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空回了趟老家。老家的天空还是那样,瓦蓝瓦蓝;老家的河流还是那样,碧绿碧绿;老家的风还是那样,清凉清凉。回到老家的感觉,也还是那样,一切都好。
离开故乡的人,无论走多远的路,见多大的世面,得到多少的功名利实禄,但是心底或多或少总有一个声音,时而轻轻呼唤,时而高亢呐喊——回家去!有家可回,是每个人一生中最幸福的一件事,就像一棵树,一片活土就够扎下自己的根系,有一片蓝天可以撑出自己的枝叶。我的故乡在远方,远方的诗歌里,诗歌在水中央。
水,是我故乡重要元素。而每次回到家,必然会与水格外亲近,这不单单是因为水养育了我,还因为它带给我太多的遐想。一条青石板或树木横截面的水窑,披着薄薄的绿茵茵的苔藓,一直铺向平静的水面。水中的绛紫色小浮萍,密密地挨着水窖,风不来,浮萍不走,风一来,浮萍欢腾了,满满一条河里漂来漂去,像一只只小虫格外自由。我想,我对于河流最美的赞美莫过于“风生水起”,蕴藏着无限的诗情,一条河流,就是一幅大自然的水墨画。
我常常带一只矮脚凳,静静坐在水窖上,可以看书,可以发呆,可以手拿一支细细的小木棍,竹枝、麦秸秆、狗尾巴草也行,轻轻在水中搅动。浮萍粘在细棍上,像极了画家的彩笔。非常渴望一只猫的到来。我家的那只黄猫,我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水木清华”,它非常乖巧,但也十分闹腾,它和我一样喜爱在水窗上享受午后的暖阳,以及薄凉的风。有时候,看到极小极细的群鱼在它倒影里游来游去,它会忍不住伸出爪子去捕捉,可惜!等它湿了小脚,鱼却远遁。我爱看它这又傻又可爱的样子,看它用舌头舔舐湿漉漉的腿毛。
乡下菱角铺满了河流,我们会寻一只小木船,“野外无人舟自横”,船有主人,主人却不在,我们解开拴在木桩上的麻绳,坐上去,坐上去划向水中央。手到之处,菱角叶子翻过了身子,长长的茎带起一圈圈水花,不多会儿,就能采满一篮子的菱角,红色的小菱角最常见,也有野生的两角青菱,回去洗洗,瓯煮或生吃,都是一道美味。乡间的女孩子最爱生吃,甜丝丝、白嫩嫩,像极了她们的纤纤玉手,像极了她们白白脸蛋,水乡的女儿和菱角是一样的,都被绿水清波小心滋养着。
菱角采过,时间若还富余,阳光还没有收起自己的温煦,风还没有浩荡地赶来,最惬意的莫过于躺在木舟里,随它荡漾到哪里。那时候,手臂枕着头,眯着眼睛看天空,云如棉絮一绺儿一绺儿,仿佛是烟囱里吐出去的青烟洗了个澡幻化而成。燕儿、雀儿们它们是分批南迁的,只要不打瞌睡,只要留神看,总能遇上一拨又一拨,唱着它们的进行曲,从辽阔的天空里掠过,河流像一只摄像机,拍下了它们灵动的身影。
溯流而上,能够寻找到河流的源头。家乡位于苏北里下河地区,这里的河汊港泗太多,太密集,但是土生土长的人总能不费事儿就找到河流的根。溯流而上,站起来吐一口吐沫,用力将长长的竹竿插入河床,河流一声欸乃,河床一声哎哟,木船儿就穿破了菱角与水草布下的罗网,向更远更深处,向更诗意更如画的远方溯流而去。
溯流而上,那是我们男子永远乐此不疲的运动。由小到大,我们都酷爱在河流的怀抱里撒娇,这是一种运动,更是一场探险与考察。一次次,我们经过零星分布的村庄,猫腰闯过一只沧桑的河闸,仰望一座圆拱的石桥,触摸一棵长在孤渚上的老树……
溯流而上,那也是乡间女子们愿意一辈子守望的小秘密。当农忙已逝,当日子静好到无聊,她们会三五结伴,撑一支竹篙,清歌而去。一曲《茉莉花》,或者《十八相送》,偏偏勾起了惆怅。男人是天上的鸟,注定要远飞;男人是水里的鱼,注定要远游;男人是家中的顶梁柱,注定要为女人的梦付出。只是枕边的话还没有忘记,面容还带着儿许羞色,她们倒又后悔,思念是水乡姑娘们永恒的话题,揉碎在潺潺水流里,也是一首歌,也是一場梦。
回家,溯流而上。在河流里迂回,欸乃水声浸润了记忆的足迹,陈年往事如撤上酵母的面团,一次次膨胀。回家,溯流而上,心也在水里发了芽,渐渐有了一朵花的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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