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 屠洛涅夫
这是六月的最后一天。在周围一千俄里之内,便是俄罗斯——我的故乡。
均匀的蓝色染满了整个天空;天上只有一片云彩——不知是在飘浮呢,还是在消散。没有风,天气晴和……空气象新鲜牛奶那样清净!
云雀在高声鸣叫;鼓胸鸽在咕咕低语;燕子在静悄悄地翱翔;马儿有的在打响鼻,有的在嚼草;狗儿没有发出吠声,站在一旁温驯地摇着尾巴。
空气里散发着烟和青草的气味,还夹杂着一点儿松脂和皮革的气味。大麻田里开满了大麻花,散发着浓郁的令人愉快的芳香。
一条深深的斜谷。两边种着成排的杨树,树叶婆娑,下面的树干却已龟裂了。一条小溪沿着山谷流去;透过碧清的涟漪,溪底的小石仿佛在颤动。远处,在天和地的交界线上,出现了一条大河的碧流。
沿着山谷——一边是整齐的小粮仓,门儿紧闭着的小堆栈;另一边是五六间薄木板屋顶的松木小农舍。每个屋顶都竖着一根长长的掠鸟竿;每家门前都有一匹结实健壮的短鬃小马,粗糙不平的窗玻璃上,辉映出虹的色彩。木板套窗上描绘了花瓶。每座小农舍前,都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张完好的条凳;猫儿在土堆上曲蜷成团,耸着透明的耳朵;高高的门槛外边,是凉爽幽暗的阴影。
我铺开马衣,躺在山谷的边缘;四周是一堆堆香气扑鼻、刚刚割下的干草堆。机灵的农人们,把干草散放在小农舍前边;让它在向阳处晒得更干透一些,然后再从那儿放到草棚去!要是睡在那上面,再舒服不过了!
孩子们卷发的头,从每一个干草堆里钻出来;有冠毛的牡鸡,在干草中寻觅着蚊蚋和甲虫。一只白唇小狗,在蓬乱的草堆里翻滚。
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们穿着洁净的低束着腰带的衬衫,穿着笨重的镶边皮靴,胸部靠在卸了马的大车上,彼此交谈着有趣的话题,谑笑着。
一个圆脸的年轻女人,从窗口伸出头来探望;她笑着,不知是听了他们的话发笑呢,还是在笑干草堆里的孩子们的喧闹。
另一个年轻女人用两只用力的手,从井里拉出一个湿淋淋的大吊桶……吊桶不住地颤抖,在绳子尾端摇晃,掉出长长的闪光的水滴。
在我而前,站着一个老农妇,穿着新的方格布裙子和崭新的毛皮鞋。
一挂大空心串珠在她黝黑瘦弱的膀子上绕三圈:一块染有红点点的黄色头巾裹着她的头发,直到黯淡无神的眼睛上边。
可是,她那对老眼睛却含着欢迎的笑意;整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想必这老太婆已经年逾七旬了……然而即使是现在,也还可以看出来:她年青时候曾是个美人!
她伸开晒黑的右手手指,直接从地窖里拿出一壶上面浮着一层奶酪的冷牛奶;壶唇四边沾着点点奶汁,好像一串串珍珠。老太婆用右手掌递给我一大块还热烘烘的面包。“吃吧,’她说,“祝您健康,远方的客人!”
一只雄鸡忽然高声啼鸣,并且烦躁地拍着翅脖,响应它的是一头拴着的牛犊不急不忙的哞哞声。
“啊呀,多好的燕麦!”传来我的马车夫的话声。
呵,俄罗斯自由之村的富足、宁静、丰饶啊!呵,和平和幸福啊!
我于是想到:对我们这儿的人来说,君士坦丁堡的圣索非亚教堂圆顶上的十字架,以及我们城里人所孜孜追求的一切,又算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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