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熟悉罗望子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们相距还很遥远,虽然从大的地理概念上说,我们是很近的,但他却是以一种高蹈的先锋文学态势出道的。而我那时候还沉迷在传统文学审美里,阅读的是狄更斯、雨果和哈代。对先锋文学,到底是隔了很大的距离。先锋的潮流滚滚,不时便能在一些刊物上看到他的名字,心向往之。但老实说,读他的小说难免是囫囵吞枣,看他的创作谈才真是处处惊心。他似乎是以手术刀一样的锋利,去解剖当时的文坛上的作品和作家。刀切割在别人的作品上,我却时时倒吸一口凉气,感到有点儿肉疼。私下思忖,不知道他是何等人物。
终于碰面后,却已是好几年以后的事,记不得是在江苏省的青创会,还是在《钟山》的笔会上了,感觉他有点儿“蔫”,全然不见“锋利”的样子。我知道他一直蛰居在海安县的小城里,教书,写作。看他相貌,倒有点儿像庙宇里的罗汉。不爱说话,烟不离手。偶尔说话,语调不紧不慢,应该是个“慢人”。接触多了,在他身上却每有新发现,比如他慢慢体现出来的“名士”范。原来的印象里,老罗只是爱烟,后来发现他爱酒要远甚于爱烟。对名酒的热情简直是超过年轻小伙子对美女的追求。每到一处,他必定是呼朋唤友,搞一顿酒喝。相聚的朋友中最好是对酒有同好的,来个一醉方休。要是对方言明,席间无酒,他眼里的光就像是耗光了最后一点儿电力的灯光,慢慢黯淡了下去。桌上有好酒,他的眼里立即就放出光来,脸上的笑容就仿佛是一颗石子投进了池塘泛起的水花,不断地向外扩散。他往往只是略作客气,就会自己动手斟起酒来。同桌上要是有三五酒友,那自是好的。倘若没有,他脸上会略现遗憾(这种遗憾的神情不会持续太长,也就是三五秒的样子),但却毫不妨碍他尽欢。一人自斟自饮,甚是愉悦。照我的理解,没有酒友对他却是好事,毕竟他可以尽情畅饮。若是最后还剩余,他必定带回酒店,自己一人独自喝光。
酒精對他的创作有多少助燃的作用,我暂时还不知道,只知道他的确是比过去更狡黠了。虽然他成了省作协的专业作家,但他却依然在海安县城里生活。海安是一个经济比较发达的县级市,在那里生活不知要比在南京快活多少倍。隔三差五,总能在他微信上发现若干贴图,不是“晒”出某名酒的年份,就是说喝多了如何畅快地行走在某条道路上。仿佛他是吃透了我是个不爱酒的人,但他来南京开会不时要打个电话,邀我喝酒。在我婉言谢绝后,他便用很肯定的语气说:呐,你又欠了我一顿酒。为此,我都不知道欠了他多少的人情,这是他的狡黠处。
见老罗的喝酒的次数,比读到老罗的小说次数要多。说起来他如此爱酒,却从没见他醉过,一次都没有。读他的小说,感觉是依然如过去一样的内敛,节制。偶尔和他说起对小说的理解,他依然是酒一样的热辣和醇厚。
写小说的老罗已经是进入了文学中年了,但小说的姿态却并不改变多少,这大概是他始终如一的追求吧。写小说的老罗是安全的,和他喝酒一样,让人放心。只是,偶尔还真的让我怀念他过去的那种手术刀的锋利,却不知道何时会亮出来。或许,他早将那把刀子,藏到了他的小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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