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与名字有关,春天一来,陈敬春就高兴。是发自肺腑的、没来由的高兴。而在春天之前,也就是寒冷的冬天,陈敬春经常会说的一句话是,冬天来到了,春天还会远吗?若是陌生者听了他的感慨,一般都会认为他是一个有情怀、有理想,甚至有远大抱负的人。猜测他的身份,就要往领导干部方面靠拢。不过知道他的人就一定不会这么想了。你说这话时再感情丰富,再声情并茂,也还是丝毫也听不出里面含有领导干部们所应该共有的威严和不可一世。所以他如此感叹,大致还是等于什么感叹也没有。
陈敬春的老婆、儿子,甚至包括他的亲友,面对他的感叹,最容易做出来的举动是笑话他,是嘲笑。比如他老婆,经常就会说,你这叫什么?这叫公鸡咕咕哒哩!解释这话的意思是:虽说你像下蛋的母鸡那样不遗余力地叫过了,但你是公鸡啊,肚子里没货啊。你再叫,就是叫破了天,蛋呢?蛋在哪里?
老娘们看重的是实物,不是声调。开始的时候这话就难住了陈敬春,当然后来就没事了。因为陈敬春有一个特别的本事,叫作无中生有。所以有一回老婆如此地笑话他,陈敬春也不尴尬,反而认真地对老婆说,老婆你瞅好喽。老婆不瞅,他硬让她把目光盯紧自己,然后伸出空空如也的右手,在半空中一抓一摸,一只活生生的鸡蛋竟然就出现在他的手里。老婆当时啊了一声,像是吓坏了,又像是被触动了某根神经,她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问道,你——你这蛋是从哪里来的?真的还是——假的?
陈敬春要老婆取只干净的碗过来,把手里的鸡蛋照着碗的边沿轻轻一磕,只听砰的一声,蛋壳裂开,再一掰,蛋壳变成两半,里面的蛋清啊蛋黄啊就入了碗里。老婆端过去仔细地瞅,用手指蘸了品尝,结果是真的鸡蛋。她结结巴巴地问他是怎么弄的,陈敬春笑嘻嘻地说,公鸡下的呗。老婆让他再下一只,他把手往半空中一捞,真的就又出来一只。当下老婆兴奋极了,说,好啊好啊,老娘再也不用买鸡蛋啦。
老婆这么相信他,陈敬春倒是把脸色弄得苦起来,说,这不行啊,一只两只还可以,多了不行。老婆说,为什么不行?陈敬春言道,一只鸡,能耐再大,一天也不过下一只蛋吧?老婆说,这好办,你这一天不下了两只嘛,日后努把力,就两只。咱一家三口,节省点儿差不多够了。
有一段时间,陈敬春回家,都要在外面事先弄两只鸡蛋,回来再变给老婆。时间一长,老婆不满足,说日后你干脆变成一只鹅吧,鹅蛋大,你就下那个。陈敬春苦着脸说,下鸡蛋我都受不了,要是换成鹅蛋……天呢,你杀了我吧!
他向老婆坦白了鸡蛋的来历。为了应对老婆他们对自己无端的挖苦和讽刺,为了薄薄的一点儿颜面,陈敬春找了一个会变戏法的,专门跟人家学习无中生有变鸡蛋的本领。陈敬春这方面的悟性不错,不光很快学会了,而且基本上天衣无缝,连老婆都没敢往变戏法方面猜测。这样他就要天天在外面买上两只鸡蛋揣怀里,老婆一嘲笑,他立马就变它一只出来。原以为人都没耐性,变几回就完事大吉,哪想到老婆贪心不足,如此每天都要花一元多人民币买蛋,弄得自己连买烟的钱都快没有了。若是再改成鹅蛋,一只就得四五元,那还了得!
如此一说,老婆就明白了,陈敬春真的还是在玩儿变戏法哩!原以为占了不少便宜,都沾沾自喜了,哪知道到底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分毫也不是多余的,当下便恼火起来,扯了陈敬春的耳朵骂道,好好的学这狗日的戏法做甚?除了蒙人,抵得了屁事!
陈敬春也知道变戏法只是一小伎俩,没甚用处。不过这让儿子知道了,就又成了可炫耀的资本。儿子那时才十来岁,正是贪玩的好时光,不免时时纠缠着他变这变那。陈敬春黔驴技穷,只好再找人继续学习,不仅能变鸡蛋,还能变人民币,变活鸟,变毛毛虫,变种种时下能够得手的东西。儿子不清楚是假的,有一回竟然央求他变一只恐龙给他骑着上学,好让同学们眼馋个半死。陈敬春说这个变不了,儿子问他为什么,陈敬春老老实实地说,只有现在有的东西才能变,恐龙都灭绝几千万年了不是?儿子想了想说,那你变一张一百块的钱给我吧,我好去买几只塑料恐龙回来。
陈敬春手里的钱是有数的,工资卡一直都在老婆手里攥着,攥得紧紧的,每个月只给他一百元吸烟钱,弄得他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人民币的神圣和伟大。若他真的给儿子变出来一张百元钞票,他这一个月就得喝西北风。而在单位上班,有事的时候少,没事的时候多。没事时如没有支香烟吸着,简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所以他不敢满足儿子的要求,弄得儿子也对他颇有意见,慢慢也不找他变了。再往后,家里人几乎也都忘记了他还有一手无中生有的本领,连他自己也差不多都忘记了。
当然了,这些在本质上影响不了陈敬春对春天的热爱。又一个春天在他不断的追问下悄悄来到了。在陈敬春看来,春天来到的标志是融化。积雪融化,河里的冰融化,冻结的大地融化。城市不知季节变换,陈敬春知道。出门南风暖,回家北风寒。融化往往与风有关,确切说与风向有关。北风是从北方来的,从蒙古从俄罗斯那些资本主义国家来,自然寒冷。南风呢,从南方来,从江南来,从靠近太阳的地方来,当然就暖和。所以只要南风一起来,陈敬春就知道融化开始了,春天也就来了。
陈敬春在安城的一个局里上班,从大学毕业分配过来,到现在的这个春天来到,有差不多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时光能把一座小山磨平了,也能把一个人给弄没了。于陈敬春来说,这二十年,在生活上,他娶了一个老婆,老婆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儿子现在上中学,没几年就要考大学,然后这个儿子就要被某一个女孩看中,变成人家的丈夫,再共同给他生一个孙子,传宗接代。想想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但在事业上,他只能用一个成语来形容:一事无成。
衡量机关干部的标准,和衡量事业单位人员的标准不一样。事业单位的人员,讲究的是业务成绩,是成就,研究出巨大科研成果的就是著名科学家,写出轰动一时的文学作品来的就是著名作家,混个脸熟的就是著名演员、明星,等等。而机关干部,是要比较级别的,最成功的当然是总书记兼国家主席军委主席,其次是国务院总理、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在他们局,一定就是局长大人了,然后是副局长。若说在一个机关单位工作了二十年,连个科长都没混上去,能叫成功吗?肯定不叫。
具体到陈敬春这里,这二十年哗啦哗啦过去,至今他也还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号为科员。只在十年前,曾经有一段时间,据小道消息有鼻有眼地说,要提拔他做副科长了。当时陈敬春非常振奋。那年他也才三十来岁,年轻,身上也有的是力气。趁着振奋的当口,他偷偷摸摸躲在被窝里策划自己事业上的未来。既然能做了副科长,再努力三年就可以提升为正科长了。从正科长而提拔为副局长,有五年时间足够了。如此做到副局长的位置也不到四十岁,若再一努力,一把手的椅子很容易就弄到了屁股底下。当上局长,就有了大显身手的本钱,很多雄心勃勃的计划也可以实现了……啊,我的未来不是梦!
陈敬春的未来当然不是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未来。未来各种各样、形形色色,怎么可能仅仅只是个梦呢?陈敬春满怀激情地等待着任命他的消息变成现实。因为小道消息的确凿性栩栩如生,陈敬春都不敢随便说出来,他害怕自己一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就会出现变故。甚至他也不敢去问领导们,一问,万一领导们嫌自己官本位思想严重,整天梦想着当官,转而提拔别人了呢?
结果出来时,提拔的当然不是陈敬春。无比沮丧的他还是不敢去问个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问吗?问了,对方一句你的思想境界还没有达到要求,不就把你给干死在原地了?如果你再问一句我为什么没达到,对方只要轻轻地嗤一声,说,就凭你现在的言行,就足以证明你没有达到。
所以陈敬春什么也没问,默默地等待着下一次。但是要知道,提拔这种事情,等待一定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官是怎么来的?是跑来的,是买来的,是要来的。也有是干来的,但肯定不是等来的。跑、买或者要,都一定要有相当的基础和实力,经济的、人脉的。个人的工作能力占有的比例是多少?不知道。但老实人吃亏是注定的事情。陈敬春老实,陈敬春就只能吃亏。
没办法。
近两年陈敬春干脆就死了提拔的心思,把自己应该做的工作做好,回家督促督促儿子的学习,帮老婆买买菜,看看电视,有心情时黑夜里跟老婆探讨探讨床上功夫。如此把日子过下去,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未必不是一种可以接受的活法。尽管平淡了些。
现在春天来了。不仅春天来了,还来了有些日子了。因为冰雪什么的早就融化得无影无踪了,街道边上的垂柳的枝条上,甚至都鼓出了米粒大小的叶芽。叶芽嫩绿嫩绿的,都快要慢慢舒放开来。小南风一吹,柳条像女孩子的细腰一样摇来摆去,柔软得很,诱人得很。陈敬春走在去单位的路上,心像长着翅膀的小鸟一样轻盈。好像有什么喜事在前面明目张胆地等着他似的。
在单位里,陈敬春早就不指望能有什么喜事归他所有了。他现在的年龄,已经过了提拔的时段。甭说局长副局长,就是科长副科长,也注定没有他的份儿。单位的官位就那么多,紧紧盯着的有多少只眼睛?而他们可不像陈敬春那样被动,靠等,他们的主动性啊,就陈敬春偶尔听说的,也大吃一惊了好几回。陈敬春不想那样的事情,想都不想。想的话,只凭空给自己添烦不是?
要说春天让陈敬春高兴的事情,还不如在街道上一边行走一边瞅看女孩子们几眼哩。陈敬春不是个好色的男人,除了老婆外,他没有跟别的女人有过任何过度亲密的关系。虽说有时候偶尔想起来有多少点儿遗憾,但他也不后悔。不过不好色,不等于不喜欢看女孩子。春天里的女孩子们换下了冬装,线条出来了,活力出来了,袅袅依依的韵致出来了,主要是气息出来了。她们呈现在城市的街道上,给春天增添了无数色彩。春天因她们而更加生动。陈敬春的心情也因为她们而更加顺畅。
单位里的事物在陈敬春眼里,基本上是一成不变的。上班进入办公室,首要的事情是打扫卫生,把地面清理干净,桌子擦拭干净,空了的保温瓶里装满开水。这之后,你就可以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为自己泡一杯茶了。有事的时候出去办事,没事的时候坐下喝茶。一边喝茶一边吸烟,再看看当天的日报,下班时间一到,收拾收拾走人。每天大致都是如此。陈敬春回头想想,这二十年,也都是如此过来的。
变化的是有人调走了,有人调进来了。到退休年龄的退了,没到的继续坚守。陈敬春二十年没变工作岗位,假如说起来,应该算是个异数。
现在,陈敬春把准备工作都完成了,他坐下来给自己泡茶。并没有人过来给他安排工作!他也不需要自己去请示。茶叶是单位配备的,不是好茶。好茶只有局长办公室里才有,但喝起来味道也是苦的。陈敬春喜欢喝茶,喜欢茶的苦味。如今的生活基本上算是顺畅,没有多少烦心的事情纠缠,喝杯苦茶,提神醒脑不说,起码还让你知道,生活中不止一种味道。
一杯茶喝了不到一半,办公室主任过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陈敬春一通,像是想从他身上或者脸上看出有什么不同处。陈敬春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小心地问,周主任,你这是咋了呢?是不是我脸没洗干净?
办公室主任姓周,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据说他上面有人,在局里,一般人他不看在眼里。照他自己的说法,再过一两年,他就会离开这里去独当一面。以往他找陈敬春有事,并不亲自来这边,只出了自己的门,站走廊上喊一声陈敬春了事。这一回他不仅亲自过来了,还用这种眼光看他,陈敬春哪里敢心里不发毛?
周主任哈了声,老陈你脸哪能洗不干净?干净,干净得很呢哈哈。陈敬春说,那你咋这么看我哩?周主任突然认真起来,说,你把手头的事放放,掌柜的叫你过去。
陈敬春惊了惊,周主任说掌柜的叫他过去。这在以前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情。他烫着了似的啊了声,掌柜的?哪个掌柜的?局里局长一个,副局长五个,纪检书记一个,都可称为掌柜的。一时他不清楚指的是哪一个。周主任嗤了声,说,除了马局,哪个胆敢自称掌柜的?
噢,是大掌柜的。陈敬春心里一哆嗦。大掌柜的找他,会有什么事呢?照局里的程序,局里有什么工作,先分派到科,科再分派到个人,界限严格。普通干部想单独见局长,难着哩。就是必须周主任出面,也不过走廊上喊一声而已。受宠若惊。陈敬春突然想起了这个成语。难道真的有什么好事要落到他陈敬春的头上来了?
周主任很忙的样子,很快就转身走掉了。办公室里还有几个同事,周主任一走,他们就追问陈敬春怎么回事,是不是……他们做出一个数钱的动作。意思很明显,他们以为他陈敬春给大掌柜的上了贡,这才有了被召见的好事。
陈敬春有点儿恼火,这分明是在污辱他的人格。上贡的人肯定有,但绝不会是他陈敬春。再说他早就放弃了当官的心愿,怎么会上这个贡?况且,一个官儿,真的花钱就能买到吗?
他不想理会他们,但又不能让他们继续怀疑自己。想了想,他也做了一个动作,说,那是狗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不知道他们中间有没有人做过,但他必须这样说。就算是他们有人做过,那你偷偷摸摸地做你的狗就是了。做狗的人是不会主动声张自己做过狗的。
出了一口小气,陈敬春的心里平静了一些,回头想想局长找他这件事情,他还是丝毫把握也没有。找他,就一定是有事情要说。事情又分为好事和坏事两种。不是好事,那一定就是坏事了。难道……他嘴巴艰难地张了张,难道自己做下什么坏事了?检点一下,似乎并没有。只是——只是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会无中生有啊。假若哪个人胡乱编造一番,难保局长就一定会不相信。
站起来往局长办公室走的时候,陈敬春的心不由得忐忑起来。他不知道在他前面等候的到底是吉是凶,所以他的行走颇有点儿上刑场的味道。
马局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领导的门虚掩是一门艺术,这表示领导胸怀坦荡,不藏任何的污不纳任何的垢,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若是一旦关上了,而且里面又不止领导一个人,碰到关键处,领导就说不清楚了。而其实,领导想要做不被人知的事情,地方有的是。在办公室里做污浊事情的领导,一定是智商低劣之辈。
马局长是个聪明的领导,所以他办公室的门时时刻刻虚掩着,做出一副虚怀若谷放眼世界的情怀来。
陈敬春走到马局长办公室门前,脚步犹豫。换了别人也一样要犹豫一下。不过到底陈敬春相信自己,也只犹豫了一瞬间就不犹豫了。他把手抬起来,轻轻地敲打了一下虚掩的门,又叫了一声马局长。
里面传出来一声回应,是敬春吧?快进来。
马局长当然早就认得陈敬春,虽然之前并没有面对面打过交道。现在这一声“是敬春吧”,倒显得亲切得不得了,把陈敬春存有的半点儿犹豫也给叫没有了。所以陈敬春踏实下来,伸手推开了门。
马局长自己一个办公室,相通的两大间,显得很阔绰。里面有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一把会转动的皮椅子,另外还有真皮沙发及明面茶几。墙上悬挂着五代领导人的标准画像,以及由当地知名书法家书写的中央相关政策条文。办公桌上则分列两面旗帜,一面是党旗一面是五星红旗。整个格局显得相当正规。人只要一进门,无不有肃然起敬之感叹。
马局长正在阅读文件,看见陈敬春进来,就把笔一丢,文件一推,转脸冲他微笑一下说,敬春来了,快坐。陈敬春从来没有看见马局长对他如此微笑,一时有点儿发蒙,赶紧叫了声马局长。
马局长起身引导陈敬春到沙发边,做了一个亲切的手势说,敬春坐,不要客气。自己走到门前,把门关上,笑着说,咱两个大男人,没那么多讲究,这门子啊,就不给别人留了。关上门来好说话嘛。
一边说一边给陈敬春亲手泡了一杯茶,热气腾腾地放到茶几上,自己也端着茶杯过来坐下。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陈敬春,马局长说,春天来了,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昨天晚上还下了一场贵如香油的喜雨。这说明我们现在生活的时代是多么美好的时代啊。
陈敬春不知道马局长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以前马局长忙,从来也没有找陈敬春聊过天,现在马局长这么说,陈敬春不习惯,就又叫了声马局长。马局长摆摆手说,不要叫我马局长,叫我马局长显得咱们生分。其实咱们年龄相差无几,可能我比你大一岁吧?噢对了,是半岁,我查过你的简历了。这样,咱们差不多就是同龄的兄弟了。要是在同一个村庄生活,小时候一定就是一对好伙伴了。陈敬春看着马局长,还是摸不着头脑。马局长说,敬春喝茶,喝。
陈敬春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马局长眼睛巴巴望着他,怎么样敬春?这茶味道不错吧?我这茶可是地道的西湖龙井哩,浙江省杭州市西湖龙井那个地方出产的,是我在杭州做官的一个战友寄过来的。咱们这里卖的龙井,不用想,都是假冒的,半点儿龙井的意思也没有,只怕连杭州也靠不上呢!
陈敬春把喝进嘴里的茶水来回晃荡了晃荡,做出认真品的表情,然后啊了声,感叹说,好茶,真是好茶。我从来也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啊!马局长就得意地笑,说,不地道的龙井,我哪里会喝?陈敬春赶紧拍一下马屁,说,就是,你是大掌柜的嘛。马局长说,不是大掌柜,是哥。陈敬春不知怎么想的,出口说道,哥是个传说。这好像是一首歌里的一句,马局长没听明白,就笑。
没别的,我是想跟你聊聊的。马局长自己喝了一口茶,想了想,慢悠悠说,其实啊,我早就想跟你好好聊聊了。在咱们这个局里面,真正有水平有素质的,非常之少。大多数、绝大多数都是些混混,天天挖空心思,想着如何算计别人,自己从中渔利,而且表面上还弄得冠冕堂皇、衣冠楚楚。这样的人我最看不起的。我就喜欢有水平有素质有教养的人。比如陈敬春,啊也就是你。
陈敬春有点儿受宠若惊的味道,急忙把屁股欠了一下,叫了声马局长,马局长说坐坐,我说的是真的。然后马局长问道,春晚节目你都看了吧?陈敬春说看了,要不看,这过年就更没意思了。马局长说,你有什么感想?陈敬春说,我没敢想什么,也就是看,人家乐,咱也跟着乐。
马局长哈哈大笑起来,说,我说的感想不是敢不敢想,想还是要敢于想的。想嘛,怕什么?你就是想当美国总统,想当联合国秘书长,想取代普京,那也不犯罪嘛,是不是?陈敬春老老实实地说,我想也没想过那个,就连咱单位的科长我都没想过。我就想把工作做好了,安安宁宁过日子。
马局长看着陈敬春,说,这种思想也不错,比较正统,符合上级要求。不过嘛,还是要有积极上进的思想嘛。比如说,科长,嗯,这个你也可以想想嘛。只要想了,说不定就会梦想成真了呢。陈敬春摇摇头说,不想那个了。如今当官,靠的也不是真才实学……马局长拦住陈敬春的话,说,也不一定。像你这样有真才实学的,就是要予以提拔的嘛。这个嘛——实话说,我考虑这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敬春心里热了热,想说谢谢马局长,又觉得过于俗气,就笑了一下。马局长停顿了停顿,突然说,噢对了,刚才我问你看春晚的感想,你一定有吧?陈敬春说,有是有,也没多少,就是觉得这些年,赵本山的小品一个不如一个,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了,相声干脆就什么也不是了,光在那里你损我我损你,露着屁股丢人了……
马局长响亮地拍了一下手,说,有道理有道理。这两年赵大叔不上了,好,非常好!要是我当导演,我就让他继续回家抱孩子去,千万别再出来了。相声呢,一个也不要了吧。多唱些革命歌曲,多跳几个太平盛世的舞。还有——敬春啊,你也是玩魔术的,你对刘谦怎么看?
马局长提到陈敬春也是玩魔术的,陈敬春惊了惊,因为说起来他玩儿魔术,其实算不上,最多不过是变戏法而已,而且变得都俗浅。另外他也并没有在正当场合玩过。这个马局长怎么就知道了?一时有点儿奇怪,也有点儿羞愧,说,我玩得不好,一般般水平。人家刘谦,虽然年轻,而且长得像个小痞子,头发还遮着半张脸,流里流气的,但人家能玩儿到春晚里面,一去就是好几年,说明他还是有一套的。
马局长摇摇头说,魔术嘛,精神都是相通的嘛。水平高点儿低点儿没关系,只要能把有的变没了,把没有的变出来了,别人还不知不觉,傻瓜一样瞅着,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就是成功的嘛。对不对?
陈敬春想想也对,就点点头说,是。马局长就说,这就说明,敬春你跟刘谦的水平其实是一样的嘛。至于为什么刘谦能上春晚里面玩儿,你还没上去,这个是魔术之外的因素在起作用了,是不是?这一点陈敬春承认。因为他知道魔术就是一个假。反正是玩儿假的,较起真来,哪个能输给哪个?
陈敬春一点头,马局长的眼睛就亮起来,他起身给陈敬春添了水,又摸出香烟来给陈敬春。陈敬春吸烟二十多年了,看见烟眼睛不由就一亮。但马局长的香烟档次过于高,一支需要好几元钱,陈敬春心疼,在手里一时舍不得吸。但马局长把打火机都按着火递过来了,陈敬春就只好吸了一口,说,好烟。
马局长长长叹息一声,说,我们当领导的苦啊,日理万机吧?夜以继日吧?山穷水尽吧?吆五喝六吧?焦头烂额吧?防不胜防吧?也就这点儿待遇了。可是即使如此,还是有些人看着不顺眼,不是写信告状啊,就是造谣生事啊,唯恐天下不乱,唯恐我们当领导的不被捉了去关监狱……
陈敬春没料到马局长也有如此多的苦要诉,就说,他们是没当上领导,要是当上了,他们就不会这么想了。马局长叫了声好,说,敬春啊,你了不起啊,你是我们领导的知心人啊。
聊到现在,陈敬春还是不知道主题思想是什么。不过领导谈话,是一定要有主题思想的。领导都那么忙,不会无缘无故地跟你胡聊。陈敬春想了想,说,马局长,您有什么吩咐?马局长说,吩咐说不上,是有件事情求你帮个忙哩。陈敬春说,马局长有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完成。马局长就又叹息了一声,低头吸烟,吸得连稀疏的头发都跟着冒烟。
把烟吸完,马局长诚恳地说,敬春啊,据我所知,咱单位有人给纪委写了一封信,指名道姓地告我,说我如何如何,这个那个,有鼻子有眼睛的,但那纯粹是胡说八道,是诬告,是诽谤,是无中生有,是唯恐天下不乱——我想——我想——马局长把心一横,我想让你利用魔术手法,把那封信给变没了,起码把信上的字给变没了,变成一张白纸。
陈敬春一怔,见马局长眼巴巴地看自己,不由苦笑一声,说,马局长啊,魔术都是假的,真的东西变不没的,假的也变不成真的啊。马局长说,不会吧。刘谦伸出手来,连那么厚的玻璃都穿得过去,你连一封信都变不没?不会吧?陈敬春说,刘谦——啊他那是——马局长说,就这么一个忙,敬春你不会不帮吧?
陈敬春看着马局长,慢慢点点头说,好吧马局长,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找几个托儿做帮手,想法把那封信给变没了。
马局长笑起来,他和蔼地拍拍陈敬春的肩,笑眯眯地说,若是你魔术变成功了,科长——嗯,这个我会认真地好好地考虑的。相信我敬春,作为把信誉、清廉和诚信视为生命的领导,我绝对不会食言的……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敬春好一会儿没能缓过劲来。他不明白马局长为什么会向他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他都那么跟他解释了,他竟然还是不肯相信。如果这无中生有或者有中生无真的管用的话,他陈敬春还要个破科长干什么?甚至连工作也不需要了,在自己家里随手一捞就是一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再一捞又是一叠,捞上一百次,身家就百万了,什么样的美好生活享受不到?你马局长就是许愿个市长给他陈敬春,他连眉毛也不会动一动的。
可是现在,堂堂的马局长用一个科长的椅子为诱饵,要让他去把纪委那边的举报信给变没了。难道马局长的脑子坏了吗?没坏,他哪里会往这上面想啊?陈敬春想哈哈大笑一回,可是看看办公室里还有别的同事,就没敢笑。同事问他大掌柜找他谈什么,是不是真有好事找上他了?陈敬春老老实实地说,就是聊天,聊春晚的节目。再问他,他就不说了,看看自己茶杯里的水早已凉透,抄起保温瓶兑上些热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把嘴巴一抹说,好茶!
在同事的眼里,被局长叫去谈了一回话后,陈敬春就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显然这是一个值得认真研究的现象。他们研究的结果是,陈敬春的这棵老树要开新花了。陈敬春不知怎么弄舒服了马局长,他要被提拔了。这是唯一的解释。否则还有别的原因吗?一个堂堂的局长,有可能闲着没事,去找一个普通的科员长时间地聊什么春晚吗?骗人吗你?骗鬼去吧!
很快大伙都知道,陈敬春要被提拔了。传言说可能越过科长,直接上副局长。局长找他去,就是关于这方面的谈话哩!
陈敬春也能够想得出来,大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过你不当面问,他什么也不说;你问,他就一句话,扯淡!
陈敬春相信他不可能把纪委那封举报马局长的信给变没有了。道理十分简单,且不说纪委是什么地方,且不说一封举报信有多么重要,就算是一只平常的鸡蛋,如果锁进一个保险箱里,密码保密,钥匙沉到河里,你就是把那个著名的魔术师刘谦请来,让他把那只鸡蛋变出来,他一样要束手无策。在这方面,大魔术师和小变戏法的,面对的困难是相同的。
可是,明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当时为什么不坚决地拒绝了马局长呢?难道自己还抱着一个幻想,老天开眼,让自己创造出一回奇迹来?这可能吗?老天纵是有情,也不可能如此眷顾他陈敬春啊!
陈敬春说自己要回去准备准备,找几个托儿做帮手,把事情给办了。不知当时这话是怎么说出来的。过后想想,好像这不是他说出来的话。他懂得变戏法的真相,他怎么会这样说呢?更何况还说要找几个托儿。刘谦上春晚,托儿是董卿。他陈敬春要变没了那封信,要想成功,只有去找几个通天大盗,请他们出手,也不是变没了,而是盗出来。
但这同样无法做到。一是如今哪里有通天大盗啊?宇宙洪荒,世界沉沦,剩下的只是些小毛贼,掏个包摸个手机还差不多,别的大动作做得了吗?再说纪委是什么地方?就算是能进去,那么薄薄的一封信,你上哪里找去?
陈敬春后悔自己不敢得罪马局长,昧着良心答应了。不过想想,当时的情况,如果你坚决不答应,后果会如何?马局长都已经把举报信的事情跟他坦白了,也就是说把一个本来不应该他陈敬春知道的秘密告诉了他,他喝了他的龙井,吸了他的好烟。而且出门之前,马局长还把一包刚拆封的好烟塞进他的怀里,他也接受了。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只能答应替他想办法,把信给变没了。至于到底能不能真的变没了,则是另一回事了。
要怪,还是怪马局长愚蠢好了。
而通过这件事情来看,他马局长真的愚蠢透顶哩!
不过这也把他陈敬春给逼到了墙脚。
若是他不能变没有了,日后在马局长手底下,他的日子还怎么往下过?
春天真的很美好。陈敬春真的非常之喜欢春天。因为这种喜欢,他甚至命名儿子为陈小春。让儿子也占有一个春字。记得有人还就此笑话过他,说你这算怎么回事呢?儿子叫小春,你叫敬春。难道你敬仰你儿子吗?
现在来看,陈敬春真是羡慕儿子。儿子在中学读书,只要认真学习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承受这样的压力。说实在的,马局长把原先应该是他本人独自承受的压力,全部地转移到他陈敬春身上了。马局长担心事发,身心都有些憔悴。虽然上回跟陈敬春谈话,他很有点儿谈笑风生的味道,但回头想想,陈敬春还是感觉到了马局长沉重的心理压力。
现在压力来到了陈敬春身上。因为第二天马局长就找时间问过他,事情做得怎么样了?陈敬春只能说正在进行当中。马局长拍拍他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好,然后又说,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参与单位的具体工作了,我跟你们科长说一下,你有重要任务需要完成,班也可以不来上。
这是放了手让他做了。新的领导人上台以来,打老虎捉苍蝇的行动搞得轰轰烈烈,老虎苍蝇纷纷落网,贪官们惶惶不可终日。马局长看来也是贪官中的一个,苍蝇一只,他非常担心被蝇拍打到了。陈敬春有特别的本领,都堪比刘谦了,他怎么能不指望着呢?
好吧好吧,既然你放了我的假让我专心致志地变戏法,那我就回去变吧。陈敬春就提着包回家了。回家关上门,站在客厅中央,吸完一支香烟,然后运了运气,等丹田隐隐约约热起来后,急忙伸了手在空中捞来捞去,一边捞一边大喝变变变!结果捞了几个回合,手里还是空的,并没有举报信出现。
这说明纪委那边保密措施做得非常好,恐怕连辟邪的狗血都准备充足了,真的不容易下手,他这一手无中生有无法触及纪委那边去。
陈敬春也不着急,坐下来喝茶吸烟。
现在他并不担心自己到底能不能把举报信变出来,但却担心马局长会不会天天追着他问。显然他答应了马局长,明里是给他一颗定心丸吃,本质上却是在欺骗他。他做不到的事情却答应了人家,不是欺骗是什么?陈敬春有生四十多年来,几乎并没有欺骗过谁,如今马局长自己主动上赶着让他欺骗,他不想欺骗还不行,他有什么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往下拖着吧,一直拖到纪委那边对马局长采取措施,把他给双规了,隔离关押起来了,那样,身心都失去自由的局长大人就不会再来追问他变回来了没有。嗯,这是个好办法。
拖。
往后的几天,陈敬春日子过得相当滋润。早上可以迟迟缓缓地起床,中午可以从容地把饭菜做好,等老婆孩子回来吃。下午呢,他就拎着篮子出去采购,努力把晚饭弄得丰盛几分。老婆奇怪,问他是不是犯事儿了,陈敬春哈哈笑,说,领导批准让我带薪休假呢!然后他感叹地补充道,春天多么美好啊!
陈敬春抱定了一个想法,就是单位不叫他回去继续上班,他决不主动回去。他害怕见到马局长。马局长眼巴巴地看着他时的目光,他很有些承受不来。说是在想办法把举报信给变没了,但事实上,他是在替纪委使着一计哩。这叫缓兵之计,马局长越是不焦急,纪委那边的查处就越会从容而翔实。因为如果不指望着他陈敬春,马局长可能还会有别的路子好走。现在他陈敬春是在坑马局长哩!
如果马局长真的是一只苍蝇的话,他当然希望正义的苍蝇拍把他给拍死了。
多死一只作恶的苍蝇,国家就会多一分希望。
这个道理陈敬春懂得的。
所以慢慢地,想起马局长,陈敬春嘴角就现出一丝狡猾的笑意。马局长在这个局做了将近五年的局长,他什么时候在意过他陈敬春?这样的苍蝇打死了又如何?痛快啊痛快!过瘾啊过瘾!陈敬春已经提前看到了马局长的悲惨下场。时间过去十天后,估计马局长要被拿下来了,他干脆做了一桌好菜,又开了一瓶好酒,把自己喝了个一醉方休。
这些日子,陈敬春对春天的印象越来越深刻。垂柳们已经开始飘飞起雪白的柳絮了,女孩子们身上的衣服更加单薄起来,有的甚至穿上了裙子,像蝴蝶似的在大街上起舞翩翩。陈敬春走在大街上,心里不时地涌出豪迈之情。甚至他感觉到,消灭掉马局长这只苍蝇,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如果他不答应他,干脆地拒绝了他,说不定他就会通过别的途径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成了漏网之鱼呢。如今好了,最关键的时间过去了,马局长想要另寻门路也办不到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五天一早,陈敬春还在床上赖着不起来呢,手机响了。迷迷糊糊一看,是办公室周主任的。陈敬春喂了声,那边咯地一笑,周主任说,陈科长,你还不来上班啊?再不来黄花菜都凉了哈!
陈敬春怔了怔。周主任怎么了这是?竟然叫他陈科长?难道我陈敬春是科长吗?怎么我都不知道我是科长啊?妈妈的,不是这小子宿醉没醒,故意来消遣我的吧?他就啊了声,说,掌柜的还没叫我去上班呢。周主任说,你马上来吧。领导要亲自找你谈话呢。
陈敬春急忙起床。他不知道局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周主任的口气也判断不出来什么。难道自己对收拾马局长这只苍蝇有功,上级领导真的开了眼,要提拔重用他?这可能吗?走程序也不是这么个走法啊。想来想去,还是周主任没安好心的面儿大。这狗日的,时时刻刻挖苦老子哩!
从家门到单位这一段路程陈敬春丝毫也没有心思看什么景色,春天的种种美好都被他过滤掉了,他心里只想着是不是要有大难临头了。否则周主任干吗消遣他啊。单单就这半个月没上班一事算他个旷工,就够他好好喝一壶了。
心怀忐忑进了办公楼,上下都还平静。见了同事也都像天天见面一样,半点儿也看不出出了什么事情。陈敬春把包丢到自己的办公桌上,问同事这几日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吧?同事哼哼哈哈说,有啊。陈敬春心里一紧,什么事?同事说,俄罗斯抢去了乌克兰一块国土啊。陈敬春说,我是说咱局里。同事说,噢,也有,三科的孙科长调走了。
陈敬春还想再问,办公室周主任过来了,他瞅着陈敬春笑嘻嘻地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哩!陈敬春有点儿不高兴,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周主任说,可能不可能,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走啊。
陈敬春想不去,再想想,只好跟着周主任出门。周主任领着他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前,敲了敲虚掩的门,说,掌柜的,陈敬春来上班了。把陈敬春往里面一推,自己转身走掉了。
里面传出来马局长的声音,敬春吗?怎么又客气上了?进来吧。
陈敬春蒙了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是马局长在里面?难道……难道……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见果然是马局长。只见他像上回一样,正坐在办公桌前批文件。陈敬春哆嗦着叫了声马局长,马局长丢了手里的笔,转脸看他。他脸上是一片灿烂的笑容,敬春来啦,快坐。
陈敬春老老实实地到沙发上坐下。马局长亲手泡了一杯茶端过来,一身轻松地坐到陈敬春身边,乐呵呵地说,敬春啊,你的科长任命书下来了。一会儿开个中层领导会议公布下去,你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他轻轻地拍打拍打陈敬春的手,敬春不错,说到做到,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哈哈笑,我没看错人哩。陈敬春心里还迷糊着,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中间都有些什么波澜起伏,想要问,但这样的问题怎么能够问得出口来?问出来了岂不显得自己也是傻瓜了?他就含糊着叫了声掌柜的。马局长慈祥地看着他,咱俩谁跟谁啊,日后不要乱叫了,没人的时候就叫声哥吧。
陈敬春想随着他的语气叫声哥,但努力了努力,还是没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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