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黄时塘鳢肥
塘鳢鱼,奉贤西乡俗称“花花鱼”,东乡则称“豪鲋”。形似“笋壳鱼”而小,不满一拃,重仅一两许。体肤呈棕褐色。头大而稍扁,鳍似葵扇,腹部鳞有刺扎手,毛毛然。
塘鳢鱼肉质嫩肥,口感鲜美,为常人所喜爱。这也许与它的懒散,不善游有关。人们很少能看到一条游动的塘鳢鱼。虽游则两三庹,即伏于泥藻间,作观望状。
每年四五月,田野里油菜花蜡黄的日子,春江水暖。塘鳢鱼躲在瓦砾、石缝或人们洗菜淘米的水桥石间,吞袭小鱼小虾鼓腹。在这万物繁殖的季节,河道的蕰草间鲤鱼、鲫鱼打祭(交配)的声响,激起塘鳢鱼沉睡的欲望。不过塘鳢鱼要文雅、绅士得多,不作无谓的打斗。只有公鱼鼓起腮帮“咕咕”地唱情歌,吸引雌鱼与其结秦晋之好。
巫山云雨过后,雌塘鳢鱼将鱼卵产在水桥石的下面或侧畔,当然瓦砾堆里也有,只是不易发现。那鱼卵是粘附在砖瓦上面的,不会被水流冲走。一条雌塘鳢鱼,一次产出巴掌大一片卵。产完卵后的雌鱼,则万事大吉,它比雄鱼要潇洒得多,独个参加跳舞、喝茶等社交去了(如果鱼类也有舞厅、茶馆的话)。看管鱼卵则是雄塘鳢鱼的事了。这雄鱼一点没有大男子主义。不像人类和大多的哺乳动物,幼崽都由母亲照拂,雄的却优哉游哉,翘着腿得意地喝烧酒,闹不准还红杏出墙。而雄塘鳢鱼则不然,在余下的两周内,竭尽父亲的责任,寸步不离地看护着未出世的后代。若卵产在两块水桥石的缝隙间,你能看到它伏在卵上,一动不动,只有一对鳍在微微噏动着。好像在给未出世的儿女打葵扇。
雄塘鳢鱼也是护犊子脾性。此时,若有小鱼小虾不留神靠近,它就猛一摆尾,凶悍出击。但也只冲出尺许,旋即回来。人们摸准了它的脾气,于是撸起袖管,探入水桥石四周或下方捕捉。塘鳢鱼一见巴掌,庞然大物也。为了下一代的安全,它敢于亮剑。一口咬住探入的手指,紧紧不放。即使被拎出水面,也绝不松口。直到放入盛水的脸盆内才罢休,但为时晚矣!一个人如果摸三五个水桥石下来,少说也有一二十条塘鳢鱼。
如果塘鳢鱼在水下的瓦砾砖石堆里,伸手够不着,小孩子就用钓的方法。这也很方便,钓钩上根本不用鱼饵,就像钓龙虾,放下钩线,在那里乱抽一起。只觉得鱼竿一沉,就知道鱼上钩了。轻轻一提,一尾塘鳢鱼“泼剌”出水。
那些雄塘鳢鱼,在出水的刹那,也像人一样后悔吗?其实它们在这岁月漫长的基因传递中,早已输入了密码,代代相传。那就是:狭路相逢,即使知道不是对手,也要亮剑!否则,算不得堂堂的一条公鱼。
塘鳢鱼的卵,排列如蚕种,密密的。形色如人们喜欢的果汁粒粒橙,饱满而光滑。雄鱼被钓后,若过几天你再光顾那几个水桥,那些失去了父亲庇佑的未出世的生命,只剩下一层瘪瘪的皮囊。它们是在梦中,还不知道什么叫痛苦时,就成了鱼虾的腹中之物的。
塘鳢鱼是四腮鲈的近亲,这只要看它们的长相肤色便知。不过,四腮鲈是珍稀鱼类,据祖父辈说,只有松江的华阳桥下面才有。离开华阳桥不出一爿田,尽管那鱼外貌酷似,却是三腮的。这说得有些玄乎。那其实是后来环境的污染,也许是捕捞的不节制,才使松江华阳桥的四腮鲈绝迹的。近年听说又开始引进了品种。不过那一定不是一般的百姓所能够享用得到的。
苏轼《后赤壁赋》有:“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可见四腮鲈的名声了。辛幼安有“休说鲈鱼堪脍,正西风,季鹰归未”之句。说的是西晋与阮步兵齐名的张翰,因见秋风起,而思念吴中的莼菜羹、鲈鱼脍,发“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之感慨。此鲈鱼即四腮鲈。虽然张季鹰是以此为借口,以避司马氏重门阀的黑暗政治体制。然不恋故乡的他物,而独思莼菜鲈鱼,想见鲈鱼实在是美味了!
其实,四腮鲈不只松江华阳桥下有,只是张季鹰等文人墨客的雅赏,以及乾隆老儿“江南第一鱼”的御赐故。不过,同是宋人,但早于辛幼安的范仲淹却发这样的感慨:“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他虽没有说是四腮鲈,但我想大概也是指四腮鲈的。不过,他作为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宰相,所见到的不仅是“鲈鱼美”的一面,而且有出没在风波里,捕捞生活的劳动者的艰辛的一面。
这似乎扯得有些远了。
还是回到塘鳢鱼上来吧!向来与四腮鲈近亲的塘鳢鱼,大概算得是寻常百姓餐桌上的美味了。而塘鳢鱼以荠菜花白、菜花黄的季节最为鲜美。
暮春,塘鳢鱼可谓时鲜。它可以与竹笋一起煮汤,其汤鲜美绝伦;塘鳢鱼炖蛋,不失为农家菜中的上品。还可以与雪里蕻一起红烧,或放些姜葱清蒸,也是一种上好的选择。
现在正当是塘鳢鱼肥美的季节,不妨到乡下去走走。那里不仅有塘鳢鱼可享,还有清新的空气,相对淳朴的人情。到那里可以过滤一下污浊的心肺,使胸腔开阔些,使心脏跳动得从容些。
发表于2014年第6期《浦江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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