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家正在吃晚饭,院子里的狗忽而狂吠起来,随之传来院门的响动。改良爹抬头一看,是贾兴来了,顺口客气了一句,说:“老贾,来吃饭?”
贾兴说:“俺吃过了,你们才吃呀。”
说话间,贾兴走到改良家的堂屋门口,他想进屋里坐的,看屋子里暂且没有他可坐的地方,又退到院子里。期间,改良爹抽出屁股底下的板凳,让他到屋里坐,贾兴说他也刚吃过饭,在院子里消消食。贾兴走到院子里的石磨旁,去引逗刚才那只冲他“汪汪”的花尾巴狗。
那狗,一蹿一跳地想去咬贾兴,可它脖颈上的绳索,总牵扯着它,让它够不到贾兴抬脚的地方。
“狗啊——”
改良爹握块煎饼出来陪贾兴时,先喝住狗。他知道贾兴的来意。贾兴抬头望着天,说:“看星象,明天的天气不错!”
改良爹歪头拧咬一口煎饼,说:“这几天,天气都不错。”略顿,改良爹又说:“明早,咱们鸡叫头遍时,在村东土地庙那儿碰面。”
贾兴与改良爹要去木头沟贩猪崽。
这件事,几天前他们就约定好了。现在,就要启程了,贾兴又来最后敲定一下的。
贾兴说:“明天咱们多带一点钱,每人弄上四头小猪崽来。”
改良爹迟疑一下,说:“不是说好每人两头的吗?”
贾兴说:“四头。”
贾兴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并说,若咱们每人都顺顺当当地贩回四头小猪来,转手就可以赚到一头小母牛的钱。
改良爹说:“这,行吗?”
改良爹担心带那么多钱去,万一路上出点差错咋办;再者,每人四头小猪崽,两个人就是八头,他那辆平时用来推布匹的独轮车怕是不好摆放。
贾兴说:“实在不行,就把猪崽们摞起来。”
改良爹说:“摞起来,压死了怎么办?”
贾兴说,总共二三十里路,小猪们哼哼叫叫就推回来了,关键是咱们要把手中的旧币花出去。
时值一九四八年深秋。
盐河以北及山东临沂、胶州湾一带已经解放了,人民政府推行新货币。之前中华民国的钞票,在解放区虽说暂未停用,但已经名存实亡——一万块钱,买不来一瓢鸡蛋。而在盐河南岸的木头沟大集上,仍然能正常使用。
盐河以南,尚属“白区”。
改良爹做布匹生意,贾兴走四乡贩山果,俩人手中都存有不少旧币,他们想尽快把旧币甩出去。此举,要冒些风险。因为,解放区已经开始收缴旧币,发现谁带着旧币南下,轻则没收,重则判你投敌罪。
为这事,贾兴与改良爹商量了好几回,最终两人决定去盐河南贩猪崽。之前两人说好,头一趟先少带一点钞票——“蹚蹚”路子。沒想到,真要启程了,贾兴又提出来要狠“赌”一把。
改良爹的心里有些忐忑,但最终他还是听了贾兴的话。
次日,鸡叫头遍时,两人在村东土地庙那相见。贾兴来得稍迟了一点,见到改良爹时,他裤裆里还夹着一泡热尿,当即扒开裤子,对着土地庙那儿就滋上了。
改良爹看他撒尿,没再等他,推起独轮车,“吱扭吱扭”地前头先走了。贾兴在后面提上裤子跟过来,两人说着话,很快就消失在夜幕里了。
他们原想在盐河边小码头那儿叫醒划船的老倌,悄悄地渡到盐河南岸去。没想到,临近盐河大堤时,望见前面查路的风灯亮着。当下,两人就有些紧张了,他们没有想到,查路的人比他们起得还早。
这可怎么办?
情急之中,两人搓手、对眼儿、干咽口水,还都有些内急呢!先是贾兴要去解大手,紧接着改良爹也有了尿意。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前面查路的人,可能早就听到他们独轮车的响声了,远远地喊过话来,问:“那边什么人?”
当时,贾兴正蹲在水沟里用劲,改良爹回话,说:“赶穷的!”
此地“赶穷的”,可以理解为做小本生意的,或是讨饭的。
对方说:“过来过来!”
显然,要盘查他们。
当贾兴与改良爹走到他们跟前时,对方把他们身上的口袋翻了个遍,没查到他们携带“旧币”,就放他们过去了。
可过了盐河后,改良爹拍着贴身的小夹袄,很得意地说:“幸亏改良娘昨晚把钱给我缝到夹袄里了。”随之,他问贾兴:“你的钱藏在哪儿的?”
贾兴摸内衣,拭裹腿,惊呼一声,说:“糟了,我的马甲忘记穿了。”言下之意,他忘记带钱了。
说话间,贾兴停下脚步,他身上没带钱,去贩什么猪崽呢。
改良爹埋怨他半天。转而,又觉得两人相约一趟的,而且已经安全地过了盐河,前面不远就是木头沟大集了,改良爹说:“罢了,我的钱分一半给你。”
贾兴说:“这怎么好意思!”
改良爹说:“没事,做生意嘛,见利分成,谁也不要一口吃个大胖子。”随后,两人又一同往前赶路。
傍晚,他们如愿以偿地从木头沟大集上贩来四头小猪崽——每人两头。
高兴之余,俩人多少都有些遗憾,尤其是贾兴,他一再说,要不是早晨赶脚走得太急——忘记穿马甲,咱们现在每人四头小猪崽,那该多好呀!
改良爹的心里何尝不是那样想。可事已至此,他不想再提那话茬儿了。
但,改良爹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夜,贾兴是带足了钱去贩猪的,只因为过盐河时发现前面有人盘查,他假装去水沟边解手,把身上的钱悄悄埋进水沟边的泥窝里了。
事后第二天,还是第三天,贾兴来还钱时,改良爹无意中问他一句:“这钱上怎么还有泥渍呢?”
贾兴的脸,腾地一下红到脖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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