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只雪豹
春夜的风,不知何时蹭着清朗的月光,踱近我的窗前。无意间碰响不知挂在何处的金属条,发出清脆的声响。不紧不慢,时有时无,清远而空蒙。像冥冥之中的命运之神在叩门。
不知何故,我无端地想起那只豹子,那只海明威笔下乞力马扎罗山雪峰上的豹子。他虽然已冻僵,风干成木乃伊。不知何年何月,他的灵魂蜕去躯壳后御风而去。然而,他依然逃不脱人们的评判:那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呢?
也许这豹子就是为了逃脱别人的评判,才悄无声息地来到这块冰清玉洁的荒寒之地的。然而,他终究被人发现了。这在他,也许是始料未及的。
这难道也是豹子的宿命吗?
今夜无眠,我的思绪随着偶或的“际——,际——”声,驰骋在非洲大草原。
那是一头猎豹,曾经在非洲大草原的旱季来临之际,躲在马塞马拉河最后的绿荫里趁火打劫,伏击过河的斑马与健硕的非洲野牛;也曾在辽阔的塞伦盖堤草原上纵横驰骋,捕捉矫健的瞪羚,把同伴与异类羡慕的目光远远地甩在沼泽地。在丛林法则的游戏里,收获了属于自己的领地与爱情。
他也曾无数次地躲在茂密的灌木丛里,在不同肤色的同类的目光所不能企及的地方,舔着自己拼搏留下的创伤,他聆听到了自己强健的心房在澎湃。
此时,一只委琐的蜣螂在他面前停下来,不无谦恭地说:看你这样威风气派,一定是个大老板。不像我长得委琐,活得艰难,成天捡破烂。如果按他的习惯做法,必定会用爪子将他拨过去,翻过来地戏弄一番,然后,慢慢地碾碎蜣螂背上滚落下来的粪球,嘲弄地看着蜣螂灰溜溜地逃之夭夭。
然而今天,他却说:说到哪里去了,你不见我也正在养伤吗?你有何自卑?你既不偷又不抢,靠自己的勤劳,养活自己与家人,是应该受到尊重的。你我都是平等的。
他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样令蜣螂感动的话。蜣螂抹了抹干涩的眼窝,满是感激地站在一边。
他最痛恨的要数那些猎狗。不是弱肉强食,就是贼头贼脑地偷抢他人的战利品。大多是结伙,仗着狗多势众,逼得他落荒而逃,险些丧命。他们简直是一帮外貌丑陋、行动卑鄙的坏蛋!他身上的伤痕,几乎都是那些杂种留下的。对于狮子,他倒并不嫉恨,大家明枪挑战,自己技不如人,打斗不过他也是命中注定,毫无怨言。丛林法则向来都是这样。
他今天对待蜣螂的态度,连自己也感到吃惊。这难道就是人类里边那个达尔文老头所说的进化吗?
他正想与那只不起眼的,萍水相逢的蜣螂交个朋友,但不知何时,蜣螂已离开,只见他沉重的背囊一瘸一拐地往坡下移动。蜣螂其实还是不信任他,不然走时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呢?
在草原上的旱季和雨季不知交替了几个回合后,他昔日的雄风不再,物换星移,自己的领地也换了新的主人,成群的妻妾不保,真是“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他成了到处流浪的孤家寡人。
这美好的时光是如此的短暂,他常记起那动物狂欢节的日子。那时动物们似乎忘却了血腥的杀戮,大家相聚在非洲草原旱季来临前的霞光里,尽情地享用着最后的晚餐。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峰,将晚霞照射到狂欢者的脸上。他独自坐在高高的蚁冢上,注视着昔日的草原,思绪间闪现着昔日的狂欢与辉煌,就像莫泊桑小说《项链》中迟暮的罗娃塞尔太太。
他饿了吗?他老了吗?
此时,一只小瞪羚跳跃到他的面前,用清纯而好奇的目光扑闪着眼前的老头。
他的喉结在抽搐,他实在太饿了。他知道自己腿上虽然有人类赠予的箭伤,但仍有十分的把握,给这小生命画个句号。
刹那间,他在小瞪羚的眸子里,看到了芳草鲜美的塞伦盖堤大草原,看到了雨季来临时咆哮的马塞马拉河,看到了成群结队食草的弱势群体在翩翩起舞。他朝小瞪羚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穿过稀疏的山毛榉林,朝雪峰走去,宛若一头从容的老象。
他怀疑起了丛林法则,他留下的是躯壳,而灵魂一直在草原上游荡。尽管有很多的机会,但他不想再投胎于兽类,因为那是代表着杀戮与血腥。他想转投人类,可又忘不了身上的箭伤。再说,他的灵魂在宇宙中这个椭圆形的星球上游荡了几多年,看到的人类居多的是强权与杀戮。更有甚者,人类不仅对异类,而且对同类的残忍有过于对异类。这一点,连兽类见了都倒吸一口冷气。
所以,他的灵魂一直在犹豫。
我想,如果某一天,那猎豹的灵魂转世的话,那一定是另一个基督。不过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夜,那金属的碰击声又在响起,这是不是那猎豹在抗议:伙计,我就是为了逃脱评判才逃到那儿的,算你老兄理解我,但何苦要作如此的设想呢!何不让我清静自在地游荡呢!我怃然。
2009年10月8日于枕曲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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