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柚子真大,圆滚滚的,胖乎乎的,像小孩儿的脑袋,还黄绿黄绿的,油汪汪的。从昨天晚上,它们就堆在那里了。我很想吃,可又不好意思说。大人们都坐在炕上嘁嘁喳喳地说话。大表姐坐在一旁玩手机。小表哥想拉着我出去玩捉迷藏,可是我不想去。我想吃柚子,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不好意思说。
柚子是大姑和大姑父带来的。听爸爸说,只有南方才产柚子,我们这里只长苹果、桃子。苹果、桃子也挺好吃,可是,柚子是什么滋味呢?我想吃柚子。妈妈说大姑和大姑父是去南方打工了。打工是怎么回事儿呢?我问妈妈。妈妈说就是干活儿。可为什么要去南方干活儿呢?妈妈说南方钱多。南方真好!钱多,还出柚子。我想吃柚子。
大表姐和小表哥是昨天接来的,我和爸爸一起去接的。奶奶说大姑和大姑父从南方回来,路过我家正好住下,让爸爸提前去把大表姐和小表哥接过来。一听说出门,我就来劲儿,非让爸爸带上我。爸爸开着三轮车,拉着我,突突突,突突突,跑了老远老远的路才到。我们来到一个大房子前,房子真高,真大,真新,真漂亮。爸爸说这就是大姑的家,不过没人,锁着门。接着,又去了一个大院子,里面有一排大房子,房子里有人在读书。读书的声音真好听。长大了,我也想读书。在一棵大杨树下面,蹲着一个小孩儿,比我大不了多少。走近了一看,是小表哥,他正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和尿泥玩呢。真脏!都这么大了,还玩这个。我问爸爸,小表哥腿上怎么还拴着一根绳子呢?爸爸没理我,赶紧把绳子从树上解下来,又把另一头从小表哥的腿上解下来。小表哥站起来,龇着牙对我笑了笑说,是大表姐给她拴上的,怕他乱跑,说外面有水塘,能淹死小孩儿。他的脸真脏,像个泥猴子。我们等了老大一会儿,大表姐才从大房子里出来。爸爸又开着三轮车,突突突,突突突,天快黑了,才到家。
我们到家后,没多大会儿,大姑和大姑父就来了,带着好几个包,还有那几个大柚子,用网兜盛着。很奇怪,他们一进门,就跟大表姐、小表弟抱在一起,哭了。看样子,哭得还挺伤心。奶奶和爸爸妈妈也在一旁陪着抹眼泪。大姑说,都大半年没见着孩子了。
从一看到那几个大柚子,我的口水就不断地流。柚子到底是什么滋味呢?会不会跟橘子一个滋味呢?听奶奶说,橘子也是南方出的。南方真好!出橘子,也出柚子,钱还多。可是,南方在哪里呢?我长大了也要去南方。我盯着那几个柚子,盯了整整一个晚上,一直到睡觉,他们也不说吃柚子的事儿。
今天早晨,吃过饭,他们就坐在炕上嘁嘁喳喳地说话,喝茶,还是一点儿也不提吃柚子的事儿。我瞪着那几个大柚子,瞪得眼睛都发酸了。这时候,妈妈问我怎么不跟小表哥出去玩儿,傻愣着干啥。我说,我在看柚子呢,柚子真好看,我没见过这么大的柚子。其实,我压根儿就没见过柚子。到底是妈妈懂我,她赶忙跟大表姐说,玲子,把那最大的柚子剥了,趁着都在,都尝尝。
大表姐放下手机,把那个最大的柚子抱到炕桌子,开始剥柚子。她先用刀在上面割了个口儿,然后开始剥。柚子的皮看起来很厚的样子,好像穿了一层厚棉袄。但她剥着剥着,突然停下了,耳朵支棱着,好像在听大人说话。我听见奶奶问大姑,明年还出去吗?两个孩子可受苦了。特别是玲子,得上学,还得做饭,还得照顾小海,真不容易啊。小海就是我小表哥。爸爸说,玲子可是不容易,学习还怪好。小海也受苦。我去接他们的时候,小海拴在树上呢。大姑和大姑父又哭了。这回,大表姐没哭,不过她也没接着剥柚子,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大人,脸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很害怕的样子,五个手指头死死抓着已经剥开的柚子,很使劲的样子。
大姑哭完,說,只要玲子和小海再坚持一年,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要是不出去,盖房子欠下这七万多块钱可怎么还呀?
大姑的话我有些似懂非懂。大表姐还停在那里,眼睛亮闪闪的,好像是哭了。
奶奶说,你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呢?大姑说,都想过了,过完年就走。
这时候,就听见嗷的一声,接着是嘭的一声,是大表姐,她疯了似的把大柚子摔在地上,跳下炕跑了出去,鞋都没穿。
大人们嘴里喊着“小玲子”都追了出去,小表哥也跟着追了出去。
大表姐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柚子给扔了。我赶紧跳下炕,把那个大柚子抱起来,放到桌子上。大柚子破了,果肉有点烂乎。我急急慌慌地抠下来一块,放进嘴里。
啊——真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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