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原文与翻译、赏析
秦观
郴州旅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①,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②,为谁流下潇湘去③。
【注释】 ①可堪: 那堪。②幸自: 本自。③为谁: 犹云为甚,与幸自意相应。
【词大意】 浓雾将楼台遮住,月光下渡口看不清楚,望穿双眼也不知桃源在何处。独居旅馆春寒中好不凄苦,太阳落山杜鹃声唤“不如归去”。驿站传来梅花和家书,砌成离恨别苦无重数。郴江本来环绕郴山麓,为什么流到湘江里去?
【赏析】 关于这首词,清赵翼《陔余丛考》引《野客丛书》云:“秦少游南迁至长沙。有妓平生酷爱秦学士词,至是知其为少游,请于其母,愿托以终身。少游赠词,所谓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者也。念时事严切,不敢偕往贬所。及少游卒于藤,丧还,将至长沙。妓前一夕得诸梦,即送于途。祭毕归而自缢。”今本《野客丛书》 不见上述材料。洪迈 《夷坚志》记载此事,而 《容斋四笔》卷九又谓 “定无此事”,自悔写《夷坚志》时,“失于审订,然悔之不及矣。”后一种说法有道理。这首词主要是表达作者的贬谪羁旅之苦,绝不能牵强附会地说成什么赠妓词。
这首著名的词是秦观在北宋绍圣四年(1097)春作于郴州贬所。此时的作者与“牛李党争”中的李商隐类似,受到翻来复去的北宋新旧党争的波及和株连。绍圣元年(1094)新派再起,不仅作为旧党的苏轼弟兄遭到贬谪,“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也未能幸免,先后由京师被贬到处州、郴州。他面对接踵而来的政治迫害,感到无路可走。开头说云雾遮住了楼台,在朦胧的月光下看不清渡口。“失”、“迷”二字既准确地勾勒出景物的模糊轮廓,又恰切地写出了作者无限凄迷的意绪。“桃源”有两个出典,如果把它释为 “天台桃源”,那么此词就是写作者为寻觅仙女而作,这无疑是牵强的。此处的 “桃源”,当指陶渊明 《桃花源记》所描绘的世外避乱之地。其地在武陵(今湖南常德),离郴州 (今湖南郴州市)不远。“桃源望断无寻处”,是为找不到这样的避乱之地而痛苦。千里遭贬,寄身于远离京师的郴州旅舍里,本来就容易产生浓重的乡思旅愁,更那堪面对苍凉的落照和耳闻“不如归去”的凄切鹃声呢! 四、五两句正是着意渲染处境的冷峭和凄凉。王国维认为秦观的词能以境胜:“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 ( 《人间词话》) 关于这一句词史上有一段趣话。《诗眼》云:“公(黄庭坚) 曰: ‘既云斜阳,又云暮,则重出也,欲改斜阳作帘栊。余曰: ‘既言孤馆闭春寒,似无帘栊。’公曰: ‘亭传虽未必有帘栊,有亦无害。’余曰: ‘此词本模写牢落之状,若曰帘栊,恐损初意。’” (详见 《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 是的,正是这种“重复”和“牢落之状”,极有力度地强化了情感的浓度,也真切地表达了作者对那渐次加深的黄昏阴影的心理感受。
过片以下二句原是常见的典故,表示亲友间的寄赠和慰藉。前者见《荆州记》云陆凯自江南寄梅与范晔。后者是说鱼能传递书信,典出 《玉台新咏》题名汉蔡邕《饮马长城窟行》诗的“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这两句是说作者在郴州旅舍,不断收到亲友的寄赠。接下去的“砌成”句,一方面是说梅花、尺素增加了离恨; 另一方面又联想到事业和前程在无休止的党争漩涡中渐渐地被淹没,便无限怨恨。“砌成”,言恨之层层叠叠是也。
那么,这一腔怨恨到哪里倾吐呢?词尾的二名句,当是这种心情曲折委婉的发泄。一说此二句是从唐戴叔伦《湘南即事》诗“沅湘日夜东流去,不为愁人住少时”变化而来,都是埋怨江水无情地抛开自己而流去。这种如痴如呆的怨绝语,说明作者真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伤心人。《冷斋夜话》云: “东坡绝爱其尾两句,自书于扇曰: ‘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当然此词的好处不仅在末二句,整首词都是咀嚼无滓,回味无穷,借眼前之景,抒万里不尽之情。关于秦观的词,《瞿髯论词绝句》的评语颇可玩味: “秦郎淮海领宗风,小阕苏门亦代雄。等是百身难赎语,郴江北去大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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