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贫居依稼穑,戮力[1]东林隈。不言春作苦,常恐负所怀[2]。司田眷[3]有秋[4],寄声与我谐[5]。饥者欢初饱,束带候鸣鸡。扬楫[6]越平湖,泛随清壑回。郁郁[7]荒山里,猿声闲[8]且哀。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曰余作此来,三四[9]星火[10]颓。姿年逝[11]已老,其事[12]未云乖[13]。遥谢[14]荷蓧翁,聊得从[15]君栖。
【注释】
[1]戮力:全力。
[2]所怀:归隐的初心。
[3]眷:眷顾。
[4]秋:谷物成熟。《尚书·盘庚》:“若农服力穑,乃亦有秋。”
[5]谐:合。
[6]楫(jí):桨。
[7]郁郁:不舒散。
[8]闲,大。
[9]三四:十二。
[10]星火:字面意为夏至昏之中星,引申为年。《尚书·尧典》:“日永、星火,以正仲夏。”
[11]逝:语助词。
[12]其事:初心。
[13]乖:背离。
[14]谢:告知。
[15]从:效仿。
【译文】
生活困窘,只能种地为生,在东林边全力地劳作。从来不说春耕的辛劳,唯恐有负归隐的初心。管理田地的官员也盼望秋天有一个好收成,这一点我们不谋而合。饥馑之人因刚刚吃饱而欢欣鼓舞,穿好衣服等待鸡的叫声。举起船桨划过平静的湖水,泛舟而行,随清溪而回。山里一片荒凉与岑寂,猿猴的声音大而悲哀。凄凉的风声伴随寂静的夜晚,树林中的鸟因为清晨的来临而欢欣。自从从事这样的劳作,躬耕陇亩也已有十二年了。年华老去,容颜不再,我归隐的初心犹未更改。告知古时的荷蓧翁,姑且效仿你的嘉行与精神。
【赏析】
本诗作于公元416年,作者五十二岁。从诗中可以看出,作者自405年归隐以来,已躬耕陇亩十二年。作者在当官时也有公田,时不时地也会下地干活,但是专心致志地在农事中体悟孔孟之道,怕也就是归隐后的这十二年。想真正成就任何一件事情,必须投入大量精力,甚至为之付出生命。唯其如此,才可能藉之而生。在作者而言,种地是生活必需,也是悟道的手段,是作者追求真理的方式。
诗歌首先交代了家里的窘境,“贫居依稼穑,戮力东林隈”。戮力,意味着作者对于出仕死心了,死心不代表作者不追求孔子的遗训,恰恰相反,唯其如此,才能更为真实地切身地体会“先师遗训”。
“不言春作苦,常恐负所怀”,这里的“所怀”无疑是对孔孟之道的追寻与实践。此时距写《归园田居》组诗已有十一二年,作者一直不满于自我精神的现状,总在期许更高的更接近圣贤的标准,时时担心自身会因环境而懈怠。这正说明作者的不舍进取。
“司田眷有秋,寄声与我谐”,关于对丰收的盼望,司田和“我”是一样的。这里用司田委婉地表示出,“我”虽然归隐,但并未脱离社会。
“饥者欢初饱,束带候鸣鸡”,古代,尤其是在乱世,生产力极度不发达,对于战乱时代的普通百姓来说,吃一顿饱饭是很不容易的。可以想见,作者的物质生活是很匮乏的,吃饱之后就享受一个隐者所拥有的清欢,而这一点尤为难得。
以下从叙事过渡到写景,“扬楫越平湖,泛随清壑回。郁郁荒山里,猿声闲且哀”。景物很静很美,但也反映了作者平静安宁的忧愁,这不完全是因为个人的缘故,也有一丝“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意味。
“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这一对比似乎有些牵强,但前一句是哀而不伤,后一句是乐而不淫。并且“悲风”容易令读者想到《楚辞·九章·悲回风》中的“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可能陶渊明依然对仕途心存一丝留恋吧。但作为一个观赏者,作者能做到的是静静地体会这样安静的美景。
下文作者进入了总结部分:“曰余作此来,三四星火颓。姿年逝已老,其事未云乖。遥谢荷蓧翁,聊得从君栖。”作者躬耕陇亩也已有十二年了。年华老去,容颜不再,而我归隐的初心犹未更改。告知古时的荷蓧翁,姑且效仿你的嘉行与精神。关于荷蓧翁,见作者《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所说的“植杖翁”(“是以植杖翁,悠然不复返”),作者向往那种生活,恬淡而不失生机。
本诗以穷困潦倒的家境开头,过渡到温饱后的湖光山色,最后表达了自己归隐的志向。同时也表现出“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的儒生的担当。打动笔者的,是诗人那份面对未知依然笑谈风月的从容,颇有“肩着现实的重负写理想,怀着沧桑的心情谈风月”(周国平语)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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