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华《《论语》札记》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天、大人和圣人之言

人活着,应该有所畏惧。这是毋庸置疑的。飞鸟无畏,被关在屋子里,咣咣往窗玻璃上撞,撞得羽毛乱飞,直到昏死过去,也不肯停下来。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他给出的是君子三畏。非君子者,可能不是此三畏,不止此三畏。或曰,有此三畏者,方为君子。

君子三畏,基本是有个层次的。

最高层级是畏天。天不是头上的虚空,乃规律也。宇宙之浩瀚,由一条条的规律组成,小至“性格决定命运”,大到“运动是永恒的”。未知的永远比已知的多。已知的连九牛一毛都谈不上。但宇宙万物、人间事物,均在按规律运行。人类摸索规律,如蚂蚁逛山,不见其面目,应知其在运行。知道多少便顺应多少。此为尊重,目的是避免自己受伤害。若不知情,违背了规律,受到伤害,不必怨天尤人,吃一堑长一智。万一,一次就死翘翘了,那也是命里注定,天命是也。天命非人力所能支配。

天命以下为“大人”。大人者,人上人也。人上人非必至善之人,亦可能至恶。规律中有顺淘汰,也有逆淘汰。大人无论顺势而上或者逆流而上,在当时都是依规律才得以上位。上位者必有力,引领方向,为众人祸福所系,影响众人之饥饱冷暖及未来。畏之,并非敬他爱他。如其善,顺应他,抬升他,宏大其善;如其恶,则知其恶,修正其恶,避免伤害扩大。有至恶之人,为蝇头小利,一己私利,引“大人”之恶,逢迎之,美化之,直至祸及己身。无能之辈,为保全身家,躲避隐言亦为敬畏方式,无可厚非。畏大人,说穿了就是正确对待力量及丛林法则。

再下一层,则为“圣人之言”。孔子自认圣人,不敢与“天”和“大人”并立,只称“圣人之言”。圣人无武力,却有言。明着看和“大人”对应,一文一武。其实是更低一个阶层的概念。圣人代“天”言规律,维护“大人”定下的既有秩序,指导百姓的具体生活,帮助他们服从天命和大人,基本是替二者服务的。或曰,圣人是天与大人接地气的一种方式,是贴着百姓的“天”与“大人”。敬畏之,亦是敬畏天与大人。

天、大人、君子之言,三位一体。君子者,三畏一体。

小人不怕天不怕地,忽视大人,戏侮圣人之言。谁不舒服?当然是大人和圣人。所以圣人和大人都希望小人变君子,由无畏变敬畏。此时应意识到,小人忽视大人和圣人,易受伤害。在力量对比中,他们是弱小的一方,一旦对方觉得受到了威胁,发起攻击,自然小人吃亏。

这样看来,让他们敬畏也是对的。

君子远其子

陈亢问孔子的儿子孔鲤,你在父亲那里听到过什么特别的教训吗?孔鲤说,没有啊。有一回,父亲独立堂前,我从中庭经过。父亲问,学诗(即《诗经》)了吗?答曰,还没有。父亲说,不学诗,便无以与人言语。我退而学诗。又一天,父亲独立堂前,我又在中庭趋过。问我,学礼了吗?答曰,还没有。父亲说,不学礼,如何立身?我退而学礼。从父亲那里,我得到了两个教训,学诗与学礼。陈亢退出后喜曰,我这次问一件事,其实是学到了三件事,其一学诗,其二学礼,其三是君子不私厚自己的儿子。

事见《论语·季氏篇第十六》。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陈亢此问,可证这是一种正常的心理——把核心技艺留给最亲近的人,以使其比别人更高一等。影视中不乏这样的例子,某某门派传男不传女,女儿迟早是外姓人。传男则代代有饭吃,传女则便宜了外姓人,砸自己饭碗。尤其是可以迅速营利换钱的技术,武术、厨艺、打铁、耕作、唱戏等等,更是如此。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就业易,学艺便难,不但要交一大笔学费,还要白给师傅家干活,以诚心换取欢心。有时师傅藏艺,还要察言观色,伺机偷艺。

学业,有一个相对的虚实。务实的,较看重其变现,故藏艺事多;务虚的,要相对放松一些。比如,学“道”与“法”,需要冥想,交流。老师即使和盘托出,学生也不见得理解吃透。而老师在教的同时,自己也在不断地“悟”,以求精進,并随时把自己的心得传授给学生,甚至需要和学生碰撞。老师和学生的学习与进步,是同步进行的。

这种情况下,徒弟只要有慧根,善于思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并不意外。如无慧根,教也无用;如慧根足,不教亦学,学便有为。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子曰,“有教无类”,教学者,不以亲疏远近、出身高低为凭,而以是否有慧根,能否传承为凭。演艺界的教学者,自称“替祖师爷传道”,而不是替自己传道。祖师爷者,乃是指这门技艺。

君子远其子,皆因无私可厚,厚也无用。同时还要避免亲情干扰具体的学习。相声界有易子而教的传统。如郭德纲的儿子拜于谦为老师,于谦的儿子拜郭德纲为老师,也是方法之一。

邦与己

《论语》中数次提到“邦有道”如何,“邦无道”如何。

孔子赞赏一个叫南容的人,说“邦有道”时,他能被重用,“邦无道”时,他也能免于刑罚。这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于是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他还赞扬一个叫宁俞(宁武子)的人,“邦有道”的时候,辅政治世,表现得像个智者;“邦无道”时,沉潜坚毅,像个愚人。他的“知(智)”容易学,他的“愚”却不容易学啊。“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愚不可及”在这里满含褒义。

这里的“邦”,并非现在的国家概念。有点家国的含义,类似今日“国”之雏形。“邦”之有道无道,跟这个地域的君主有着直接关系。君主仁义善良,用人得力,治国有方,邦便有道。君主糊涂,指鹿为马,胡搞乱搞,或软弱无力,任奸人横行,邦便无道。专制统治下,一人之力决定一邦之颜色。邦之有道无道,偶然性太强。一夜之间可能就由有道变无道。反之亦然。而每个生活在“邦”内的人,又不得不接受邦之变化,以规律性的策略直面毫无规律性的有道无道。

如何解决?孔子给出了几个答案。其一,“危邦不人,乱邦不居。”如果一个国家管理混乱,法律不彰,怪事频出,请赶紧移民,不要以为你能改变什么。明哲保身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若发生战乱,有多远躲多远,小心崩一身血。这些,应该是对普通百姓讲的。其二,“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这应该是对知识分子和官员等有话语权的人讲的。君主若是明白人,你就出来工作吧,将自己的学识贡献给社会。在管好自己行为的同时,可以多说几句,开导开导君主、启蒙一下愚氓。如果君主是个混蛋,尽量退隐。出来挣俸禄的人是可耻的。退一步讲,实在无法隐身,也要谨言慎行,管好自己的行为,该闭嘴时一定闭嘴。对牛弹琴,说了无益,还可能祸及己身。其三,同样是对高知和官员说的:“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君主靠谱,国家安好,你要多多奉献青春,靠真本事吃饭,多挣俸禄,如果贫苦不堪,只能说明你笨,抓不住机会。所以耻也。君主不靠谱,天下乌烟瘴气,雾霾重重,你却大富大贵,那钱一定不是好来的,所以耻也。

孔子比较欣赏蘧伯玉,因为他做到了“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他不但认为蘧伯玉拍屁股走人做得对,更断定他是个“君子”。而另一个叫史鱼的人,“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无论“邦”之有道无道,他都像箭一样直。直且直矣,其他的,不评也罢。

总之,一个人既然离不开邦,那就审时度势,见机行事,别自讨没趣。后世很多知识分子一味去学宁武子的“愚”,以死谏君,完全忘记了圣人曾几次三番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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