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鸣《文人临水》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文人临水

文/雪雁鸣

(一)

水哟,纯洁的水……

大到江河湖海,小到溪涧涓泉,文人以各自的复杂心情在水边徘徊。孔子临水,逝者如斯光阴促;孟子临水,水亦有德有善行;庄子临水,长于水而安于水;屈子临水,举世皆浊我独清;沈从文临水,流水汤汤结美思;王国维临水,绿水长莹人不还……水泡着宗教与哲学,水是人类生息的摇篮,水是文化与人的调和剂。

文人临水,自有悠长而哀婉的心绪,自有失意、漂泊和怨愁,自有思亲归家的心境,也有水边结庐、停舟小筑、临风把盏、邀月抒情的乐天情怀。

(二)

文化氛围十分浓郁的临川城,孕育了学贯青史的大文人。临川文化的形成,自有其历史渊源。临川于江西东部,这座建置于东汉时期的城市,已有一千九百余年。临川是江、浙、赣、皖、沪诸省市通向福建和广东的要道,古代交通主要在水上,陆路也大体沿河边而行。江南一带的商贾人士、文人学士要去福建,必须经临川、越杉关而往;

临川的来历是为东汉和帝永元八年(公元96年),因有临汝二水绕廓,取名临汝县。三国时设临川郡、隋文帝开皇九年(公元589年),临川郡易名抚州,临汝县改称临川县,1951年6月改临川县城关区为抚州市,1955年独立成为抚州市,现已与临川县合并为临川市。

古往今来,许多官宦和文人学士陆续来这里游览,造就了灿烂的文化天地和悠久的文化时段。临川文化自然是离不开水的。发源于武夷山的抚河水成为临川城的大动脉,滋润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他们啜饮着抚河,沐浴于抚河,诗文的交际浸润于抚河,临川的诗文之花怒放于抚河。江西的这条第二大河一路奔腾着文化波涛,升腾着文化气息,川流不息,分别注赣江和入鄱阳湖一去不回头,而历代的文人在临川或暂作小憩或长驻生涯,使临川成为“才子之乡”,王勃《腾王阁序》中的“光照临川之笔”,既是对临川的唱颂,也是对文人的赞扬,是临川文化的形象描述,是抚河文明的特征旗帜。它的历史机缘是投合的,文人学士与它的情缘也是默契的。王羲之、颜真卿、谢灵运、戴叔伦、冯延已一边喝着抚河水一边笔走龙蛇,赋诗作文。曾巩、叶梦得、陆游在文化高涨的历史时期相继来临川居住或宦游,文学的春风把饱满的种子一一播入沃土,成长起来的芳林引来百鸟和鸣。临川文化具有风骨禀正的特质,才子文化是临川文化的叶脉,王安石、曾巩在“唐宋八大家”中占了两家,大戏剧家汤显祖,被誉为“东方的莎士比亚”,他的《临川四梦》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才子之乡的盛名是响遍全国了的,《半月谈》曾报道过《“才子之乡”才子多》的文章,新华社也播出过这篇文章,原文化部部长高占祥亲笔题写了“临川文化,华厦奇苑”八个大字,中国炎黄文化研究会会长冯征指出“临川文化是华夏文化中的一朵奇苑”。临川文化是一种区域文化,临川才子和临川之笔是“临川文化”的两冀。真是太令人赞叹了,唐宋以来临川有七百多人中进士,有八百多卷论著收入《四库全书》,有1一百八十多人进入《中国名人大辞典》,中国物理学界四大名旦中就有临川的饶毓泰。才子之乡,文化之邦,培育了代代学子,谱写出篇篇华章!

(三)

文化的载与流,文人的行与驻,与文化传统当然有着密切的关联,临川才子不断从文昌桥上走过,那双双慧眼随清风不断翻阅桥两边的书屋、纸坊、笔栈、墨家、砚所、画室、文辅、诗摊,这些赋有文化气息的场所似乎都有磁场,驻足者都不愿走开了,他们要推敲“临川”和“抚州”的含义,他们要临川照影,要抚州秉笔。临、抚是心之所靠,是依依不舍;川、州是灵魂停驻,是笔下生根。伫立岸边看水流是为“临川”,乘船漫游观陆地是为“抚州”,川是流动的水,州是流不动的家。抚州与临川的命运是重叠的,对人才的遴选是严格的,来此地的人都要求是有才的,当地行政部门就用“无才莫进抚州门”来争求上联,多少年多少代,还是没有人对出绝美的上联,“抚”由“无”、“才”组合,难就难在这里。尽管有人对出:少女藏在妙角寺、水工建造江上桥、人王来了全城欢等。但我觉得只有“水工建造江上桥”对抚州而讲,稍有文化意味,尽管对得不工整,桥可联想到文昌桥,桥是当地百姓和文人的越河之路,也是临川文化的载体。

文昌桥的桥灯亮如白昼,许多人捧着书本,有的默读,有的朗诵,有的在对对联,有的在猜脑筋急转弯,在共同营造浓郁的文化氛围。文昌桥上赛文章,有多少文人墨客从文昌桥走进临川文化区,形成“临川之笔”。成者自成,便出晏殊,这位大词家四岁时还不会说话,父亲感到有辱家门,准备狠心将他丢进滔滔抚河,就在他难舍难分万分矛盾之时,晏殊用小手指着沙洲大叫:“爸爸,你看,那里有好多个‘个’字。”他父亲突然听孩子说话,惊喜万分,顺着晏殊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沙洲上有许多小鸟的脚印,很像“个”字。父亲抱着小晏殊一路跑回家,边跑边喊:“我家出神童了,我家出神童了!”邻居见状都蜂拥般来到他家。只听晏殊连声喊:“我要写字,我要写字。”他父亲见他的表现如此特殊,便取名为“殊”。每日从文昌桥上走过的晏殊渐渐长大,成为宋朝朝廷的宰相,终于占据了北宋词坛主席的地位,成为“导宋词之先路者”、“北宋依声初祖”、北宋词坛的报春花,他和儿子晏几道被并称为“临川二晏”、“词坛二仙”。就是他把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王安石、宋氏兄弟和苏氏父子推上了政治文化舞台,让他们后来叱咤风云,变革社会铺垫了一条宽广的道路。

文昌桥走过了晏殊,他是成者的翘楚;文昌桥也走过方仲永,他是败者的鲜闻。方仲永五岁时,就会写诗,常常睹物赋诗,提笔即就,他父亲就时常带他到文昌桥即兴赋诗,换些银钱,也许有小利可图的原故,渐渐放弃了刻苦求学的道路,神童的神思泯灭了,随着年龄的增大,文昌桥上的人再无欣赏童诗的兴趣了。临川对人才太严格了,文昌桥便为人才保好了一个大关。两个神童的智慧同样受于天,但晏殊承广天润,严于己求,而方仲永虽有天泽,却拘于跬步。成耶、败耶、是耶、非耶,要问个中缘由,文昌桥下的滔滔流水在尽情答问。

(四)

王安石自然是临川文化的一支伞柄,他的改革思想是临川文化发酵而成,抚河的水为这位至尚的荆公铁骨壮筋,一生的风云变故最为文人嘘叹,从政改革最为列宁称赞,“中国十一世纪的改革家”这个称号能被外国首领说出来,决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从临川文化的品质角度认识王安石改革的心力是“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就是临川文化升华出来的特殊品质。水边的都市灵气盈盈,水边的才子浩然正气,水边的民风甘醇如酒,水边的诗文朴实无华。王安石的诗文创作是学杜甫和韩愈的,但又在二人的基础上作了大胆的变革,梁启超说王安石是“既能破坏醌体,又能建设新文风”,欧阳修称赞王安石的诗文是“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文人相轻在此已不复存,有的只是由衷的赞叹。

文人的变法在宦者看来是浪漫,是异想天开,文人的言行也定会伤害官们的利益,在宫廷斗争中,王安石似乎有些寡不敌众了,尽管神宗是欣赏他的,但皇帝又怎能做得自由自在?还有许多制约他的人。神宗也只能对王安石说:“改革,谈何容易?天法、祖宗、人言像块块巨石压着我的胸口。”

冲天豪气难以化甘雨,新法换不来稻粱满仓。宰相不当了,一纸辞职令一挥而就,去看白云苍狗,去植茂林留荫,去放目南山花如雪,去独守千秋纸上尘。

五十七岁的老人,已是两鬓衰白,打击就是刀剑,过早地在他的额头刻下岁月的伤痕。三十三岁的儿子,又一病亡生路,老来失子,就是铮铮铁骨也会步履蹒跚。回到故乡去看看吧,去看看悠悠抚河映星月,去听听文昌桥上读书声。荆公老矣,文昌桥也是年岁渐多。站在桥上临水望月,感慨颇多,丹青难写是精神,然而荆公的精神永远写在丹青之上,不褪色,不逊声,遇花而馥,随水长流 。荆公一生的政坛风云,诗文笔墨何处存影,王安石纪念馆便是永不消失的磁盘。

(五)

临川香楠峰下的“兴鲁书院”,为江西名书院之一,生于临川,长于临川的曾巩与荆公的居所与盐埠岭邻近,这对相差仅两岁的诗文大家情谊甚笃弥深。曾巩比荆公长两岁,荆公比曾巩晚逝三年,二人的关系是同属临川子,同学外家亲,同是寒窗友,同务宦阁事,同立八家林。

曾巩的根基太深了,以上九世祖居抚州。他与王安石还是亲戚关系。王安石的母亲是吴畋之女,因而他叫吴畋叫外公,吴畋的弟弟叫吴敏,吴敏的长子叫吴芮,是王安石的岳父,吴敏之妻是曾巩的姑姑,曾巩的妹妹又嫁给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依此推,王安石叫曾巩该叫表叔了,依王安国叫又该叫内兄。曾巩的胸怀是坦荡的,他十分羡慕王安石的才华。他与欧阳修同事期间,再三向欧阳修推荐王安石。

两位临川人,同享盛誉“唐宋八大家”,这也是临川的骄傲,是临川气质的再一次升华。八大家之称最早由明代初年朱右编《八先生文集》时提出来的,明代中叶唐顺之编纂《文编》,对唐宋散文也只取这八家。后来茅坤根据朱右、唐顺之的说法,编选了《唐宋八大家文钞》,“唐宋八大家”的名称,就这样正式提出。从政震声,著文隆誉,这就是临川的曾巩,在做地方官时,最能体恤民情,深得百姓爱戴,为文风格雍容平和,醇厚敦博。王安石称赞他“曾子文章众无有,水之江汉星之斗。”文人相敬的曲调在这里再次响彻云霄。

(六)

文昌桥东头的灵芝园,汤显祖在这里静静地躺了三百余年,人们觉得这地方太小,容不下这位伟大的戏剧家、文学家,便将他邀到人民公园落户,并为他树立高大的牌坊,牌坊的右侧是用人工在湖水中建起的浅滩,左侧是古朴典雅的护墙檐波浪起伏。护墙内一池塘,柳树成荫。花岗石砌成的汤显祖墓上镌刻有原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舒同题写的石碑。值得让临川人骄傲的是,大书法家舒同也是临川人,颜真卿的书法艺术光照临川,舒同书法艺术体系的形成,得承于颜体,这位临川才子曾参加过五次“围剿”和长征,历任红四军政治部部长、八路军总司令部秘书长、济南军区政委、山东省委第一书记、军事科学院副院长至中国书协主席。

汤显祖于万历十一年中进士,他的成长历程最受李贽的影响,个性耿直,不事权贵。官至礼部主事时,因上疏折击宰相申时行的恶行被贬为广东徐闻典史,后改任浙江遂昌知县,他的抑制豪强,颇得百姓称道,但为奸佞嫉恨,终在万历二十六年被免官归家。政治抱负无有寄托了,因所承受的打击太沉重了,他的梦想之根还是扎在临川为好,你免我的官,怎能免我的志?怎能免得去我的雅趣我的临川梦?你压住我的政治生涯,又怎能压得住我的万丈豪情?追求个性解放吧,让《牡丹亭》、《南柯梦》、《紫钗记》、《邯郸梦》这“临川四梦”盛开性灵之花,让自由个性随抚河流水长流无羁,这位东方的莎士比亚摆脱了官场的腐败和拘束,像抚河的鱼儿畅游不息。他的《牡丹亭》是能与《罗密欧与朱丽叶》媲美的,前者柳梦梅与杜丽娘梦中相遇,一往情深;后者罗密欧与朱丽叶一见倾心,情意绵绵;一个以奇异的幻想讴歌男女恋情,以梦境还魂展露现实情景;一个以热烈的态度赞美青春恋爱,以抒情的诗句揭示人物的心灵;一个以现实为基础,深抹浪漫色彩,一个以大胆的想象构思关键环节。汤氏与莎翁,东西相辉映。《牡丹亭》问世以后,家传户颂,一度使《西厢记》减价。杭州女伶商小伶因受爱情压抑,演出《牡丹亭》时伤心至死,此戏的成因,缘于汤显祖游历赣州大余县的牡丹亭,园内的天界仙境,触起了他的创作激情,为让“牡丹亭”随天地长伴这位大戏剧家,便在汤墓的东北角建起了一座牡丹亭,大余县也重建了当年汤显祖游历过并藉以酝酿创作出历史名篇的牡丹亭。

(七)

水哟,纯洁的水!

临川之水源远流长,临川之梦辉煌悠远,临川之笔怒灿华章,临川之才棋布星斗。

王羲之到临川,时任内史,临池学书,奋发练字于斯建墨池,成临川之笔。

颜真卿到临川,官任刺史,未能忘狼豪之耆,《磨姑山仙坛记》香颖超卓,蚕头燕尾,笔姿轻妙,大气磅礴。

谢灵运到临川,官至太守,官家诗家聚一身,王勃的“光照临川之笔”,就是专门为他戴上了桂冠。

刘义庆到临川,临川王高屋建瓴,《世说新语》独树一帜。

钟嵘到临川,官做临川王,成名《诗品》。

冯延已到临川,肩挑节度史,初起《阳春集》,为后来成为宰相词人打下了根基。

陆游到临川,忧愤草诗百余首,常恨抗金未果成。

徐霞客到临川,考察山水一月景,留下名篇照华州。

张恨水到临川,逆流孤行船,水湿满箱书,于是“恨水”成佳名。

川长州阔,才子和水砚墨,滋润临川大笔。

抚河水的性格太温柔太包容,也柔中有韧,也滴水穿石。温柔之水是大地母亲的乳汁,孕育了一代代文人才俊,临水之梦结出了丰硕的果实。汤汤流水,悠悠文思,失意、漂泊当着一杯淡水茶,一饮而尽化作干云之豪气。水一旦进入诗人的视野,便再也不能同诗人分离。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居高临下,看眼前碧波万顷,曹公席卷天下的豪情,溶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日暮江天,秋雨潇潇,何仲言在富阳江畔感慨漂泊,李太白在长江岸边悠然流浪。杜子美久客异乡,天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水哟,你是芳情万种,你是软语柔肠,东坡一曲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壮阔的胸襟放射出岸接云天、帆高水阔;“清真居士”周邦彦,赤阑桥上望流水,伤叹情人不再归;李商隐一生潦倒,黄昏之日,登上“八百里秦川”上的东游原,远眺雁塔曲江,情如翻江倒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晚霞染红满江血,谁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白居易睹泉水思归隐: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得罪权贵被贬,视泉水感慨万千;姜太公渭水垂钓,沉默似金,白发蓑衣向夕照,以求明主福苍生;李后主临水照悴颜,忧国也忧民,几多情滔滔不绝,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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