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文]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①。星分翼轸②，地接衡庐③。襟(4三)江⑤而带(6五)湖⑦，控蛮荆⑧而引瓯越⑨。物华天宝⑩，龙光(11)射牛斗之墟(12);人杰地灵(13)，徐孺下陈蕃之榻(14)。雄州(15)雾列(16)，俊采(17)星驰。台隍(19)枕(20)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22)。都督阎公之雅望(23)，棨戟(24)遥临(25);宇文(26)新州(27)之懿范(28)，襜帷(29)暂驻(30)。十旬休假(31)，胜友(32)如云;千里逢迎(33)，高朋满座。腾蛟起凤(34)，孟学士(35)之(36)词宗(37);紫电清霜(38)，王将军之武库(39)。家君(40)作宰(41)，路出(42)名区(43);童子(44)何知(45)，躬(46)逢胜饯(47)。
时维(48九)月，序(49)属三秋。潦水(51)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52)骖騑(53)于上路(54)，访风景于崇阿(55);临帝子(56)之长洲(57)，得天人之旧馆(58)。层峦耸翠(59)，上出重霄;飞阁(60)流丹(61)，下临无地(62)。鹤汀凫渚(63)，穷(64)岛屿之萦回(65);桂殿兰宫(66)，即冈峦之体势(67)。
披绣闼(68)，俯雕甍(69)，山原旷其(70)盈视(71)，川泽纡(72)其骇瞩(73)。闾阎(74)扑地(75)，钟鸣鼎食(76)之家;舸舰(77)弥津(78)，青雀黄龙之舳(79)。云销雨霁(80)，彩彻区明(81)。落霞与孤鹜(82)齐飞，秋水共(83)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84)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85)之浦(86)。
遥襟甫畅(87)，逸兴遄飞(88)。爽籁(89)发而清风生，纤歌(90)凝(91)而白云遏。睢园(92)绿竹，气凌(93)彭泽(94)之樽(95);邺水朱华(96)，光照(97)临川之笔(98)。四美(99)具，二难[1]并。穷[2]睇眄[3]于中天[4]，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5]，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6]之有数[7]。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8]。地势极[9]而南溟[10]深，天柱[11]高而北辰[12]远。关山难越，谁悲[13]失路[14]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15]帝阍[16]而不见，奉[17]宣室以[19]何年?
嗟乎!时运不齐[20]，命途多舛[21]。冯唐易老[22]，李广难封。屈[23]贾谊[24]于长沙，非无圣主;窜[25]梁鸿[26]于海曲[27]，岂乏明时[28]?所赖君子见机[29]，达人[30]知命。老当益壮，宁[31]移[32]白首之心?穷[33]且[34]益坚，不坠[35]青云之志[36]。酌[37]贪泉[38]而[40]觉爽[41]，处涸辙[42]以犹欢。北海虽赊[43]，扶摇可接[44];东隅[45]已逝，桑榆[46]非晚。孟尝[47]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48]，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49]微命[50]，一介[51]书生。无路请缨[52]，等[53]终军[54]之弱冠;有怀投笔[55]，慕宗悫[56]之长风。舍簪笏[57]于百龄[58]，奉晨昏[59]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60]，接[61]孟氏之芳邻[62]。他日趋庭[63]，叨[64]陪鲤对[65];今兹[66]捧袂[67]，喜托龙门[68]。杨意[69]不逢，抚凌云[70]而自惜;钟期[71]既遇，奏流水[72]以何惭?
呜呼!胜地不常[73]，盛筵难再[74]，兰亭[75]已矣，梓泽[74]丘墟[77]。临别赠言[78]，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79]，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80]，恭疏[81]短引[82]，一言[83]均[84]赋，四韵[85]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86]云尔[87]。
[注 释]
①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豫章是汉朝设置的郡，治所在南昌，所以说“豫章故郡”。隋时一度把豫章郡改为洪州，唐代为江南道洪州中都督府治所，所以说“洪州新府”。②星分翼轸(zhěn)：意思是说，(洪州)属于翼、轸二星所对着的地面的区域。古人用天上二十八宿星座的方位来区分地面的区域，某个星宿对着地面的某个区域，叫做某地在某星的分野。③衡庐：指湖南的衡山和江西的庐山。④襟：名词用如意动词，以……为襟。古衣襟左右相交，常用来比喻地势的交汇扼要。(5三)江：泛指长江中下游。旧说古时长江流过彭蠡(今鄱阳湖)，分成三道入海，故称“三江”。⑥带：名词用如意动词，以……为衣带。(7五)湖：泛指太湖区域的湖泊。一说，指太湖、鄱阳湖、青草湖、丹阳湖、洞庭湖，南昌在五湖之间。⑧蛮荆：荆即楚，古楚地(即今湖北、湖南—带)，蛮荆，这是沿用古代的说法。⑨瓯越：就是东瓯，今浙江温州一带。⑩物华天宝：物有光华，天之珍宝。(11)龙光：这里指宝剑的光芒。(12)牛斗之墟：二十八星宿中两个称为牛、斗的星宿所在的方位，借指高空。据《晋书·张华传》，记载，西晋人张华看到牛、斗二星之间常现紫气，就请南昌人雷焕来观看。雷焕说这是由于丰城有宝剑的精气上通于天的缘故。后来果然在豫章的丰城地下掘出了双剑，一名龙泉，一名太阿。宝剑出土后，星间紫气也消失了。丰城属洪州，所以王勃用这句话赞美和形容洪州的宝物。墟，原指居住的地方，这里指星座。(13)人杰地灵：人有俊杰是因为地有灵秀(之气)。(14)徐孺下陈蕃之榻：徐孺子(竟然能够)在太守陈蕃家中下榻。徐孺，即徐稚，字孺子，南昌人，东汉时名士，家贫，常亲自耕种，德行为人所景仰。《后汉书·徐稚传》说，陈蕃为豫章太守时，向来不接待宾客，只有徐稚来访才招待，还专为徐稚没置一榻，平时挂起，只有徐稚来访才放下。因此后世有“下榻”的说法。王勃用这个典故称赞洪州有杰出的人才。榻，狭长而低矮的坐卧用具。(15)雄州：雄伟的州城。州，指洪州。(16)雾列：像晨雾般涌现。雾，名词作状语，像雾一样。(17)俊采：杰出的人才。(18)星驰：像繁星一样活跃。星，名词作状语，像星星一样。驰，意为众星运行如快马奔驰。(19)台隍(huáng)：亭台和城池，这里借指南昌城。(20)枕：倚，据。(21)夷夏之交：古代将东南地区称为夷蛮之地，中原称为华夏，洪州正处于二者之间，地位极为重要。(22)美：形容词用如名词，指人中俊杰。(23)雅望：崇高的声望。(24)棨(qǐ)戟：有套的戟，用作官员出行时的仪仗。这里借指阎都督。(25)遥临：远道来临。(26)宇文：复姓，名字不详。(27)新州：州名，今广东新兴。(28)懿范，美德的楷模。懿，美好。(29)襜(chān)帷：车子的帷幔。这里借指字文新州的车马。(30)暂驻：暂时停留。指参加宴会。(31十)旬休假：唐制，官员十天休息一天，称旬休。这里指恰好赶上十日休假的日子。(32)胜友：才华卓越的友人。(33千)里逢迎：指迎接千里而来的客人。(34)腾蛟起凤：比喻文采飞扬有如蛟龙腾空，凤凰飞翔。(35)孟学士：名字不详。学士，掌管文学撰述的官。(36)之：语气词。(37)词宗：文坛上众望所归的宗主。(38)紫电清霜。紫电，宝剑名。清霜，也是指剑。《西京杂记》卷一：“高祖(汉高祖)斩白蛇剑，刃上常若霜雪。”这里比喻军人的勇武和韬略。(39)王将军之武库：王将军的兵器库。王将军，名字不详。(40)家君：家父，对自己父亲的称呼。(41)宰：县令，这里指当时正在交趾任地方长官的父亲。(42)出：经过。(43)名区：指洪州。(44)童子：作者自称。(45)何知：即“知何”，懂得什么。(46)躬：亲身。(47)胜饯：盛大的宴会。胜，美好的，高雅的。饯，设酒食送别，这里泛指宴请。(48)维：在。(49)序：时序(春夏秋冬)。(50三)秋：秋季三个月，这里指秋季第三个月，即九月。(51)潦(lǎo)水：雨后地面的积水。(52)俨(yán)：通“严”，整治，这里指驾驭。(53)骖騑(cān fēi)：驾车的马，左称骖，右称騑。这里借指车马。(54)上路：地势高的道路。上，高。(55)崇阿：高大的丘陵。(56)帝子：指滕王。(57)长洲：指滕王阁前的沙洲。(58)天人之旧馆：指滕王所建的楼阁。(59)层峦耸翠：重叠的峰峦耸起一片苍翠。(60)飞阁：凌空架起的阁道。(61)流丹：朱红色的彩绘鲜艳欲滴。流，形容色彩鲜艳欲滴。丹，红漆，这里泛指彩绘。(62)下临无地：好像看不到地面似的。临，从高处往下探望。(63)鹤汀(tīng)凫(fú)渚(zhǔ)：互文，即“鹤凫汀渚”，鹤类和野鸭等水鸟止息的水畔和小洲。借鹤、凫(野鸭)代各种水鸟。汀，水边平地。渚，水中小洲。(64)穷：极尽。(65)萦回;曲折回环的样子。(66)桂殿兰宫：互文，即“桂兰宫殿”，用桂树和木兰等名贵木材修建的宫殿。借桂兰代各种名贵木材。(67)即冈峦之体势：随着冈峦高低起伏的态势。即，就着，顺着。(68)披绣闼(tà)：推开雕刻精细如刺绣的门。披，开。绣，指雕刻得精美细致。闼，小门。(69)俯雕甍(méng)：俯瞰有雕饰的屋脊。甍，屋脊。(70)其：而，连词，表顺承。(71)盈视：全部映入眼帘。(72)纡：纡回曲折。(73)骇瞩，对所见的景物感到惊异。(74)闾阎：里巷的门。这里代指房屋。(75)扑地：遍地。扑，满。(76)钟鸣鼎食：古时官宦人家吃饭时要鸣钟奏乐，列鼎而餐。(77)舸(gě)舰：借指各种船只。舸，船。(78)弥津：塞满渡口。弥，满，这里用如使动词，使……满，塞满。津，渡口。(79)青雀黄龙之舳(zhú)：船头作青雀头、黄龙头形的大船。舳，船后安舵的地方。这里借指船。(80)云销雨霁(jì)：云消雨停。销，通“消”。霁，雨雪后转晴。(81)彩彻区明：阳光普照，天空明朗。彩，指日光。区，指天空。(82)鹜(wù)：野鸭。(83)共：同。(84)彭蠡(iǐ)：古代大泽，即现在的鄱阳湖。(85)衡阳：衡山之阳(山南为阳)。相传衡山有回雁峰，雁至此就不再南飞。(86)浦：水滨。(87)遥襟甫畅：登高望远的胸怀顿时舒畅。襟，借指胸怀。甫，刚，顿时。(88)逸兴遄(chuán)飞：飘逸脱俗的兴致油然而生。遄，迅速。飞，飞动。 (89)爽籁：参差不齐的排箫。爽，参差。籁，一种由多根竹管编排而成的管乐器。(90)纤歌：柔细的歌声。(91)凝：形容余音袅袅不绝。(92)睢(suí)园：西汉梁孝王在睢水旁修建的竹园，他常和一些文人在此聚会赋诗。(93)凌，超过。(94)彭泽，指东晋著名诗人陶渊明，他做过彭泽县令，喜好饮酒。(95)樽：酒杯。这里借指陶渊明饮酒赋诗的豪气。(96)邺水朱华：邺(今河南临漳)是曹操兴起的地方。曹氏父子在这里常和文人聚会。朱华即荷花。曹植《公宴诗》，诗中有“朱华冒绿池”的句子。王勃借“邺水朱华”的典故来比喻滕王阁的盛会。(96)光照：发出光辉。(98)临川之笔：指南朝山水诗人谢灵运。谢灵运曾任临川(今属江西)内史.这是借诗人谢灵运来比拟参加宴会的文士的才华。(99四)美：指良辰，美景，赏心，乐事。[1二]难：指贤主，嘉宾。难，形容词用如名词，指难得的机缘。[2]穷：同下句的“极”，都是尽情的意思。[3]睇眄(dì miǎn)：斜视，指目光上下左右地观览。[4]中天：指天地间的胜景。[5]迥：远。[6]盈虚：盈满和亏损。这里指兴衰、贵贱、穷通等。[7]数，定数。[8]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kuì)于云间：意思是说，远望长安，遥看吴会。日下，指京都，这里代指唐朝的国都长安。目，名词用如动词，遥望。吴会，指吴县，即今苏州。云间，吴地的古称。[9]极：远。[10]南溟：传说中极南的海。[11]天柱：《山海经·神异经》说，“昆仑之上，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12]北辰：北极星，这里暗指国君。[13]悲：为动用法，为……而悲。[14]失路：迷路，比喻不得志。[15]怀：思念。[16]帝阍(hūn)：原指天帝的守门者，这里借指皇宫。[17]奉：侍奉，指得到帝王召见。[18]宣室;汉未央宫前殿正室叫宣室。汉文帝曾在这里接见贾谊，谈话到中夜。这里用这典故来自比。[19]以：在。[20]时运不齐：命运不好。不齐，有蹉跌，有坎坷。[21]舛(chuǎn)：错乱，乖违，不顺。[22]冯唐：西汉人，有才干却一直不受重用，只做一个职位很低的官。汉武帝时选求贤良，有人举荐冯唐，可是他已九十多岁，难再做官了。[39]李广：汉武帝时的名将，抗击匈奴几十年，身经百战，功劳很大，却终身不得封侯。[23]屈：使动用法，使……屈。这里指被贬。[24]贾谊：西汉著名政论家、文学家，汉文帝曾想任命他为公卿，后听信谗言，疏远了他，让他做长沙王太傅，以致未能发挥他的政治才能。[25]窜：使动用法，使……逃窜。[26]梁鸿：东汉时高士，因作诗讽刺君王，得罪了汉章帝，而隐姓埋名，躲到齐鲁一带为人作佣工舂米。[27]海曲：海隅，指滨海的地方。[28]明时：政治昌明的时代。[29]见机：预先洞察事物的动向。机，通“几”，预兆。[30]达人：通达事理的人。[31]宁(nìng)：难道。[32]移：改变。[33]穷：困厄，处境艰难。[34]且：而，却。[35]坠：失落。[36]青云之志：比喻远大崇高的志向。[37]酌：饮。[38]贪泉：传说，广州有贪泉，人喝了这里的水就会变得贪婪。[40]而：反而。[41]爽：清爽，不被污染。[42]处涸(hè)辙：处在干涸的车辙里，比喻陷入危急之中。《庄子·外物》有则寓言说：有一条鲋鱼在干涸的车辙里奄奄待毙，哀求路过的人给一瓢水，而那人却许诺道，我将会引西江的水来救你。鲋鱼生气地说，那样，还不如到卖干鱼的地方去找我呢。[43]赊(shē)：远。[44]扶摇可接：乘着旋风还可以到达。扶摇，猛烈的旋风。 [45]东隅：东方日出处，借指早晨。[46]桑榆：日落时，余光照在桑树、榆树的顶端，因而用桑榆喻黄昏，也用来比喻人的晚年。[47]孟尝：字伯周，东汉人，为官清正贤能，但不被重用，后来归隐田园。[48]阮籍猖狂：阮籍不拘礼法。阮籍，晋朝诗人。他有时独自驾车出行，到无路处便恸哭而返，借此宣泄不满现实的苦闷心情。[48]岂效穷途之哭：怎能效法在无路可走时便恸哭而还呢。猖狂，狂放，不拘礼法。[49三]尺：指衣带下垂部分，即“绅”的长度。三尺，是当时士大夫中最低一级绅的长度。[50]微命：犹如说身分卑微，王勃做过虢(guó)州参军，所以这样讲。[51]介：个。[52]请缨;请求皇帝赐给长缨。《汉书·终军传》记载，汉武帝想让南越(今广东、广西一带)王归顺，派终军(字子云)前往劝说，终军请求给他长缨，一定要缚住南越王，带回到皇宫门前。后来用“请缨”来指投军报国。缨，系在马颈上用来驾车的皮条。[53]等：同。[54]弱冠，指二十岁。古代以二十岁为弱年，行冠礼，为成年人。[55]投笔：指弃文从武。这里用的是班超投笔从戎的典故。《后汉书·班超传》说班超早年家贫，为官府抄写文书度日。有一天他投笔于地，说：大丈夫应该“立功异域，以取封侯”。[56]宗悫(què)：南朝宋人，少年时很有抱负，说要“乘长风破万里浪”。[57]簪笏(zānhù) ：簪是古人束发戴冠时用以固定冠的长针。笏是旧时官吏朝见皇帝时所捧的手版。这里代指官职。[58百]龄：百年，借指一生。[59]奉晨昏：古人早晚指向父母请安。奉，侍奉。[60]谢家之宝树：指谢玄。《晋书.谢玄传》记载，晋朝谢安曾问子侄们：为什么人们总希望自己的子弟好?侄子谢玄回答：“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谢安称赞他是“吾家之宝树”，意为家族里出类拔萃的人才。[61]接：结交。[62]孟氏之芳邻：这里借孟子的母亲为寻找好邻居而三次搬家的故事来指赴宴的嘉宾。[63]趋庭：即“趋于庭”。快步走过庭院。趋，小步快走，表示恭敬。[64]叨(tāo)：惭愧，谦词。[65]鲤对：指接受父亲教诲。孔鲤是孔子的儿子，有一次他快步走过庭前，孔子问他学《诗》没有，他答没有。孔子说，不学《诗》，说话时就没有依据，孔鲤于是学《诗》。又一次，孔子问他学《礼》没有，他答没有。孔子说，不学《礼》，就没有立身的准则，孔鲤于是学《礼》。事见《论语·季氏》。[66]今兹：今天。[67]捧袂(mèi)：举起双袖作揖，指谒见阎公。袂，衣袖。[68]喜托龙门：高兴的是自己，好像登上龙门一样。这里借指自己被阎都督邀请，十分感激喜悦。托，指寄托身子。龙门，地名，在今山西河津西北的黄河中，那里两岸夹山，水险流急，相传鲤鱼跃过龙门则化为龙。[69]杨意，即蜀人杨得意，任掌管天子猎犬的官，西汉辞赋家司马相如是由他推荐给汉武帝的。[70]凌云：这里指司马相如的赋。《史记·司马相如传》说，相如献《大人赋》，“天子大悦，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71]钟期：即钟子期。传说中的古代懂琴音的人。有名的琴师伯牙把他当作唯一知音。所以后人用钟期作为知己的代称。[72]流水：据说伯牙鼓琴“志在流水”，钟期便听出那曲调“洋洋兮若江河”。[73]不常：不能常存。[74]难再：难第二次遇到。 [75]兰亭已矣：当年东晋王羲之等在兰亭宴集的盛况已成为陈迹了。[76]梓泽：西晋石崇所建的金谷园的别称，故址在今河南洛阳西北。[77]丘墟：荒丘废墟。[78]赠言：指留下这篇序文。[79]登高作赋：《韩诗外传》：“孔子曰：君子登高必赋。” [80]敢竭鄙怀：冒昧地竭尽我心中的浅陋。鄙，浅陋。[81]疏：条陈、撰写。[82]引：引言，序。[83一]言：名词作状语，按作诗前所分到的那一个用韵的字。[84]均：都。[84四]韵：指作者的《滕王阁》诗，共八句：“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86]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互文。即“请各洒倾潘江陆海”。请各位宾客像潘岳、陆机那样，倾泻如江似海的才华。潘岳、陆机都是晋朝人，南朝梁人钟嵘的《诗品》曾说“陆才如海，潘才如江”。[87]云尔，语气助词，用在句尾，表示述说完了。
[译 文]
(滕王阁在)汉代的豫章旧郡，今称洪都府。(洪都位于)天上翼、轸二星的对应区域，在地面连结着衡、庐两山的峰峦。以三江为衣领，以五湖作衣带，控制了荆楚，接连着瓯越。物产光华四射，是天赐的宝地，(传说地中)宝剑的光芒(曾)直冲云霄。人中有俊杰，大地有灵气，太守陈蕃专为徐孺子设下几榻。雄伟的州城像晨雾般涌现，俊杰的人才，像繁星般活跃异常。州城座落在夷夏交界之处，(参加宴会的)主人和宾客都是东南地区的英才。都督阎公享有崇高的名望远道来临;宇文州牧是美德的楷模，赴任途中在此暂作停留。(在这)十日一休的假日，杰出的友人如祥云相聚;不远千里相迎，贵客坐满了所有的席位。文采飞扬有如蛟龙腾空，凤凰飞翔的是文坛领袖孟学士的文章;刀光剑影，如紫电、如清霜的是王将军的韬略。由于家父在交趾做县令，我去探亲路过这个著名的地方。像孩子般的我年幼无知，竟有幸亲身参加了这盛大的宴会。
时间在九月，季节属深秋。雨后地面的积水已经消失，潭水寒冷而清澈，天空凝聚着淡淡云霞，暮霭中山峦呈现—片紫色。驾着马车行驶在高高的山路上，在崇山峻岭中探访名胜风景。(终于)来到滕王阁前的沙洲，来到滕王所建的楼阁。这里重叠的峰峦耸起一片苍翠，上达九霄;凌空架起的阁道上朱红色的彩绘鲜艳欲滴，从高处往下望好像看不到地面。白鹤和野鸭等水鸟止息的水畔和小洲，极尽岛屿曲折回环的美妙;用桂树和木兰等名贵木材修建的宫殿，随着冈峦的态势而高低起伏。
推开精雕细刻有如刺绣的门，俯瞰有雕饰的屋脊。山峰平原空旷辽阔尽收眼底，河流沼泽纡回曲折使人看了感到惊异。房屋遍地，不少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船只塞满了渡口，许多是船头为青雀黄龙的大船。正值雨过天晴，云消雨散，阳光普照，天空明朗。晚霞与孤雁一起飞翔，秋水和长天浑然一色。渔人在傍晚高歌，歌声响彻了鄱阳湖畔;排列成行的雁群被寒气惊扰，叫声消失在衡阳的水边。
登高远望，胸怀顿感舒畅，豪情逸致油然而生。排箫声响起，引来徐徐清风，柔美的歌声余音袅袅，飘动的白云也为之止步。(今天的盛宴)像当年睢园竹林的聚会，在座诸君饮酒赋诗的豪气(似乎)超过了陶渊明;他们有在邺水边咏荷花的曹植那样的才情，文采足以和谢灵运相比照。四美俱全，二难具备，(大家)极目眺望天地间的胜景，在闲暇的日子里尽情游乐。苍天高远，大地寥廓，令人感到宇宙的无穷无尽。(一旦)兴致消逝，悲哀袭来，(不禁想到)兴衰贵贱都有定数。远眺长安，(再)遥看吴越一带，地势倾斜，尽头的南溟深不可测;(如同)天柱高耸，北斗高悬(遥不可及)。重重关隘与险峰难以逾越，有谁会为身陷迷途的人悲伤? 大家如浮萍在水面偶尔相逢，都是些客居异乡的人。思念皇宫，却看它不见，在宣室承蒙召见又在何年?
啊!(我的)命运是那样不济，前途是多么坎坷!冯唐容易衰老，李广难得封侯。把贾谊贬到长沙，并非没有圣明的君主;迫使梁鸿隐匿在海滨，难道不是政治昌明的时代? (这些人能处之泰然，)所凭借的不过是君子能预先洞察事物的动向，通达事理的人能察知道自己的命运罢了。(他们)年纪虽老意气却更加旺盛，岂会在白发满头时改变自己的初衷? (他们)处境越艰难节操越坚定，绝不会抛弃自己凌云的壮志。(他们)即使喝了贪泉的水，心境也依然清爽无尘;(他们)即使身处干涸的车辙中，胸怀也依然乐观开朗。(他们深信)北海虽然十分遥远，乘着旋风可以达到，少年时代如早晨虽已过去，但珍惜黄昏般的老年也为时不晚。(即使像)孟尝那样品行高洁，空有满腔报国之情;(又)怎能去效法阮籍的狂放不羁，面对穷途而哭呢!
我王勃地位卑微，(只是)—个书生，没有请缨杀敌的机会，虽然已和终军的年岁一样。我曾有(班超那)投笔从戎的壮志，(也曾)仰慕宗愨那种“乘长风破万里浪”的雄心。如今，我宁愿舍弃一生的功名，到万里以外去朝夕侍奉父亲。(我虽然)并不是像谢玄那样出色的人才，却有幸与诸位贤士结识。过些日子我将到父亲那里聆听教诲，像孔鲤那样快步走过庭院。今天，我能举袖作揖(谒见阎公)，高兴得像登上龙门一样。假若不碰上杨得意那样的人引荐，司马相如就只有抚摸着自己文章而叹惜。(我今天)既然遇到钟子期那样的知音，演奏一曲高山流水又有什么羞惭的呢?
啊!名胜之地不能永存，盛大的宴会难以再遇。兰亭宴集的盛况已成旧迹，繁华的金谷园已成荒丘。在盛宴上有幸承主人的厚爱，临别写了这些话作纪念。(至于)登高作赋，这就指望在座的诸公。我冒昧地竭尽我心中的浅陋，恭谨地写了这篇短短的序文。在座诸位都按各自分到的韵字赋诗，我(也)己写成了四韵八句。请各位像潘岳、陆机那样，倾泻如江似海的才华吧。
[鉴 赏]
《滕王阁序》是一篇文质兼美的骈文，六朝以来，骈文多流于纤丽绮靡，单纯追求华丽的辞藻，言之无物，内容空洞，而王勃在这篇骈文中，却能运用较为贴切的典故，发挥骈文铺陈描写的特色，写出秀丽如画的风景，寥廓雄壮的山川，情景俱佳，声色并陈。
王勃是初唐具有革新意识的诗人，他的骈文同他的诗歌创作一样，散发着清新诱人的气息。“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把秋日傍晚的绚丽明彻、壮阔辽远写得有声有色，有景有情，充满诗意。
文章同时既叙写了盛宴难逢的欢乐，也抒发了壮志难酬的悲叹。文中交织着自己怀才不遇的悲凉感情和不甘失败的上进心理。这种矛盾的思想感情，真实地反映了他平生的遭际和一个奋发向上但又受到压抑的青年内心的痛苦和创伤，也形成了文章的跌宕起伏，意味悠长。刚才还“遥襟甫畅，逸兴遄飞”，“四美具，二难并”，忽而“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继而感叹“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再来一个“嗟乎”，引出作者的极度伤感：“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不禁产生“君子见机，达人知命”的无奈的自我安慰。然而写到这里，文意突转：“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这既是对命运的抗争，也是达观的自励。然而又一想，自己不过是“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有怀投笔”，却“无路请缨”，不得不“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内心的苦涩，自不待言。还是想开些吧，“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难道不也是一种人生乐趣。然而“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人世的沧桑又怎能不使人感到人生的短促呢。
文章格外富于音乐感，句式多为四、六字相间的偶句，节奏明快，音调铿锵;为避免文章的板滞，在四、六排句中根据表达的需要间用一些七字句或三字句，整中见散，吟咏起来，自然摇曳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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