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脉》许松涛散文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所有的脉都通向命门,故有命脉之谓也。

不经意间,一片秋黄的叶子飘过眼前,在我打开锁孔的一刹那轻盈地触向地面,缓慢飘落的过程再次在我脑海里呈现,我被这熟知的画面迷惑住了,这多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舒缓地展开落叶的静美,虽然她是动态的,一点点地落回地面,就这片叶子而言,也算实至名归,她回家了,从树枝的顶端回到大地的怀抱,从一粒芽孢时起,这样的场面她还是第一次经历,对于一片叶子,这应该是她的另一个开始,而所有的人看到了她的结局,她最后的样子就是回到一棵树的根部,回到泥土的怀中,然后接受掩埋和发酵,重新变回泥土,我不知道这个过程是不是有些残酷,是不是犹如人生一样有过轰轰烈烈。她的那些精彩对我始终是个谜,是永远解不开的谜底,尽管教科书上能把这一切说得明明白白,有耐心的摄影人也能给她拍一个完整的变迁过程,我还是觉得不能将一片叶子说清,她来所从来,去所从去,仍然是个谜,闪烁诗意的光泽,蕴藏哲理的思辨,走进我们无限丰富的想象里。

我在那枚小小的叶片上读出了什么?我伫立的瞬间,我仿佛同样完成了一枚叶子华丽的转身,我被密布在叶面上细细的纹理摄住,那粗细不一的纹理,多么随意地完成了布局,让每个见到的人都惊叹她的巧致与匠心,一枚叶子尚且如是,一个人又何尝不能如此?你瞧,那枚叶子,有着椭圆形的带着细齿的螺纹,再看,另一枚叶子,像一只摊开的孩童的手掌,叶子的边缘,似乎滚上了一层花边,细细的经络弯曲有致,分开大大小小的岔路伸向叶缘,叶子的背面就更加明显,叶脉如此分明,我仿佛欣赏一条条浓缩的河流在广袤的大地驰骋,纵横交错。我依稀俯身观察一张密布地图的交通网,粗糙的叶背给人青筋暴突的印象,好像这不是叶子,而是一个人含辛茹苦留下的艰辛标记。我能抚摸到岁月的心跳,能通过叶子抵达一棵树的心灵,我把这属于岁月的鞭痕,飘荡在天空中定格的闪电,和一个生命燃烧的活力,一齐归入天地的脉动,这条条脉搏都是经历沧桑岁月的印证,都是在岁月的长河里披荆斩棘后的固化。

就在这一片旧历年的叶子落向地面的时辰,一定不会为更多的眼睛去凝视、去回望、去咀嚼,叶子太轻了,太小了,太微不足道了,谁会想到她竟然与天象、与节令、与万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谁会想,这是一个年轮的道别,更是另一个春天的开启?谁会认为,这是太阳雨、是赤道的偏移,宇宙在这叶子的枯荣间得到物理的印证?谁会意识到,生命在张开与收缩之间,也如此一样的有过华丽与枯萎的历程?我坐在书房里,感受到叶子的纷飞和缭绕,尽管外面没有一丝风,尽管没有谁在一棵树下摇晃枝干,我还是倾听到了一棵树的絮语,一个深秋的懿旨,在我们无可阻挡的时刻,一切该来的还是来了。在一枚小小的蚕蛹身上,在一片苍茫的群山峻岭间,都承袭了脉动的力量以及纵横千里的恢弘。

且看静静的耸立着的远方群山,我悄悄的为之磅礴巍峨之气颤栗,那岿然不动的山峰,刀削斧劈的绝壁,沟壑曲折的深涧,奇崛阴森的险堑,都突然进入了一张虚拟的邮票的画面,它们逶迤壮丽的身影在一条条起伏跌宕的笔画中犹如游龙伸向天际。那是通往天堂和地域的两极!是打着结扣的原始记事簿!是一架架通向宇宙的天梯!在东西走向还是南北走向,在平原、山谷、丘陵还是高原、沙漠、大海的地貌中,自然地落下任意的棋子,给天地间广袤深邃、波澜壮阔,留下了无与伦比的空间,也许,让晓星升起,让旭日冉冉,也许,给海啸一个逞能的机会,令沙漠有一次莽荒奔跑的出路,也许,它要下一道旨给人类,必须心存敬畏,才能为苍天所佑。就在群山被斜阳余晖悄然蒙上神秘的暮色向夜晚慢慢沉去时,我意识到沧海桑田的一次过渡与替身的再现,它们就是我未曾定义的天翻地覆后的遗址,是不曾被抛弃的在我们身体上烙下图腾的纹身。一枚生长在沟壑里的叶子有它的气息和神采,一滴滴落在深涧中的清泉有它的味道和回音,大山的魂魄里闪烁着树的身姿和妩媚,同时兼具了岩层的骨骼和肌理,彼此的气质和气节是不曾改变的,一枚叶子的厚薄、形状、大小、纹理都灌注了山体或河流的精髓。在大山的明暗线条间,完全可以解读它们组成的关于天地、气候、物象、种子、遗传等相应的生命密码。在与天地的交换中,这一切将一脉相承。

包裹蓝色星球的云气,星球上的蓝色海洋与凸起的山脉、断裂的河谷,那不规则的地貌和难以想象的重量,以及竟然恒定在一个空间范围内的自主运动的位移,把时间、空间都相应地固定在某个点上,人类竟然找到了宇宙星球那些为生存繁衍而必须掌握的规律,难道不是神奇的惊天动地的壮举吗?当我们不同的人种从各自的板块中走出来,呈现各自文明的广度与深度时,几乎不约而同地发现了相似的规律,这不是神奇的巧合吗?当我们认识世界的能力不断增长,并向外太空开拓广袤的空间,寻找更加迷人的未知并不断地达到操纵这些规律的时候,我们能同样感知到一片落叶与之息息相关并且包含了许多等待解开的谜底吗?

在一片蓝色星球赐予的叶子与月球上的沉积灰尘之间,它们肯定有必然的因果。大气环流带来的大地的脉动,是气象的根源,也是海啸和飓风的始作俑者。由此而引发的海洋生物、海底世界、陆地植被、物种、文明遗迹、基因密码、地貌等诸多方面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若拟一拟它们之间的来龙去脉,我们会发现所有的人文书籍与科学典籍都是相通的,不过每个知识的获得和意识的生成,都是宇宙整体性状的一个侧面,它们相加一起就是一个认知的整体,不过这个整体仍然暗藏在我们有限认识事物真理的路途上,追求认识的宇宙无穷无尽,而宇宙的丰富博大无穷又给了人类无限探索的可能。

关于脉,矿有矿脉,水有水脉,地有地脉,血有血脉,人体有脉象,医生通过拿脉来洞悉人体的健康指数,大地由脉动来提示季节转换的嬗变,山脉,描述的是山形走向,静卧在那里的山,根据走向提示大地有过的剧烈运动,同时显示力的造型和固化,它并非有现在的安详,一千年,一万年,或许亿万年,莫过是眨眼的一瞬。河流同样是一条行走在山谷平原上的脉,左拐右弯,缓缓的流淌暗藏着曾经凶猛的切割,它并非是温馴的,温驯是河流的一个侧面,一切均在有条件下露出本真。大山间的峡谷,荒漠下的泉流,都是我们不该忽略的脉,特别是让这个世界显示威力和被动的是人脉,人与人在关系的世界形成了资源共享的链条,这被利益捆绑的链条一旦束缚了手脚,人就容易自恃清高而自恋,变得沾沾自喜,容易忘乎所以而急功近利。人脉是人群互为交往而形成的必然结果,也有心性相投的,这样的人凭的是趣味、真诚、爱好、雅致、高尚、善良在一起形成心灵的共同密码而成为彼此的慰藉与欣赏对象。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无处不在的脉动世界,哪里都有脉的存在和气息,一脉相承的文脉是文化与风俗的继承与弘扬,是价值体系与道德观念的坚守与延伸,它决定了人群与国界的区别,一头牵着来源,一头决定流向,坚硬的、柔软的,平阔的、起伏的,有形的、无形的,都离不开脉的导引和关联,一个人的机体恰似一条脉的最小单元,一个小小的泉眼汩汩流淌,同样是自然界的一条脉最微不足道的单元,就在这两个似乎毫无关联的脉的单元里,彼此进入更大更复杂的一条脉的融合和和谐自然的关系之中,恰如一片树叶从枝头落下,飘飘荡荡地落回地面,跟一棵大树的完整脉络比,一片叶子,一朵花,一枚小小的果实,它们又各自有自己的完整的一条脉。我要说的是,无论是自然的脉动,还是人类的脉向,都是无理由分开彼此的,它们是那么紧密有致地胶合为一体,成为这个世界最宏大的脉络体系,相形之下的种种关系均是它层级的分支,一层层剥离出的脉系机理,皆深藏天然的技巧,以最圆满最完备最相宜的面目呈现,是连接未知与已知的桥梁纽带,凭此可以斑窥豹,可由此及彼,可以小见大,可以近求远,人类穷尽思考、实验、实践和探索,仰观天象,俯视尘寰,探索微观世界,沉湎滚滚红尘,发现并触摸脉的所在,利用并保护它的包罗万象,足以让人叹为观止。并由此获得大自然的启迪:人类的智慧是多么有限,在洪荒的未知领域探求,不过是沧海一粟的渺小,十分卑微的无知和浅陋。

我在大自然中徜徉,在天地行走,那些博大的气象、辽阔的地貌、浩渺的天空,那些涌动的潮水和大洋深处的潮汐,奔流或迟滞在空中的云彩,湖面洋溢的涟漪与波浪,连绵铺展的草原,和绸缎似的沙漠,以及高深莫测的遮天蔽日的沙尘暴,都是我敬慕叩首的对象。回到人群和街巷,回到匆忙而烟火谜彰的岁月间隙,我只能谦恭地垂下眼睑,我不知道命运会带我往何处去,但我由此敏悟到一介生命的枯荣与辽阔,一根小草的伟大和殊荣,饱满的人生是靠信念写就的,丰厚的阅历是由不屈获得的,傲然的气节是被行动证明的,无论一个人怎么行走,都是在自己的心灵上悠游或跌宕,都是在自己的生命途中披荆斩棘,追逐自己精神的灯塔,不懈于一往无前的努力与进取,脉动一如心跳,一息尚存追求不止,所追求的是死而无憾,是无怨无悔。

看今夜的星光散发光辉,掠过树梢,纷落大地,门前,簌簌细细的树叶给夜平添了更为安谧的静,我呼吸这夜的秋色里最后的一丝温暖,我隐约在属于自己的一条细脉里涌动着活力和渴望的梦想,我被它牵引着向前、向前、向前……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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