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
不知谁,给你起了这样的名字——满江红。
其实在乡间,你自有一个土实的乳名——浮萍。那十足是一个贫家民女的小名,就像“妞儿”、“阿妹”般带着乡土气息。
你从哪里来?
听老人说,你由柳絮脱胎而成。柳絮随风轻扬,所以你也从流漂荡。然而我总是怀疑。
春上,阵阵夜雨激打着江南大地,春水汇成溪流,涨满了激流蜿蜒的港汊,风静波平的湖泊。清晨,水面上次第绽开一朵朵浅绿色的笑窝——那就是你——浮萍,是江南的春雨孕育了你,雨点才是你的魂魄。
你一落地就会笑。一个乡村少妇,到水桥边汲水。看到了满江的笑脸,感悟出了生命的萌动。
雨是你的父亲吗?江湖是你的母亲吗?我曾无数次地在心底打问。
你的队伍有多庞大?我不知道。只知道有多少的雨点,就有多少个你。你真是春雨快乐的小精灵呢!
粗朴的河床是你生命的摇篮,满江的春水是你慈祥的保姆。
谁给你起了这个叫“满江红”的学名呢?其实在孩提时,你有着一张禾绿的脸,青涩而天真,仰望蓝天里飞翔的鸟儿,羡慕撑着小伞的蒲公英。你是否也梦想过长出一对翅膀呢?
造化的不公平,遗传因子决定了你不可能有一对属于自己翅膀。不要奢望翅膀,你其实连根都没有——因为你已没有了落脚的土地。或许你曾经有过土地与根的,可后来作为弱者的你,就连这点可怜的所有,也被剥夺了。代代的生死遗忘,你甚至连这些都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呢?
于是,你带着一个“浮萍”的名字,生死沉浮,流浪天涯。
无意间,你不是成为小青鱼下酒的佐料,就成了肥猪们饕餮的大餐。或者,被农夫捞起,垩作绿树红花的肥料。
有你在,不见得多;没有你,也不见得少。因为你的群体实在太庞大了。谁属意你呢?
风风雨雨的日子,把你的青涩历练成绛红,也将时序推向晚秋。在夕阳映照的黄昏,当大雁排成人字飞过头顶时,人们发现,你们已结成浩浩荡荡的铁流——像生性不羁的吉普赛人,随波漂荡。一路“咯咯”地开着粗俗的玩笑流向远方,流向深冬……
啊!满江红。
严冬,大雪纷飞的夜晚过去了。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人们发现宽阔的河面上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一丝萍踪。只有风儿吹起的寒波粼粼发光。那是你破碎的记忆吗?
人们都忘却了满江红曾经的壮丽,只有一只失群的孤雁掠过天空时呼唤着你的乳名。
我忽然想起清人的诗句: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
但我依然相信,来年只要有春雨,寂寞江河中还会有你浮萍的笑窝。
发表于2016年7月11日《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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