒就喝,有话就说!咱俩发小儿不用藏着掖着!”
“如今别人都不可靠,只有知根知底的老熟人……”儿时外号布拉吉的他,简明扼要说明情况然后压低嗓音,“老兄,劳你帮我这个忙吧……”
石金铎听罢无声地笑了,说:“杀鸡也要用宰牛刀,这种营生非要请黑社会专业人士不可。咱们就说小腿吧,这对打手的技术要求很高,既打不死也打不残,只要达到目的即可,绝对不能让对方后半辈子坐轮椅,否则就会逼得公安重案必破,你非得把自己玩進局子不可。”
“是啊,既打不死也打不残,这才是真本事。”他对石金铎发出邀请说,“所以我想请你主办这件事儿……”
石金铎呼地起身,顿时变了脸色:“这种事情你要找坏人来做,我可是好人啊!”
意犹未尽,石金铎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难道我给你留下坏人的印象?你肯定是记错人了,你把我当作六号大杂院的包红雷了吧?听说这家伙前年就从监狱里出来了……”
这样说着,石金铎起身去收银台结了账,道了声“你自己慢慢喝吧”,迈着正规的步伐,走了。
难道真是我记错了人?石金铎小学就打断别人胳膊,明明是个打架斗殴的坏学生,如今成了遵纪守法的好人?尽管不敢完全相信如此巨大的反差,他还是有些气馁了。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满眼中规中矩的好人,寻找个打手真难啊。
一时难以起身,索性自斟自饮,一壶酒喝得头昏脑涨。老派酒馆不打烊,这令他感到安全,重温儿时幼儿园的感觉。
已经下午时分,大堂里的酒客,能走的,自主走了;不能走的,就像留级生似的,留在原地不动。
有个中年男子凑过来,红脸膛小平头的形象,手里端着酒壶,满脸友善的表情。
“嘿嘿,刚才那家伙给你吓跑了吧?我看他赶紧结账溜号了。”红脸膛小平头火眼金眼,评论着已然退场的石金铎。
他打量着这个不请自来的酒客,倒有几分江湖气质,说话一针见血。
红脸膛小平头落座补充说:“百年修得同桌共饮,你有难处我要帮。我看你是被人家欺负了吧?这年头肚里苦水没处倒,你交给酒仙就是了……”
他承认自己被人欺负了,乘兴提出具体的复仇要求。对方眯着眼睛听着,连连点头:“这要寻找具有高超打人技术的专业人士……”
“如今到处都是胆小怕事的好人,你让我去哪里寻找专业打手?”孟亦群显然喝高了,“如此看来中国武侠小说都是假的,只有好莱坞电影《教父》是真的……”
“你不要过于悲观,难道刺杀秦始皇的荆轲不是真的?”红脸膛小平头满嘴酒气说,“我给你讲个真实的故事吧!有个钉子户不同意搬迁,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死扛着不动窝,人送外号‘大钉子’,就这样拖了半年多,房地产开发商主动提高补偿款,还是没用。只好去找黑老大求援。”
红脸膛小平头得意地喝了口酒,好像他就是黑社会老大:“先礼后兵,主动高规格请‘大钉子’喝酒洽谈,明言限期搬家。没想到被大钉子拒绝了。结果怎么样呢?半夜来了人,一棍子下去打折‘大钉子’两条腿,非常专业啊!”
对方讲得如此活灵活现,他立即小声问道:“一棍子下去,是不是打断两条小腿?”
“你说什么呢……”红脸膛小平头酒客突然坏笑了,“你非要打断对方小腿啊?那可是毁人的大活计。”
说罢,红脸膛小平头酒客起身要走。他伸手拉住对方说:“我看你就像那个专业打手……”
“嘿嘿,你这家伙眼光真毒,什么事儿也瞒不过你!”对方似乎不愿暴露身份,脚步凌乱地走了。
酒劲儿发作,他歪坐桌前睡着了,梦里来了很多人,有扶老携幼过马路的,有忙着清扫大街积雪的,有抢修破裂自来水管道的,有追到医院无偿献血的,有公交车站抢救发病老人的……一张张陌生面孔,争先恐后学雷锋做好事,就是不见坏人出现。
一觉醒来,显然接近晚餐时间,老派酒馆大堂里顾客渐渐多起来。一个红头发小伙子走进“老派酒馆”大门,侧身撩起珠帘给身后老板模样的男子开路。这老板模样的男子身穿宝石蓝色缎料华服,驼色西裤黑色皮鞋,一派温文尔雅的社会贤达风范。
老派酒馆大堂领班迎上前来,点头哈腰叫了声:“欢迎包老板。”红头发小伙子说二楼六号雅座,保护着包老板上楼去了。
坐在大堂角落里的名叫孟亦群的中年男子渐渐清醒了,摇摇晃晃起身叫来酒馆伙计。
不等他张嘴说话,酒馆伙计表情神秘地说:“刚才跟你喝酒的那家伙,他就是‘大钉子’!当年他被打断双腿让家属紧急送到骨科医院,躺在病房里还没接好骨头就同意搬迁了。”
“你是说那红脸膛小平头……”他几乎难以置信说,“既然他被打断两条腿,怎么反而把自己挨打说成打别人呢?”
酒馆伙计笑了:“是啊,洋洋自得逢人便讲,真好像他把别人腿打折了。”
大半天泡在老派酒馆里,他好像看了场奇幻魔术,似乎白酒是白水变来的,然后白酒重新变成白水。他咬了咬舌尖,确认自己还是孟亦群,小时候外号“布拉吉”,如今人称“沉默的人”。
“那么,当初他被打断的是小腿吧?”他好奇地发问。
“当然不是小腿!”酒馆伙计惊异地说,“小腿儿是男人裤裆里的玩意儿,人家黑社会才不干那种断子绝孙的活计呢。”
“什么!小腿是指男人裤裆里的……”他懵了,完全不懂城市的江湖词典。
他暗暗寻思着,妻子桂芸要求打断李广才小腿,那肯定是指膝盖下面的肢体部分,因为女化验员也完全不懂江湖黑话的……
这时候外面街灯亮了,他起身走出“老派酒馆”,抬头看到红脸膛小平头倚着门柱抽烟。这家伙怎么成了无处不在的人物?他怀疑自己出现幻觉,再次咬了咬舌尖,疼。
他四个小时没抽烟了。于是就凑过去借火。在这没有抽烟的四小时里,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时光既漫长又短暂,令人难以确认。
红脸膛小平头迎上前来,表情紧张地说:“要是被他们看见咱俩同桌喝酒,肯定认为你是前来调查黑社会案件的公安便衣呢。”
不知出于何等心理,他突然恶作剧般地告诉对方:“我就是公安便衣,专程前来调查断腿案件的。”
红脸膛小平头瞪大惊恐的眼睛,随即露出满脸傻相,急忙掏出香烟递上说:“您是来寻找拆迁事件受害者的吧?我有图有真相,当初被打断的确实是两条腿,不过,你冒险出马当心黑老大废了你!”
“这光天化日的,好人不怕坏人!”这个儿时外号“布拉吉”如今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終于大声喊叫起来,这声音顿时响彻街头,好像震得街灯更亮了,令人身心通泰。
一辆黑色轿车行驶过来。红脸膛小平头仿佛出现幻觉,以手作枪,横身挡车,大喊“执行公务”。
这辆黑色轿车速度不快,稳稳刹住。红脸膛小平头伸手拉开车门,使出蛮力将这位“公安便衣”塞进副驾驶位置,尖声说不许黑社会追杀人民警察。
他落座副驾驶驶位置,本能地扭头看到后排坐着男女二人。他嗅到熟悉的香水味道,一眼看到女的正是妻子尹桂芸。这时,迎面开来的大卡车的灯光照亮车里,他认出坐在妻子身旁的男人竟然是被她多次诅咒“打断小腿”的副厂长李广才。
红脸膛小平头砰砰拍着车顶,如临大敌般催促开车。司机满脸茫然,侧脸看看副驾驶位置的不速之客,扭头看看后排男女。
这个名叫孟亦群的男人极力稳定情绪,侧身望着坐在后排的妻子问道:“咦,你这是怎么了?”
妻子桂芸不吭声,满脸古怪表情。坐在后排的李广才解释说:“刚才你爱人跑到厂里,强烈要求恢复化验员工作,而且情绪特别激动。有人说她年轻时受过刺激,我准备送她去看医生……”
“噢,我也觉得这件事情……”他一时想不起说什么,便自言自语,“桂芸你真是的,我不是给你找了新的工作单位嘛。”
他抚了抚焦糖色外套的衣襟,主动催促司机开车赶往医院。司机默默挂挡提速,朝着前方灯火明亮的大道驶去。
坐在后排的妻子突然关心丈夫说:“你不应该喝这么多酒,喝醉酒有害健康的……”
这时候,站在“老派酒馆”门外马路边的红脸膛小平头,已然从自我虚拟的坏人角色中,渐渐恢复原本的好人身份,伸长脖子望着远去的汽车尾灯,欣慰地笑了。
“你是公安便衣,不带武器就出来,要是真遇到那伙坏人怎么办?你牺牲了你媳妇怎么活?大男人不能不负责任啊……”
街灯听了,明亮地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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