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荷丈人,长沮、桀溺,於陵仲子,张长公,丙曼容,郑次都,薛孟尝,周阳珪)
三五[1]道邈,淳风日尽,九流参差,互相推陨[2]。形逐物迁,心无常准,是以达人,有时而隐。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超超[3]丈人,日夕在耘。辽辽[4]沮溺,耦耕自欣,入鸟不骇,杂兽斯群。
至矣於陵,养气浩然,蔑彼结驷,甘此灌园。张生一仕,曾以事还,顾我不能,高谢[5]人间。
岧岧[6]丙公,望崖辄归,匪[7]骄匪吝,前路威夷[8]。郑叟不合,垂钓川湄,交酌林下,清言究微[9]。
孟尝游学,天网时疏,眷言哲友,振褐偕徂[10]。美哉周子,称疾闲居,寄心清尚[11],悠然自娱。
翳翳衡门,洋洋泌流[12],曰琴曰书,顾眄有俦。饮河[13]既足,自外皆休。缅怀千载,托契[14]孤游。
【注释】
[1]三五:三皇五帝。
[2]推陨(yǔn):排斥挤压。
[3]超超:高远的样子,此指精神上超然物外。
[4]辽辽:远远的样子。《楚辞·九叹·忧苦》:“山修远其辽辽兮,涂漫漫其无时。”
[5]谢:辞谢。
[6]岧岧(tiáo):高远的样子,在此引申为高远的精神。
[7]匪:非。
[8]威夷:在此引申为艰险。
[9]微:微言大义。
[10]偕徂(cú):携同归去。
[11]清尚:一说“清商”,清远的意思。
[12]泌(mì):泉水。《诗经·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
[13]饮河:化用《庄子·逍遥游》:“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14]契:契合,全句意思为与累代的心友神交。
【译文】
三皇五帝的道德已渐渐邈远,淳朴的风俗日已消尽,诸多学派的见解不一,有了彼此相互的排斥和怨恨。形体随外物而改变,心中没有稳定的标准,所以有智慧而通达的人,就审时度势之后远去归隐。
“不能去参加劳动,五谷庄稼也不能区分”,然而,荷蓧丈人隐居世外,日暮仍在田地中耕耘。长沮、桀溺距今早已经遥远,他们曾并肩耕作自得其欢,鸟儿飞近并不会让鸟儿惊心,隐居偏远之地与猛兽为群。
道德高尚的陈仲子君,涵养深厚正气浩然,蔑视那些高官厚禄之徒,而甘愿归隐为人灌园。张挚曾一度出仕,后因事回家,自思与世不能相容,所以高蹈远去而不再为官。
丙曼容有高尚的道德,被封高官后就回了家,既不显得骄纵也不做贪鄙的事,感慨仕途充满险阻艰难。郑敬不能与世同流合污,隐居后垂钓于大泽之边,故友来访就共饮于水边,终日畅谈大义微言。
薛孟尝笃行本心潜心游学,仕途罗网亦能规避,顾念昔日的贤友,一同振衣同行携手远离。周阳珪同样是个值得赞美的人,托疾辞官闲居在家,寄心于尘外,有高尚的情操,悠然随意自得欢心。
树荫之下是柴门,而泉水涌出了激荡的飞流,能弹琴也能读书,左右逢源以琴书为友。生活只需要必需品,其他一切皆无所欲。遥思千载以降,寄心知音而独自邀游。
【赏析】
本文作于公元424年,陶渊明六十岁,这篇文章表达了作者安于隐居与贫穷,但已有山高水长之感。
这篇文章歌颂了荷蓧丈人,长沮、桀溺,於陵仲子,张长公,丙曼容,郑敬,薛孟尝与周阳珪。这些人的共性是安贫乐道、躬耕陇亩。这或许是陶氏放下自我的标志之一。
下文的这些前人的嘉言懿行,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此前的陶渊明。他们对待名利的态度表明陶渊明是儒家思想在晋朝比较突出的代表。从屈原到孔子到陶渊明,体现中国文人的精神特点,那就是忠于内心宁死不屈的独立忠诚、无私坚定。
最后部分的前四句明显化用了《诗经·陈风·衡门》的“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诗经原始》对于这首诗的注解是“贤者自乐而无求也”,显然也可以诠释本文。后四句则从儒家的进取向道家的达观转化,作者希望做到“我需要我一无所需”,从而“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睨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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