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先《舒伯特小夜曲》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受邀参加老家招商推介会,闹子几宿都没有睡好,反复在听《舒伯特小夜曲》。闹子想,唯有成事,宗亲才会谅解。苏红究竟是不是橘子?想到橘子,闹子再次头疼欲裂。

闹子成事得益于罗处长,老乡聚餐,老板做东,作为驾驶员的闹子自然忙前忙后的,见大家都入了席,闹子想悄无声息地退出去。罗处长回头发现闹子躬身退出的身影,招手说,坐下一起吃吧。

罗处长发话,老板看看闹子说,让你入席,坐下便是。

罗处长是个严肃的人,严肃得大家喝酒都压低声音说话。整个吃饭过程,闹子屁股一直搭着椅子,见谁缺酒缺茶,立马起身。罗处长察觉到了闹子的拘谨,站起来对闹子说,别光顾着招呼大家了,我敬你一杯。大家愣住了,罗处敬闹子酒?

罗处长见大家诧异,呵呵笑着说,这个小年轻不错。

闹子瞬间闹了个大红脸,越发紧张起来,傻傻地站在那里。

大家见闹子依然拘谨,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让闹子想钻进地缝去。笑声跌下去,罗处长又漾出严肃的神情说,都是老乡吧,相互帮扶才对。

大家都点头称是。

闹子的老板搞装修,招聘人时,因为乡音,录用了闹子。后来发現闹子能吃苦,便出钱让他学驾驶,最后才选择闹子当了他的司机。老板光头,喜欢戴墨镜,腋间永远夹一黑包,下车便呼呼向前,一副永远不舒服的样子。闹子佩服老板,心中的感动化作感激,做事从不惜力。按说开车的照顾好老板就成,可装修缺了人手,闹子一样主动当小工,惹得老板常说,员工们都像闹子这样就好了。时间久了,老板满意,上上下下都满意,闹子总算站稳了脚跟。

闹子这天正开着水龙头洗车,里里外外都擦了三遍了,闹子还不满意,一直低头检查细微之处。刚歇了口气,坐进车子休息会儿,突然手机响了,看看号码是座机,闹子想,谁呢?接听电话,才知是罗处长,闹子傻了,罗处长打我电话?他从哪儿找到我电话的?闹子不敢多想,恭恭敬敬坐直了身子。罗处长的声音还是那么严肃,话语中没有丝毫感情,他问,还好吗?闹子说,还好,还好,感谢领导惦记。罗处长说,不要好高骛远,好就好。无头无脑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闹子糊涂了,罗处长什么意思?我好高骛远了?闹子激动而又忐忑,最后发动了车子。

实际上罗处长是认识闹子的。

有天,罗处长送儿子上幼儿园,路上接到一个重要电话,说得投入,忘记了身边的儿子,等打完电话,一回头儿子不见了。当时就在一个街口,街口连接到四五个不同的巷子。儿子走到哪个巷子里呢?罗处长一个巷子一个巷子地找,人们都说没有见到一个孩子。罗处长急眼了,不敢再耽误,一路小跑,到附近派出所报了警。那天闹子起早赶活儿,开的是大车,刚搬下车上的料,出来吃早餐,恰好看到一个小男孩在哭,闹子心有不忍,主动上前问,小朋友,哭啥呢?孩子见闹子灰头土脸的,哭声更大了。孩子五六岁,特白净,因为受到惊吓,一直说不清是哪个幼儿园的。闹子顾不得吃早饭,安慰说,不怕,叔叔带你找爸爸去。闹子把孩子送到了派出所,说完情况,又赶回原地。后来罗处长找过闹,可惜没找到。过了几天罗处长又送儿子上学,同一条街口,儿子见到了闹子,一直用手指着,罗处长问儿子,认识?儿子说,他,他。罗处长意识到见到了送儿子去派出所的人,想上前感谢,一看到闹子民工的样子,突然硬了心肠,想,算了,认识后不定多少麻烦呢。于是对儿子说,要迟到了,赶快走过去。儿子犹豫了下,不再坚持,走向另一条巷子去。事后罗处长一直心存愧疚,感到挺对不住那个民工的,最后想,假如有缘,能再碰到他,一定好好感谢一下。

结果老板请客,居然无意间真的碰到了闹子,谁说世界很大没有因缘巧合呢?

认识闹子后,罗处长问老板要了闹子的电话。老板不知道罗处长什么意思,看他严肃,猜测许是防范遇到啥棘手的活儿,喊闹子帮忙,不懂装懂说,明白了呢。罗处长想,明白个啥呢?我只是不想多来往而已。

一个月后,一位地产商请罗处长推荐一个靠得住的人替他们开发的楼盘做物业委托管理,罗处长想到了闹子。罗处长打电话就想告诉闹子这件事,听闹子说自己挺好,罗处长就忍下了话儿。

第三天,那个地产商又催罗处长,罗处长这会儿打定了主意,还用固定电话打了闹子的手机。开口就问,真的挺好吗?闹子说,挺好呀,真的挺好的。罗处长问,假如,我说的假如,有个机会让你当老板,愿意吗?当老板?怎么可能?闹子以为罗处长开玩笑。

谁知道罗处长说了来龙去脉,闹子犹豫说,我哪儿会做物业委托管理呢?

罗处长漫不经心地说,投资不大,想想看,过去你会开车吗?最后罗处长不容置疑地说,好了,就这么定了,有关手续,我带你去跑就是。

在罗处长的帮助下,闹子毫不费力地取得了那个楼盘的物业管理委托权。

闹子当了老板,一直想找罗处长报恩,谁知道他联系不上罗处长,打固定电话,原来是街上电话亭的。闹子问老板要罗处长的手机号码,老板说,看不出人家不想给你号码,不明白咋的?闹子不明白。老板摇头。闹子想,这个罗处长,帮了我,却不想联系我,难道世上真有观世音菩萨再世?

闹子真名叫王大鹏,宗家三叔起的名字,三叔对爹说,岳飞,岳鹏举,知道吧。鹏字豪气。爹说名字起大了,得有个小名往后拽拽。想了半天才说,就叫闹子吧,落地就爱哭,叫闹子合适。闹子叫开后,人们忘记了王大鹏,记住了闹子。

也许名字闹的,闹子从小就不消停,三岁前爱哭,常常无来由地哭个天昏地暗不停歇。八九岁前后爱逮鱼摸虾,成天在沟塘堰坝爬来爬去。上学后,闹课堂闹同学,有时候把老师气得直抹眼泪。男孩子顽皮,正常。爹娘没有上心。谁知道初中毕业那年,闹子告诉娘,这辈子就橘子了,非她不娶。娘吓坏了,怎么能喜欢橘子呢?娘话不成句地说,千刀万剐,沉塘灭尸,族规在呢。娘说得阴森恐怖,闹子不信,早出了五服了,吓唬谁呢?

娘说,如果不想你爹杀了你,就断了这个念头。

闹子心思都在橘子身上。如何能肯?再说,祖上八代才同祖,法律都允许了的事。闹子不服气,大声怼娘,《婚姻法》说行,为啥不行?

娘说,同宗同姓就不行,这是规矩。

闹子更加急切,大声问,规矩大于法律?

娘说,乱亲不能乱户,祖坟在呢。

闹子火急火燎地辩解,张王八百年前是不是一家?姓陈姓田的五百年前是不是一家?也不能通婚?

娘说,你想族人咒死你爹杀死乱棍打死,就跟橘子好下去。

闹子被娘气咻咻的话吓住了,没了主意,只好问橘子。橘子生性腼腆,当初闹子追求她时,便担心这么一层,一直不点头。后来一起上学,一起下学,遇到雨雪天气,碰到断桥断路之时,闹子常背橘子过去,背来背去的,有了依赖,一切都在含混中。问题出在一条狗身上。有天上学,遇到了一条小牛犊似的狗横在必经之路上。橘子小时候最怕狗,何况那么大条狗呢?橘子吓软了腿,想绕开却迈不动脚步。狗见橘子发抖,以为挑衅,对着橘子呲牙咧嘴。闹子为了橘子,弯腰捡起土块。闹子的举动惊吓了狗,狗突然扑上前咬橘子。闹子想都没想,一个健步护住橘子,结果被狗咬伤了胳膊。橘子不知闹子受伤,慌忙失措间藏进闹子怀里,等清醒过来,才发现闹子的胳膊伤了,急忙拉着闹子去了学校卫生室。

闹子胳膊好了就到了冬天,冬天结冰,到处硬邦邦的,闹子拿根甘蔗,一直敲树砸冰。甘蔗是爹窖藏的,闹子想带一根给橘子吃,一路追赶橘子。好不容易追上,橘子恰好被一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拦住了去路。橘子见到闹子,吓得躲到闹子身后。闹子二话不说,举起甘蔗就砸。闹子不是那个年轻人的对手,三拳两脚被那人打到水田中去。闹子火气噌噌直冒,上来拼命,年轻人被闹子的气势吓到了,翻身就跑,闹子追了几条田埂才罢休。气消了,北风却紧了,闹子冻得瑟瑟发抖。橘子怕闹子冻坏了,把闹子带到了一处沟塘坎下,找来火种,点着枯草,帮闹子烤湿裤子。脱了裤子,闹子更冷,橘子就解开怀,把闹子的腿裹进怀里。

熬到初中毕业,闹子鼓起勇气说了他跟橘子的事,可娘说是宗亲,说啥也不行。咋办呢?闹子有委屈,便找橘子。橘子这才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也没了主意。橘子对闹子说,我找老师问问去。老师没经过认真思考,随口说,按说你们还年轻,不该恋爱呢。想到他们已经毕业,老师叹息说,虽说不违背《婚姻法》,可对于一个家族来说,规矩往往大于法律。老师越说越严肃,说到最后不无担心地说,即便你们结了婚,想到未来了吗?如何在村里活口呢?老师的提醒让橘子特别伤心,她没有想这么远这么深,她谢过老师后,一直落泪。离开老师的时候,橘子甚至无力走路了,一路扶着墙和树回去的。

几天之后,橘子便一声不响地离家出走了。

橘子爹娘到处找橘子,清楚缘由之后,橘子爹便找闹子爹拼命,闹子爹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扑通跪倒在橘子爹面前说,看我劈了這孽种,替你出气。

闹子躲闪喊,什么破规矩?我犯了啥错?

爹抡起铁锹,追赶着闹子。娘喊,跑呀,你爹真会劈了你。

闹子一溜烟般地甩开了爹,躲进一块麻地。天黑了,还不敢回去,闹子想,橘子说找老师讨主意,肯定老师是说了啥吓跑了橘子,不行,得问老师去。闹子找到老师家里,老师委屈地说,我说啥了呢?好像说了担心。闹子说,橘子不出事就没你的事,出了事,我自然会找你拼命。闹子说得又横又凶,老师连连摇头。闹子见老师紧张,趁机说,借我二百元钱,我找她去。老师自认倒霉,掏出二百元递给闹子说,我咋遇到你们这种学生!

闹子弯腰鞠躬,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闹子想,橘子,找到天边我也要找到你。

闹子过去常听橘子念叨毕业后就去上海,闹子知道橘子不会选择别处的。拿到二百元钱,闹子只身去了上海。等到了上海,闹子才彻底蒙了,上海咋这么大呀,想找橘子可架不住大海捞针。很快口袋几十元钱花光了,连吃饭也成了问题,余下的日子闹子只能死乞白赖打短工。十六七岁的孩子,打短工挣的钱只够糊口,饥一顿饱一顿,半年下来把自己糟蹋成了乞丐般模样,闹子不在意,想,别说还能活命,就是真当了乞丐,我也要找下去。

三四年过去了,橘子依然杳无影信,等来的却是爹娘找到了上海。见儿子糟蹋成乞丐般模样,爹娘心疼,劝闹子回去。闹子说,找不到橘子,打死都不回去。爹跪在闹子面前说,好姑娘多呢,回去爹倾家荡产也会给你说门亲事。闹子说,谁也不中,就要橘子。娘说,咋魔怔了呢?闹子说,都是你们的规矩害的,怨谁?

爹娘劝不动闹子,憋下一口气,回家不到三年,双双抑郁得病,先后撒手离去。闹子没想到爹娘会因为他伤心生病,前后脚离去。苦恼中,只能把恨记在规矩头上。安葬了爹娘,闹子更为牵挂橘子,再次返回上海。他想,找不到橘子我是不会回去的,我就要挑战狗日的规矩。

说来蹊跷,闹子回到上海不久,在漕宝路的一条弄堂里,遇到了长得特别像橘子的苏红。闹子笃定苏红就是橘子,追上苏红喊,橘子,我找你找得好苦呢。

苏红看到闹子,受到惊吓,之后,脸上露出冷漠,扭头而去。

闹子追上苏红喊,橘子,你咋不认识我了呢?

苏红停下脚步,冷冷地说,我不是橘子,你认错人了。

闹子说,怎么会错呢?你变成啥样我还不认识?

苏红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坚定说,我不是橘子,你确实认错人了。

春夏之交,那天一直下着小雨,到处湿漉漉的。闹子追过一条弄堂,跟到漕宝路,苏红还甩不开闹子,最后停下来严肃地说,我真不是橘子,再这么纠缠,我报警了呢。

闹子伤心,活脱脱的橘子,咋会认错呢?又看看自称苏红的橘子,闹子想,橘子肯定受了不少委屈,不想认我。于是凑上前小声说,名字改得好,苏红、王大鹏,别人再也不会认为我们是宗亲。

苏红红着眼睛说,说的听不懂咋的?

闹子说,爹娘被我气走了,还要我咋样呢?

苏红突然激动起来,发火说,你是不是真有病?告诉你了,我不是橘子,我叫苏红。

闹子说,你说不是就不是?闹子跟到了苏红的住处,苏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堵住门问闹子,你打算纠缠多久?不怕我报警?

闹子说,纠缠一辈子,直到你承认是橘子为止。

苏红恼火,什么橘子、桃子、梨子的?

闹子比划着说,狗,小牛犊一样的;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烤火,焐腿,最后我还扎进你的怀里。

苏红别过脸摇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闹子说,这辈子即便被锹劈死被乱棍打死被唾沫星子淹死,我也不会离开你。闹子学娘一口气也说了三个死,苏红打了个冷战,之后,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橘子,真的不是。

闹子说,不承认是吧?那我就蹲在这里,直到你承认为止。

苏红没辙了,吵吵嚷嚷不是事儿,先让这个蛮不讲理的人进屋说话。闹子进了门,就放松了情绪,正儿八经坐着,高声说,这才对嘛,我不会认错的。

苏红早淡定了情绪,严肃地说,告诉你,我不是橘子,你说的话我半句都没听懂。

闹子哈哈大笑说,怎么会呢?不是橘子会让我进门?糊弄谁呢。

苏红拽起闹子往外推,闹子以为橘子开玩笑,笑嘻嘻地说,橘子,这下好了,我们终于走到了一起。

橘子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不想告诉闹子而已。见闹子纠缠,她只好不停地走动,最后停下脚步警告说,再不走,我就报警。

闹子说,报吧,怕你不成?

苏红眼泪呼啦出来了,泣声说,求你放过我好吗?

闹子说,不是橘子,我自然不会纠缠的,是橘子不可能放过的。

苏红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擦干眼泪说,房子我租的,虽说只有一室一厅一卫,可房租吓人。你赖着不走,就在客厅做个隔间,房租一人一半。

闹子说,我没有钱,怎么付你一半租金?

苏红恨得牙疼,挥挥手说,好吧,没找到工作前,我先垫付,找到活路,一次结清。

闹子连连点头说,行,我就说你是橘子吧,否则咋会收留我呢。

苏红不知道咋会遇到闹子,闹子还这么执迷,咋办呢?苏红平复了情绪,公事公办地拟就了一份合租协议,递给闹子说,签字。

闹子想,这个橘子,太有意思了,还签协议,好吧,签就签,还能咋的?闹子拿笔就签,签字的时候,一抬眼,看到了苏红写下的字,虽说有点歪斜,可那是闹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体,闹子指着字说,明明就是橘子,还不承认。

苏红夺过协议说,又提橘子是吧,那我就撕毁协议。

闹子问,人长得像,不能字也像吧?

苏红歇斯底里地喊,我咋知道橘子的字啥样的?

闹子不吭声了,闹子想,有你承认的那一天。

如果闹子不去管苏红,还能相安无事,问题是,闹子住下后处处干涉苏红生活。

苏红在一家公司当接待员,免不了回来很晚。可闹子非要打破砂鍋问到底,问她为啥这么晚才回来,还常常醉醺醺的。苏红咋解释呢?她不能说刚到上海不久,便被一个小老板强暴了吧?更不能说,那之后就改名叫了苏红,发誓说,从此橘子死了。见到闹子的瞬间,橘子突然傻了,怎么办?能相认吗?相认闹子会原谅我吗?我还配得上闹子吗?

那是刚到上海不久,她找不到事做,就到保姆招聘市场,被一个小老板挑了去。刚开始挺好,女主人还让她吃住都在家里。那个夏天,雷雨交加的夜晚,女主人因为外出旅游,一直未回,小老板在外面喝醉了酒,把持不住自己,就强暴了她。橘子想报警,小老板吓醒了酒,知道事大,威胁说,报警我大不了蹲个五六年的,出来肯定不会放过你。见橘子软弱,继续威胁说,我也可以找人替我证明,说你故意勾搭我,为了上位。小老板见橘子犹豫,再次施压说,上海这个地儿,不是你能说清的,不如给你几万元,了,你也有些面子,大家都相安无事。橘子没有想到小老板这副德行,可她怎么办呢?无亲无故,找谁说委屈?再说,真抖搂出去,能说清吗?她一个人走到黄浦江边,本打算跳江,却遇到一个老人主动跟她说话,老人一直徘徊在她附近,见她可能有轻生意图,老人上前劝说,姑娘,千万不能想不开呀,遇到想不开的事,想想爹娘,想想亲人,活着比什么都美好呢。老人很慈祥,一直不停地劝说下去。橘子最后抱住老人的胳膊哭了半天,才放弃了轻生的念头。老人见橘子难受的样子,一直不敢离去,黄浦江边灯火辉煌,暴虐的热风鼓起了海浪,砸向岸边惊天动地的。老人看看浪花说,说出心中的委屈,或许我可以帮助你。橘子不想说被人强暴,编排理由说,找不到工作,无法活口呢。老人犹豫了下说,看你年轻,也是老实人,不行,到我家里去,我们老两口正缺一个保姆呢。橘子跟着去了老人家里。不到半年,老人发现橘子能吃苦,又干净,就对他儿子说,这姑娘年轻,当保姆可惜了,不如到你公司做点事。儿子听老人的,就让橘子当公司办公室当了接待员。

这些复杂经历,苏红能跟闹子说吗?

假如闹子不管不问,还能将就下去,可闹子笃定她就是橘子,还处处约束,怎么办呢?

面对闹子的追问,苏红陡然打定主意,他不是担心我误入风尘吗?索性我承认自己就是夜女,让他失望乃至伤心,他肯定会主动离我而去。打定主意,苏红说,你说我干啥的?看不出来吗?

闹子说,橘子,你肯定遇到伤心事了,说出来,我会帮你的。

苏红说,我一个坏女人能有什么麻烦事?

闹子发疯般揪住苏红的衣领,大声说,你不是。

苏红被闹子的神情吓住了,最后一刻还不松口,她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真说不出口呢。

闹子被苏红的神情吓住了,眼睛一黑,瘫软在凳子上。

苏红?橘子?橘子真的学坏了?起起伏伏,她中间究竟遇到啥事?

她是橘子,为啥不敢承认,还这么痛苦呢?

橘子,你到底咋了呢?

冬天的阳光一直照不透雾霾,大家都戴了口罩,闹子坚持不戴,还诙谐地说,这点霾算啥,乡下人尘土都不怕。闹子瞧不起那些惺惺作态之人,一点雾霾,至于吗?闹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大街上,大声说话,大口喘气,还说,你们看看,我有事吗?

老家的招商推介会定于元月八号,元月八号这天,闹子吃完了中午饭,叫来了司机小常,闹子故意大口喘气说,蓝岛大酒店。司机小常立马回声说,好嘞。司机小常知道闹子心情好,把车开成溜冰状。闹子一直闭着眼睛,想开心的事,是呀,老家招商推介会邀请了我闹子,我不成事,能被邀请吗?十来年了,终于得到了承认,受到郑重邀请,这是何等荣耀的事情!可惜爹娘不在了,橘子也不在,他们在的话,不定多么骄傲呢!司机小常见闹子不说话,故意说,王总衣着很搭。那是闹子刻意买的衣服和领带,瘦身款式。闹子上车后担心西服揉皱,正兒八经地脱下西服,挂在另一边的座椅后背上。

闹子听司机小常夸他,显摆说,头上一盏灯,心中藏千军。

小常嘀咕说,一盏灯,一盏灯。随后笑嘻嘻地驶过一个红绿灯,把车停在酒店门厅,说到了呢。

闹子下车穿好衣服,在胳膊弯子上搭上大衣后,才对小常说,候着。

小常脆生生地答,好嘞。

闹子看下手表,不到下午两点,离推介会还有四十多分钟,这才放慢了脚步,走成了享受状,随着三三两两的人趟过旋转门。

大厅指示牌显示会议安排在三楼,闹子不想乘电梯,想爬爬楼梯,刚走到三楼转角平台,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苏红?闹子紧走几步追上,确认就是苏红后,想,消失几年了,咋又冒出来了呢?

闹子喊住苏红说,真是你呀。

苏红见是闹子,并没有搭腔。闹子紧跟几步问,这么多年,去了哪里?

苏红不想说话,态度有些傲慢。

闹子来气了,挑衅说,不跑夜场了?

苏红并不回答,加快了步伐,橐橐而去。

闹子不甘心,撵上前,总得给个解释吧。

苏红警告说,闭嘴,你还欠我房租和饭钱呢。

一旁随行人问苏红,苏总,认识?

苏红不说话,撇过闹子向会议室走去。

闹子愣怔想,咋?苏红也成了老总?

想起跟苏红分道扬镳,闹子心里一直酸酸的,那种酸痛时常发酵,让他无法自已。不承认自己是橘子也就算了,居然无视我的存在,天天放纵自己。整个夏天,苏红不仅涂夸张的口红,还穿低领无袖衫,对他却好像空气一般,视而不见。

闹子沮丧到了极致,见苏红那样,常常揪住头发,“咚咚”往墙上撞。

苏红见闹子发疯,不屑地说,犯什么神经?

闹子发疯般冲向楼下的雨地里,几个来回,早变成了落汤鸡。有好心人替闹子撑住了伞,闹子回过神,捂脸又跑回屋里。

苏红见闹子痛苦万分,心里也不好受,可她打定主意要让闹子伤心离去,不敢心生怜悯。

闹子痛不欲生,她故意打开音响,播放的是她爱听的《舒伯特小夜曲》:

我的歌声穿过深夜

向你轻轻飞去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

爱人我等待你

听苏红听音乐,闹子抱住头在床上打滚。

吵架开了头,闹子索性不再顾忌,苏红吃饭、穿衣、接听电话、如厕等,他都要管。被逼到墙角,还顾及什么呢?

苏红面对闹子的约束,冷漠地说,你没有资格管。

那是一个闷热的晚上,月亮沉溺在灯光里,深夜凌晨,闹子一直等苏红回来,他甚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脚步声。等苏红打开门,醉醺醺靠在墙上,连短袖衫都卷到胸罩上了,居然还把钱包也插在胸罩里,看看像什么样子?闹子扶住苏红问,谁欺负了你?

苏红抽出钱包骂,谁怕谁!

闹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是闹子忍耐了很久的委屈和怒火,他再也不想憋下去,顺手给了苏红一巴掌,大声骂,橘子,你就甘愿堕落下去?

苏红被闹子打蒙了,大声喊,谁是他妈的橘子?苏红不管不顾,一直把闹子往外推。闹子架不住面子说,我走,这就走。

最后闹子丢下苏红一个人走到了大街上。

委屈和伤心,笼罩住闹子全部身心,他走来走去,还是放不下苏红,他想,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橘子还是苏红?是橘子的话不该这样的,不是橘子为啥长得这么像呢?连字体都一模一样?断定还是橘子,又放不下,假如他是橘子,我能撒手不管吗?不行,我得回去。他又一点一点地摸回苏红的住处,等他垂头丧气地拍响苏红的门时,自己倒先哭出了声。

闹子坐在自己的床上,抱住枕头,抵住心口。苏红似乎清醒了许多,见闹子回来,不管不问走出隔间说,我还得出去一下。

这么晚了,到哪儿去?

苏红冷淡地说,做我们这种事的,哪有天明早晚呢?

闹子拿头碰墙。

苏红走进洗手间,描眉、粘贴假睫毛,等苏红走出洗手间时,见闹子还在墙上撞头,不屑地说,演给谁看呢!

闹子的心思跟着苏红蹬蹬的脚步声走了,闹子彻底绝望了, “啪啪”掴自己耳光,打到最后,闹子用被单捂住自己的嘴,才把哭声憋回肚子里。

闹子哪里知道,苏红一心想要逼走他呢。苏红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需要的就是让闹子伤心和绝望,最后离去。她知道再耽搁下去,肯定会露出马脚的,她呢,依然会继续爱上闹子的,那时候如何解释清楚过往呢?闹子能原谅她的过去?就这么着吧,戏还得演下去。只是苏红心里一点也不好受,她痛苦万分地想,闹子,对不起,我本不想伤害你。

苏红一个人走到大街上,坐在一棵花树下悄悄哭泣。

城市的灯光正在暗弱,车流再次苏醒,苏红想,也许这次闹子会彻底死心了。想到闹子死心,她又难受,她想,好好的,咋就弄成这样了呢?可又能怪谁怨谁,眼下也许这样才最为合适。她对灯火说,闹子,别怪我狠心。她对苏醒的车流说,闹子,别怪我欺骗你。她对微微吐白的天空说,闹子,我的歌声穿过黑夜,向你轻轻飞去,知道吗?爱人,我一直在等待你。

是的,苏红心里又盘旋起了那首耳熟能详的《舒伯特小夜曲》。

闹子跟在苏红的后面走进会议大厅,参加推介会的人很多,多到让人目不暇接的地步。

签完到,领到会议材料,找到位子坐下去后,闹子一直寻找苏红,见苏红坐在他前面,闹子想,她真成老板了?位子还这么靠前,说明比我做的还要成功嘛。

眼下的苏红不像橘子,也许我真弄错了呢,说不定世上就有这么相似的人。

闹子自己糊涂起来。

那天清晨,闹子选择疯狂离去,他想,我要找真正的橘子去。他想,橘子肯定还在上海,橘子肯定活着,否则她爹能放过我吗?橘子活着,我会找到她的,不管她躲到哪里?又过去四五年,哪儿有橘子的影子呢?那么橘子究竟去了哪里?

没容闹子多想,推介会便开始了,家乡招商局长率先上台推介项目,引资项目多为一产、三产之类的。推介词没有新意,无非县情县貌、经济发展状况。接着是县长上台讲话,会场安静多了,县长中等个子,胖乎乎的,不过看起来很有气场,话音也很瓷实。县长说到动情处,几度想流泪。

轮到上海老乡联谊会会长致辞,闹子眼睛一亮,没想到会长竟然是失联多年的罗处长。闹子心里有了波动,罗处长还在上海呀?帮了我,为啥又不联系我呢?罗会长不像过去的罗处长那般严肃,说话幽默风趣,声息控制得也很好,他说,我是多年媳妇熬成婆,老了,熬成了会长,好吧,这个职位给了我好好活下去的动力,能给家乡办点事情,我乐此不疲呢。县长插话说,罗会长谦虚,你是家乡的骄傲。罗会长羞涩一笑说,老了,就不知道轻重了,所以不怕得罪大家。說完客套话,罗会长话锋一转说,说白了,今天我是来掏大家口袋的,嘿嘿,为了家乡发展,都得助把力,甘愿让我掏不?罗会长最后强调,随着梯度战略转移的实施,家乡注定要跟上发展的节奏,掏大家口袋最终还是为了大家发财,家乡的发展就是大家发财的机遇,你们说是不是呢?罗会长装疯卖萌,笑嗔噱趣,会场有了不错的呼应。气氛融洽了,绷着的情绪才落地。罗会长成功讲完话。之后,就举行签约仪式。那些签约项目多半是已经落实,重新拿到推介会上签的,目的就是给大家造成老板们纷纷返乡投资的感觉。

签约之后,便是聚餐,聚餐才是推介会的重要程序。

聚餐很讲究,不仅设有桌次,还摆了座卡,连县里准备的小礼品也很讲究,都是当地有特色的小吃。分量虽不多,样式却十分精美。座卡上写着每个人的名字和职务,大家对照餐桌座卡,各找其座,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聚餐前,县长照例要说祝酒词,县长的即兴讲话博得大家热烈的掌声,随后才进入正式的喝酒环节。你来我往,大家都有激情。

几杯酒下肚,气氛随之活跃起来,老乡见老乡,很快斯文扫地,多了江湖之上的嘈杂声。县长看时候差不多了,便随着罗会长以及上海招商联络处主任下桌敬酒。

闹子坐的餐桌看起来居中,这样的桌次最好,既不寒酸,也不显眼,不像被安排到最后那些桌次的人。好在县长不分彼此,每桌都到。罗会长带人走到闹子桌上时,县长说,耽误大家时间了。问候过后,上海招商联络处主任便一一介绍嘉宾,罗会长跟着寒暄。县长听完介绍,似乎很认真地要记住每个人的姓名,之后,才举杯。眼看罗会长就要离去,闹子急了,走到罗会长面前单独敬酒说,罗处长,还认识我吗?罗会长见是闹子,微微一笑,笑完之后说,闹子吧。闹子特别开心,猛地喝完一大杯说,你是我的恩人。

罗会长不解释,还是微微一笑。县长回头看罗会长,问,之前认识?

罗会长并没有说话,随着县长向另一桌走去。

闹子望着县长和会长的背影,情绪激动。闹子想,终于见到老家的县长啦,还见到了恩人,真是三生有幸,想想看,不是成事了,能见到他们吗?

县长一行到了苏红的餐桌上,罗会长好像跟苏红也很熟悉,将她介绍给县长,县长明显多了热情,碰酒结束,会长和县长一起站着跟苏红说话,苏红的笑声格外清脆。

苏红怎么会认识过去的罗处长现在的罗会长呢?县长为啥那么开心?鹌鹑插上羽毛,真成了凤凰?他们知道不知道苏红是夜女?

罗会长和县长终于跟苏红说完了话,大家一起走向了下一桌。

下一桌有个理平头的中年人不知为啥不高兴,故意大声说,让那些大老板们回家投资吧,投资这种荣耀的事情轮不到我们。罗会长猛地一怔,县长也不知道那个中年人为啥不高兴,忽而意识到是因为座次,就笑了,话锋一转说,县是大家的县,家是大家的根,无论谁回去,我都举双手欢迎。罗会长幽默地说,说不定你们中间就能出个比尔·盖茨呢。那个平头的中年人不依不饶地说,我等不是县长重视的人,可我提醒县长,投资要的可是真金白银。县长呵呵笑,劝大杯举杯,大家都举起杯,县长深喝了一口,又走向下一桌。一轮下来,回到主桌,县长早摇摇晃晃了。不知道为啥,县长刚坐下,上海招商联络处主任便跑过来喊苏红,苏红跟着主任走向了主桌,很快有人腾出位子,苏红便坐在县长和会长之间,一起喝酒说话。

闹子喝多了酒,有些不服气,苏红有什么资格跟会长和县长坐在一起?气血上涌,闹子有点醉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了主桌,闹子敬了罗会长、县长酒之后,指指苏红问罗会长,你们认识?

罗会长不说话,县长见闹子神情不对,生怕出乱子,站起来解围说,少喝点,意思到了就行。

闹子看着苏红,苏红不看闹子。闹子端杯站在苏红身边说,敬你一杯。

苏红站起来,并不说话,闹子突然发难说,鹌鹑变凤凰就不肯相认了?

苏红不说话,也没有举杯。

大家见闹子出言不逊,想听闹子还说啥,等着下文。

苏红机智地解释说,一个旧相识,中间有些误会。

罗会长扯过闹子说,相逢一笑泯恩仇,真喝多了?

闹子见恩人阻止,这才悻悻地说,不是会长,我非揭开你的老底。

苏红没有发作,也不看闹子,大家都坐下不搭理闹子,闹子无趣,只好又看了苏红一眼,才眼泪迷蒙地离去。

回到座位,闹子感觉天旋地转的,这么点酒没有理由醉呀,为啥这么晕呢?他想,肯定生气弄的,得,到洗手间洗把脸,看看能不能清醒点?对着洗手间的穿衣镜,看到镜中的自己,突然百般厌恶起来,这就是闹子?你不该这样的?随着厌恶,脑海里突然跳出了橘子和苏红。橘子变成了苏红,苏红变成了橘子。橘子和苏红怎么也纠缠不到一起,闹子突然失态,大声哭了起来。

闹子不知道他喝醉酒有爱哭的毛病,他过去没有醉过,也没有发现自己这个毛病。今天,他确实醉了,一个人在洗手间哭得特别伤心,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着走出洗手间,走到餐厅。餐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咋还有人哭上了?

闹子并不知道自己出丑,哭着喊橘子。别人问,橘子是谁?他又不说橘子了,说大狗。还没有说清楚狗的事,说狗变成了牛犊。由牛犊又跳到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身上,越说越离谱,说他扎进橘子的怀抱里,还说,橘子的怀抱多么温暖呢。颠三倒四,别人一直听不清闹子说什么,县长对招商联络处主任说,怎么把这种人邀请参会呢?

主任不想说是罗会长提出的,走下桌到闹子的面前,抱住闹子说,有啥委屈以后说,这里是酒会。

闹子说,你问问苏红是不是橘子?她不是,她不配!

主任说,什么橘子?苏总是重要嘉宾,有误会以后沟通,不带这样的。

又上来一群人,把闹子推出大厅,闹子趴在花坛上接着吐,司机小常听见动静,见是闹子,急忙跑来问,咋喝这么多呢?

闹子说,她不配!

大家不知道闹子说啥,一心想丟下包袱,于是主任对司机小常说,他喝醉了,快带他回去。

司机小常接过闹子说,王总,谁惹了你?

闹子嘟嘟囔囔还在说不配。

司机小常想,肯定是喝酒冲撞了性子,赶紧把闹子抱进车去,自己利索地上了驾驶座,一脚油门,车猛地蹿了出去。

清醒后,闹子的懊恼越发遏制不住,参加推介会本来是件光荣而骄傲的事情,没想到让他弄成了那样的结局。他想都是苏红害的。

闹子一直心存愧疚,想找罗会长和县长道歉,可酒会结束了,上哪儿找他们去?

看来只能找招商联络处主任了,道歉是必须的。

这天晴好,雾霾散了去,到处清爽爽的。闹子处理完手上事情,打起精神独自开车去找主任,招商联络处租的是蓝岛大酒店的房子,主任并不难找。闹子走进主任办公室,见屋里坐着个年轻人,便退回一步,彬彬有礼地站在门外。

年轻人走出来问,找主任?

闹子说,是的。

年轻人说,他在屋里呢。

闹子优雅地走进主任办公室,主任见是闹子,并不客气,甚至带了些厌恶,冷漠地问,有事?

闹子说,我想道歉,顺便问问苏红的消息。

主任说,人与人之间要学会宽容,就算苏总曾经对不起你,也应该选择原谅,大众场合,有那么诋毁人的?

闹子说,中间有些误会。

误会也不能不控制自己情绪,还骂人!

说到那晚,闹子记不清他出了何等洋相,站起来又道了一次歉。

主任说,道歉倒未必,反正丢人的是你自己。

闹子说,丢人的事情已经发生,想改变也没办法了,只是你能不能把苏红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呢?

主任说,你们有误会,想想我能给吗?

闹子说,我问问她咋变成这样的?

主任说,变成啥样了?人家苏总可是正派人。

苏红正派人?啊呸。

一个夜女摇身一变,正派人,天大的笑话。你知道吗?见我纠缠,过去还给我介绍什么对象呢?我能要夜女?闹子心潮起伏,不能平静。

主任见闹子无聊,站起来想送客,闹子不好觍着脸坐下去,看主任不耐烦,转移话题说,我会回老家投资的。

主任挥挥手手说,投资不在乎你一个,以后再说吧。

主任说话的口气一前一后像变了一个人,不是说欢迎回家投资吗?

主任说,那是对成功人士说的。

闹子不想说话了,他在主任眼里算不上成事之人,看来自己高看了自己。闹子脸一红,走出主任办公室说,主任你等着,看看到时候谁才是成功人士?

主任多了些不耐烦,闹子只好走向电梯口。之后他听到主任“砰”地关上了门。闹子难受起来,主任咋这样呢?

电梯口聚集了不少人,闹子两腿发软,扶着墙才站直身子。走进电梯,闹子不想主任了,又想起苏红,他想,怎么才能找苏红的联系方式呢?她说不定就是橘子。

坐进驾驶室,闹子想明白了事情的症结,主任不待见自己,肯定是因为自己那晚丢了人,那晚咋会那么难受呢?咋会哭了呢?都是苏红闹的,她不出现,我不会失态的。

闹子一路上都在感慨,世事真会弄人,一个夜女也变成老板了,到底哪儿出错了呢?假如,说的是假如,苏红就是橘子的话,我能不能原谅她呢?闹子被自己的设想,卡住了思维。

闹子把车开得比心思还乱。

回到公司,心里漫出一股不服气,召集公司管理人员开会,闹子想,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到底有没有成功。说起回家乡投资,副总小汪问,想好了?小汪大学毕业,是闹子特聘来的,他分析说,创业成功,都想荣归故里,可我们要考虑一下一个县城地产发展空间到底有多大,分析一下物业委托代理能做成多大的蛋糕才行。

鬧子挠挠头说,我没有想到赚钱,只想证明自己。

有这个必要吗?小农意识。只是副总小汪没有说出口而已。

大家七嘴八舌,有说行,有说不行。讨论了半天,没有所以然。闹子敲着桌子说,我是下了决心的。既然老板做出决定,大家还说什么呢?集中讨论如何回去,副总小汪调转话头说,那就利用人脉资源,争取最大优惠。于是大家七嘴八舌说中国就是个熟人社会,没有人脉资源,做啥都不会成功的。

闹子用手制止了大家的议论,拍板说,小汪,你跟我回去,今天下午就走。

这天下午,天开始阴沉,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下不了雨,出发前,闹子多了一往无前的情绪,一直豪情万丈的。司机小常说,回家好呀,谁不想家呢?司机小常也是老乡,闹子想起过去的老板,才录用的小常。

副总小汪不无讥讽地说,富贵不归乡,犹穿锦衣夜行。

闹子听副总小汪显摆,抬头说,以为我不知道刘邦说的?讽刺人咋的?

副总小汪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高速路上,车子跑得飞快。闹子反复提醒,慢点。小常还是慢不下来,闹子知道小常思乡心切。闹子闭上眼睛,还在想苏红的事情,从那天苏红的神态看,肯定做得不错,她咋就成了老板呢?只顾生气,没有要下电话,也没问她做啥生意?那晚为啥那么冲动呢?想不明白苏红,闹子开始责备自己,三十了,还这般冲动,什么时候能成熟呢?还有,怎么才能挽回影响呢?闹子坐正身子想,难道自己居然爱上苏红了?否则为啥那么痛呢?爱苏红?不可能,苏红不是橘子的话,自己肯定看都不会看她一眼的,那么苏红是橘子吗?又绕到了致命的困惑上,他依然分不清什么是真实。

冬雾有些低矮,能见度越来越低,副总小汪提出替司机小常换换手,小常因为尿急,没再客气。车子行驶了几十公里到了一家服务区,司机小常把车停好,伸伸腰身,拿下两个老总的茶杯添水。外面冷飕飕的,闹子穿上大衣。闹子看起来像个成功人士。方便之后,闹子淡淡地问,要不要歇会儿?副总小汪说,换开,不累。

闹子又坐进车里,看看天,雾气更重了,便想,苏红后来去了哪里呢?显然她跟罗会长很熟,她怎么会认识罗会长呢?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小常回头看闹子,发觉闹子一直处于沉思中,故意让闹子说个段子。副总小汪打岔说,看不出王总烦心吗?

小常说,那就听歌,闷死了。

小汪说,王总最怕听歌,忘了?

小常咂咂嘴,做个鬼脸,不再说话。

闹子不想跟大家说心事,这么多年,他很少谈及情感经历,成功以后,多少人给他介绍对象,他推诿的最好方式就是,在等一个人。等谁,他是绝口不提的。

大家说,找不到,还等一辈子?

闹子苦兮兮地说,等一辈子也许才能不后悔。

大家说,等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值得吗?

闹子说,她肯定有自己的苦衷,我会继续等下去。

连副总小汪、司机小常都结了婚,闹子还单着,大家一起劝,说老总不结婚,弄得他们好像叛徒似的。闹子说,我不结婚,因为我还不死心,知道等待和坚守的幸福吗?大家不懂。后来有人猜测,闹子肯定经历过无数女人,对异性失去了兴趣。闹子听到猜测后,大声骂,奶奶的,没有兴趣?你们以为我不是男人?闹子把心思锁在橘子身上,情感成了公司里的禁忌。大家不说情感,就听歌,一次司机小常下载了《舒伯特小夜曲》,听到那个歌声,闹子突然毫无缘由地火了。之后,大家说,老总怕听歌,最后公司里的员工知道,听歌也是禁忌。司机小常看闹子脸色不好,只能压住情绪。小汪开得飞快,车掠过南京的长江三桥,想快已经没有可能了,路上摆起了车队长龙,小汪将车熄火,抱怨说,到处都是车,没有八个车道都不行。小常主动说,我到前面看看去。小常好久才回来,说一辆大货车失控,造成追尾。

那时候冬雨开始噼里啪啦打在挡风玻璃上了,冬雨黏稠,有些油腻腻的感觉。大雨中,前面车子终于挪动了身子,副总小汪便猛地发动了汽车,快速钻了一个空档,接着慢腾腾尾随而去。行驶到了苏皖交界处不太拥堵了,副总小汪长长地舒口气说,还好,没太耽误时间。

爹娘走了,闹子七八年都没有回老家,家是他的伤心地,不想回去。现在叔叔、舅舅都在外面打工,家里没有至亲人,只有爹娘的坟头,还回去做啥呢?给爹娘上坟?闹子苦笑下,不是他们阻拦,我何必受这么多委屈?闹子还是不能原谅爹娘。记得中间曾经跟老板回来过一次,老板让他回家看看,他说,我没家了呢。老板说,到爹娘坟头磕个头,就算到家了,咋会没家呢?闹子开着老板的车回了家,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爹娘的坟头落泪。围拢上来的宗族,三句话没说,便问橘子究竟让他带到哪里去了?大家议论,一个不讲规矩的孩子,能有啥出息?他反复解释找不到橘子了。人们才说,千万不要让橘子爹看见了,否则找你要人呢。宗亲中有个长辈人咬牙说,败类。那时候宗亲们还没有原谅他的忤逆之事。

刚做物业委托管理时,心情好,回来给爹娘上坟,他把自己灌醉,借机找橘子爹问橘子的消息,哪承想橘子爹三跳两跳的,提锹追了他好几里。之后,闹子找当初给他路费的老师,还上钱,并奉上烟酒,才问,知不知道橘子去了哪里?老师摇头说,早知今天,当初何必劝你们。老师有些后悔,叮嘱闹子说,知道她的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这么多年,她连老师也不联系。

找不到橘子,闹子心凉了,再也不想回去,他想,大家不原谅他,他也不想原谅大家,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越接近老家,闹子心里越忐忑,心跳加速,问副总小汪要不要在外面住一夜。司机小常说,马上就到家了,到家再休息不晚。

闹子想,也是,又沉默下去。

司机小常问副总小汪,累不累?

副总小汪说,换来换去的费事。

一口气开到县城已是晚上九点多了,那会儿雨越下越大,雨丝有些胶稠,缠着城市的灯光,扑朔迷离的。街上没有太多的行人,车辆也少,只是路灯不太亮,显得街道格外冷清。透过车窗看去,过去的郊区都盖上了参差不齐的楼房,许是正在销售,竣工的楼盘已经披挂上熠熠生辉的霓虹灯,只是那灯光在冬雨中闪烁不定,扯出寂寥的萧冷。闹子想,也许这就是县长说的新城。闹子长长地松了口气,副总小汪问,住哪里合适?闹子说,到家了,住哪儿都合适。司机小常无声地笑了,副总小汪说,毕竟你跟过去不同了呢。

闹子想,也是,不能像过去那样住大铺了,得讲究些了。

冬雨夜里停的,闹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知道这么突兀地做出决定到底对不对。想到族规,还有橘子爹,他就生气,他想或许成功了,橘子爹就会认我的。橘子爹不认,也不找我麻烦,说明橘子肯定活得好好的,否则他能不找我吗?想到橘子,闹子连出气都是混乱的。早晨迷糊了会儿,听到副总小汪、司机小常敲门,急忙起床,开了门。副总小汪问,先见招商局长还是先见县长?

闹子嘟哝了句,你以为县长那么好见的。

餐厅在一楼,闹子走到餐厅便嗅出了家乡的味道,家乡的味道仿佛都在饭菜里,虽说大酒店的菜不正宗,可从菜香中,闹子还是嗅出了真切和熟悉。

服务员彬彬有礼地站在一旁,闹子看到其中的某一位跟年轻时的橘子有点像,便多看了几眼,闹子想,橘子当初做过服务员吗?想完自己笑了,这是咋了?脑子里为啥都是橘子的影子?也许与回家有关,也许橘子一直就在脑海里。

整个早餐,闹子都保持着难得的微笑,直到吃完早餐,走出餐厅,才沉下脸对副总小汪说,既然回来投资,绕不过招商局。

副总小汪问,局长还能记住你吗?

闹子也不知道,认得不认得,投资他能拒绝吗?

走出酒店,司机小常找出导航,查看酒店离招商局的距离,定好位置问,这就走吗?闹子心里莫名紧张起来,他忘不了上海招商联络处主任的不置可否,想局长会跟主任一样吗?走到招商局楼下,闹子提提神想,管他呢,反正回来投资的,他们应该尊重我才是。

走进局长办公室,见局长整理材料要出门,闹子主动打招呼,甄局长好。闹子记得局长的姓。甄局长见闹子走进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谁。想了半天,突然笑问,怎么是你?

闹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连忙说,昨晚回来的。

甄局长想起啥地问,那晚咋了? 哭得那么伤心?

闹子弯腰说,说来惭愧,喝多失态了呢。说完闹子鞠了一躬说,让您见笑了。甄局长招呼说,坐吧,我上午还有个会。

闹子知道甄局长忙,简单地说,我想回来投资,做物业委托管理。

甄局长说,做物业委托管理得地产开发成熟,只怕县里暂时还不具备落实条件呢。再说,这种服务业算三产项目,县里不做重点安排。

闹子不知道说啥好了,回来投资,真金白银,咋又不好落实了呢?

甄局长看看手机说,对不起,开会时间快到了。闹子忍不住才说,县长电话好不好给我呢?另外有没有苏红的电话?

甄局长犹豫说,县长的电话你还是到政府办要去,苏红的电话你到招商中心问问。

甄局长指出一条路,闹子连忙道谢。眼看无法再说其他的,只能辞别甄局长去招商中心。上楼的过程中,闹子有点糊涂,一个招商局,又是招商中心,又驻外招商联络处,究竟谁才是管事的?胡思乱想中,抬头看到招商中心的牌子,门开着,里面坐了位年轻女同志,女人好像没有化妆,倒还漂亮,尤其肤色水灵灵的,女的笑盈盈地问,找谁?

闹子说,请问徐主任在哪里办公?女人站了起来说,我就是。

闹子见徐主任客气,生出一丝感动,介绍说,我叫王大鹏,在上海发展,现在想回来投资,甄局长让我找你的。

徐主任让闹子坐下,掏出电话问局长,等打完电话才说,找电话是吧?

闹子没想到徐主任简单直接,忙说,是的。

徐主任沉思半晌说,按说不能给的。

闹子说,我和苏总熟悉,换手机时丢了号码。

徐主任笑笑,还在犹豫,闹子接着说,这次回来考察,带了几瓶酒,想送瓶给领导尝尝。

徐主任不动声色,不說酒,又问了句,老总贵姓?

闹子又说一次,徐主任低头记下闹子的名字和电话才说,我负责联系驻外联络处的,也负责登记客商信息。

闹子点头说,徐主任心细,不瞒你说,我是回来投资的,我答应县长的。

徐主任点点头说,意思我懂的,只是那天晚上听说你跟苏总闹了点误会。

那晚徐主任在吗?没看见她呀,看来甄局长把推介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徐主任。

闹子脸上浮出羞愧之色,平复了情绪才说,酒后失态,现在还后悔不迭呢。

徐主任整理材料不再说话。

闹子悄悄发信息让副总小汪送两瓶XO上来。副总小汪提酒进门,闹子接过酒便说,下面等着。副总小汪离去,闹子把酒放进书柜里,徐主任见状说,这样不好。闹子说,没时间请你吃饭,表达点谢意。徐主任没做太多的客套,转换口气说,本来县长的电话包括苏总的电话不能随便给人的,见你真心回来投资,这就写给你,只是千万不要说我给的。

闹子接过那张纸,激动地说,不会乱说的。

有了县长和苏红的电话,闹子没有坐下去的兴趣,他想联系县长,联系苏红,于是连番感谢,最后挺着身子,辞别而去。

闹子喜滋滋地回到车上,上车就对司机小常说,去县政府。小常又导航县政府,查看才几百米的距离。小常发动了车子,闹子忍不住想给苏红发信息,看车子已经到了县政府,忍住了冲动想,先见县长再发也不迟。

车子开进了县政府大院,保安让司机小常下来登记,登记好了,保安报告县长秘书,说有人回来投资,说认识县长。闹子不知道这些规矩,直戳戳走到三楼走廊,正想问县长办公室,迎面碰到一个很瘦的中年人,那种瘦像营养不良造成的,焦黄中透出疲倦,扯出弱不禁风的味道。闹子盯住中年瘦子看了会儿露出惊讶的神情说,你是主任,那晚见过的。

瘦削中年人沉着脸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闹子讪讪地说,答应县长投资,专程回来的。

瘦削中年人思索半天,唏嘘说,还真不巧,县长进京学习去了,得一个月呢。

闹子有些失落,不知道下一步该找谁,怔怔地看着这个瘦精精的人。

那人温和地笑了一下说,不行,到我办公室坐坐?

闹子没有进去坐坐的理由,沉吟半刻,不知道去留时,突然看到县长送客出门。知道瘦削中年人骗他,很不高兴。丢下瘦削人迎上县长喊,县长,我是王大鹏,记不记得呢?

县长意识到是那晚又哭又喊的王大鹏,呵呵笑了,掠出一丝惊讶后说,回来了,欢迎。

闹子心里热乎乎的,闹子想,县长比不得那个瘦子,依然这么和蔼可亲。

闹子急忙说,那晚失态了,让领导见笑了。

县长岔开话题说,上午我还有个会,无法接待你,让贾主任先陪陪你。县长说完,让秘书喊来贾主任。贾主任就是那个瘦削中年人,闹子心里疙疙瘩瘩的。明明县长在家,他却说县长去北京学习了,看来贾主任不靠谱,跟他能谈出个啥呢?

闹子不想说话,发现贾主任的瘦也有点假模假式的,二话不说,掉头对县长说,您忙,以后再谈,我也就不打扰贾主任了。闹子一口气走到车前,嘀咕声,奶奶的。

副总小汪问,咋了?

闹子张嘴便说,回老家,现在就走。

司机小常发动了车子,副总小汪问,见到县长了?

闹子不知道说啥好了,他感觉到,大家对待客商的态度明显前后不一,咋了呢?

冬季里,按说县乡公路两旁应该种有小麦和油菜的,可是听说去年麦油价格下跌,农民亏了本,便放弃秋种,弄得路边都是稻茬田。杨树和梧桐直刺着扎向天空,想要扯下天空那块乌云似的。闹子有点沮丧,只是嘴里不说。坐车无趣,随手给苏红发了一条信息,大意是,我是闹子,很想找你叙叙,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那晚我失态了,真对不起你。保留低姿态,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号码,别又被她拉黑了去。信息发出,苏红一直没有回复,闹子心里别扭得很,想,苏红为啥刻意回避我呢?车子进了村庄,那是闹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王大郢子,只是现在看起来有些陌生,楼房七零八落的,见不到几个人影,田地里也没有种小麦和油菜,稻茬杵满田地。闹子家也是有地的,只是早转租给宗族里走得近的一位兄弟,那点转租费闹子没要,闹子不在乎那点钱。老房子已经倒了,只剩下地基。闹子围着地基走上几圈,眼泪跟着流了出来,想,什么时候倒的呢?

走出地基后闹子才对副总小汪说,买点纸钱,上坟去。

闹子带着副总小汪、小常向村部走去,村部小卖店不大,东西倒还齐全。闹子不想抬眼看人,指指纸钱啥的说,每样都拿上一些。纸钱、阴票、纸做的元宝很多,店主边拿边问,够不够?闹子不抬头,瓮声说,多拿点就是。副总小汪问,要不要全部买下?闹子不想回答,小常附和说,都买下。店主有些茫然,看着闹子问,要不要买点礼花和鞭炮呢?闹子点头,司机小常跟副总小汪张罗,付完钱后,店主看着闹子问,这位后生咋看起来这么面熟呢?闹子没有回话,店主说,只是节气未过大寒,上不得坟呢。老家人迷信,说上年坟必须在大寒和立春之间才行。闹子抬头说,又是规矩不是?闹子抬头时,店主猛地一惊问,难不成是闹子?闹子这才认真看店主,愣怔问,是三叔吗?王大鹏是三叔起的名字。

店主连连点头,急忙拉住闹子的手说,真是闹子,多少年了,听说你发了,怎么才回?

闹子拉住三叔的手说,我有何脸面回来呢?

三叔说,那事情人们早忘了呢,回来就好,早该给你爹娘上坟了。

闹子忍不住擦擦眼睛,到底没有说话。闹子想,做梦都想回,只是没有颜面回来呢。闹子说完后,看三叔回不过神,才提提精神说,三叔,有了这次回,想必以后每年我都会回来的。

三叔说,这才像王家子孙嘛。

闹子说,我先上坟,之后看看大家,晚上我还得赶回县城去。

三叔说,住几天嘛,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这就告诉大家去。

闹子知道,这里的王家人只算他的宗亲,亲的热的都不在了,他的情绪随着寒冷一起盘旋,只是不太想说话了,一直不吭声。告别三叔,带着副总小汪和司机小常,一心想赶快走到爹娘坟头去。到了爹娘的坟头一看,坟茔依稀可辨,没有想象中残败,闹子想,肯定是逢年过节时其他王姓子孙随意垫上的土。闹子跪在爹娘坟头说,爹,娘,你们活着就比别人低矮,儿子不孝,回来晚了,让你们的坟头还这么低矮。副总小汪、司机小常跟着闹子一起落泪,最后副总小汪说,天大的抱怨,都该随风而去。爹娘走了,早该回来上坟。

闹子哭得稀里哗啦的,边哭边说,爹,娘,你们等着,明年清明,我给你们建个大大的坟,立上碑,我让你们挺直身子做回人。

司机小常一直蹲着烧纸,闹子哭出声来,直到哭声越来越大,司机小常才劝阻说,爹娘走了,傷心何用呢?

闹子说,爹,娘,找不到了,都是你们害的。

礼花、鞭炮响起的时候,路边早站出来不少老人,有抽烟的,有拢着袖口的,大家一起看着闹子上坟。没过大寒,回来上啥坟?这个闹子,一直不讲究规矩。闹子听不到大家的议论,看王家老少站在大路上指指点点的,闹子不想哭了,擦擦眼睛,对副总小汪司机小常说,走,见见他们去。小常随后嘀咕一句,要想子孙旺,得把祖坟上,难怪你单着。副总小汪一把捂住小常的嘴。闹子叹口气说,也许吧。

走到宗亲身边,闹子对副总小汪说,多拿点钱出来,再拿几条烟,散给大家。闹子一步一步走向宗亲,他知道当初这些人多不待见他,甚至诋毁他,可今天的闹子早不介意了,他弯腰鞠躬说,对不起王家老少了,闹子丢人了,在这里赔礼了。大家收下钱和烟,并没有像过去那样责骂他,反而问,闹子,有啥喜事?是不是结婚了?闹子不解释,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回来就好,这是你的家不是?闹子抬头,泪水婆娑,闹子对副总小汪说,每人五百元,然后又回头看着大家说,这点钱就算闹子买刀肉孝敬老少的。闹子泣不成声地说,过去闹子不讲规矩,不过,闹子今天还不后悔。

大家松弛了表情说,过去那些规矩也有不对地方呢,现在想开了,和橘子好好过日子去。

后来那位辈分最长的老人说,狗东西,跟长辈们还装神弄鬼,派橘子回来修路,以为我们还会骂你?

闹子头嗡地大了,橘子回来修路?啥时候的事?

三叔说,现在叫了苏红,只怕想跟你结婚,才改了姓的。只是橘子爹打死不承认,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家门口几个人。

苏红回来修路?说我捐资的?怎么可能?闹子一脸糊涂。

三叔问,你不知道?

闹子回不过神,苏红以我的名义修路?怎么可能?这么说,苏红真是橘子?是的话为啥不肯相认?闹子更糊涂,清醒过来,闹子抓住三叔的手问,确定她叫苏红?

三叔说,还能有错?分明就是橘子嘛,骗谁呢。

苏红真是橘子呀。闹子急忙拨打苏红的电话,电话通了,可惜依然无人接听。闹子想,橘子为啥这样呢?为啥?闹子又打,还是无人接听,闹子便向大家拱拱手说,各位叔伯,闹子回来晚了,对不起大家,我得找苏红问问去。

闹子又丢给三叔一把钱,说在场的每人都有份儿。

上了车,闹子有些兴奋,让车直接开到橘子爹家去,闹子想,苏红就是橘子,他爹为啥骗我?橘子为啥骗我?闹子伸长了脖子,不停地指挥路,车很快到了橘子家。闹子想,豁出命也要问出个究竟。橘子家楼房十分气派,不说风格,单就外面的气势,便有些鹤立鸡群。闹子越想越有底气,肯定苏红就是橘子。走向楼房,拐过墙角,见橘子爹正在门前菜园地种菜,闹子招呼橘子爹,橘子爹意识到是闹子,火爆脾气又起,哇哇啦啦地骂。

闹子问,苏红是不是橘子?我找了橘子这么多年,为啥不告诉我呢?

橘子爹提锹走出了菜园,边走边嚷,苏红怎么可能是橘子?你故意派个长得像的回来腌臜我,我让你显摆,看我不劈了你。说完,橘子爹铲起一锹土甩了过来,闹子躲过那锹土,橘子爹嚷,看看你把橘子害的。

闹子辩解,我咋害了她呢?

橘子爹甩完一锹土后,提锹走出菜园,冲向了闹子,闹子对副总小汪、司机小常说,跑呀,他真会劈我的。

司机小常急慌慌发动起车子,一脚油门,车子猛地蹿了出去,橘子爹骂了啥,闹子已经听不清了,司机小常问,那老头谁呀?恁大脾气。

副总小汪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给我闭嘴。

车子慢下来的时候,副总小汪问,苏红是谁?为啥要用你的名义修路?

闹子大声嚷,你们能不能不说话?

司机小常加快了速度,傍晚时分,车子进了城。雨后空气好多了,冬天的晚霞扯带出几片橙红,十分好看。闹子在橙紅的晚霞中,渐渐平复了情绪。车到酒店,他就开始打电话,很久,苏红到底接了电话,闹子开门见山地问,橘子,为啥骗我?

苏红说,闹子?你他娘的吃饱了撑的?我再说一次,我叫苏红,我不是橘子。

闹子再次糊涂了,问,那你为啥以我的名义回家捐资修路?

苏红说,你这个人一直不消停,想想看,哪次见到你,我不闹心!苏红避重就轻。

闹子问,你在哪儿?我要见你。

苏红啪地挂了电话,闹子一下子愣怔在冬风里,想,这个苏红,咋还不承认呢?

又一个春天,闹子再次回到了县城,这次闹子是一个人回来的,他不想带司机小常、副总小汪,他想一家楼盘一家楼盘地调查下去,看看哪家楼盘适合做委托管理。

这年的春风像喝醉酒的汉子摇摇晃晃的,闹子也走得脚踩海绵般轻摇。他刚查看了几处,就到了中午。于是一个人找家土菜馆,要了几碟当地菜,不停地嗅闻家乡的气息,那种亲切而熟悉的菜香,最后勾出了他的酒意,他便喝了点酒,又到宾馆休息了会儿。下午起床,他决定到最大的地产盘聚宏盛摸摸脉络。慢慢吞吞地走到聚宏盛楼盘时,闹子心里咯噔一下,聚宏盛规模这么大,肯定适合做委托管理。他心里暗暗激动和窃喜,想,谁家开发的呢?闹子来了精神,细心地查看楼盘的每一个角落,直到闹子来到销售大厅,盘算如何公关时,一抬头见苏红正口气严厉地批评一个销售员。

闹子猛不丁间受到惊吓,苏红?她怎么会在聚宏盛呢?

苏红穿着橘红的大衣,脖子上系着蓝色丝巾,看起来十分优雅和高贵。

闹子控制不住自己,猛地上前拦住了苏红的去路,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红没有想到闹子会来聚宏盛,想躲没有去路,见人多,小声示意说,到外面等我。

闹子一直盯着苏红,怕苏红又借机溜走,一直在大厅外候着,不一会儿,苏红拿着手包,橐橐而出。

闹子上了苏红的车,苏红开的是宝七,看来苏红真的发了。上车后闹子问,什么时候回来的?苏红不回答。发动了车子,闹子又问,为啥不承认是橘子?

苏红还不说话,到了一家茶馆,苏红说,这里安静。

闹子跟着苏红下了车,又问,常来这里?

苏红走得很快,到了茶吧,点了茶,走进包厢,闹子跟着走进。闹子疑问重重,一直打量苏红,苏红不像过去,举止十分得体。闹子想,苏红身上还有多少橘子的影子?

苏红见闹子沉思,回过神,微笑中夹杂着另外的情绪问,那晚哭啥呢?

闹子问,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吗?为啥不跟我相认?

苏红想起自己的委屈,思忖再也回不到过去,坚持说,为啥你非要坚持认为我就是橘子呢?

闹子说,为你,我气死了爹娘,看在死去的爹娘的份儿上,求你说出事实真相。闹子疑问太多,还有即便你是苏红,这么多年去了哪里?

苏红并不回答,苏红知道她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跟着老人的儿子一直做到副总,期间,她受了多大的罪。通过老人的儿子认识了罗处长,认识了县长,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受下的委屈谁能理解呢?岁月早让她变得身心俱疲,说了过往,闹子还能如过去一般爱我吗?担心和犹豫让苏红坚硬了表情,她镇定地说,我不是橘子,你这么执念,是不是得了狂想症?

闹子有点茫然,不是橘子,为啥以我名义捐资修路?咋会知道我老家在哪里?

闹子的追问,让苏红窘迫起来,她毫无来由地发了火,她知道只有通过发火才能抵御内心的虚空和不踏实。她用嗔怒、心虚缠绕出的复杂口吻说,我与橘子真有那么像吗?如果你要问我这么多年去了哪里,现在我就告诉你。有段时间,我离开了上海,到了厦门,厦门的海水真蓝,早起后,我吃碗扁食,然后去了南普陀听钟声,散漫的钟声让我慢慢安静了下来,最后我才能正常工作呢。

说完,苏红呵呵笑笑,换上平静的口气说,我说,曾经为了你,我选择了演戏,你能相信吗?

闹子示意苏红说下去。

苏红说,所谓的夜女生活,那是我故意将错就错的,实际那时候我在公司当接待员,需要应酬,而你处处约束,让我怎么办呢?

为什么要装夜女呢?

你把我当成了橘子,而我是苏红,好吧,我按照你的思路,把橘子打造成夜女,你肯定会离开我的。

还有,你对我的关心基于橘子,要知道苏红也是女人,苏红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闹子越发糊涂,苏红不就是橘子吗?

苏红说完叹口气说,还得当初我给你介绍女朋友吗?一个又一个的,你都拒绝,非要找橘子,知道我多伤心吗?苏红难道就不值得你爱吗?

闹子不知道苏红绕来绕去是什么意思,头脑简单地说,你不就是橘子吗?闹子的忧伤聚集在脑门上,汗津津中透出困惑和不安,连呼出的气息都带出一丝焦急。

苏红不再争辩和否认,低头看茶馆院井中的花,院井中的杜鹃花、茶花正盛,剑兰、墨兰置放在铁艺架上,幽香四散。蝴蝶、蜜蜂翩翩起舞,绕飞在花朵和绿植之上,让人心里多了一丝沉醉。苏红看了半天才回头看闹子。

闹子一直在看蘇红的表情,见苏红回神,碰碰苏红的手说,橘子,如果我伤害了你,你说一声,要知道,我一点也没有伤害你,恰恰是你,处处欺骗我呢。

苏红从闹子的痛苦中窥视出自己的痛苦,她想,不是不想相认,相认之后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知道我多么担心吗,知道我的挣扎和痛苦吗,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可以承受的,知道吗?闹子。

闹子更加糊涂,苏红不承认,他还说什么呢?说明即便苏红是橘子,她也已经不爱我了,选择远离,那么我还有必要这么纠缠下去吗?想到放弃,闹子突然没了底气,他知道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动力就是橘子,放弃橘子,还能活出滋味?沉吟半晌,闹子说,橘子,让我们一起回到过去,好吗?

苏红换出另外一副神情,哈哈笑了,笑声很大,大到多了一些讽刺的味道,苏红说,真把我当成橘子了?早知这样,那次就不该收留你。

闹子扭头往下再看院井里的花草,可惜同样是从上往下看,心情却迥异,参差不一的花草混淆在斑驳的阳光下,多了一些凌乱,包括蝴蝶、蜜蜂的绕飞,也像闹子的情绪,乱糟糟的。

闹子索性闭上眼,茶社里音乐舒缓,像迷乱的情绪,碰巧的是,播放的音乐居然也是《舒伯特小夜曲》:

我的歌声穿过深夜

向你轻轻飞去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

爱人我等待你

闹子知道,这段音乐后来是他百听不厌的,他一直在这段音乐中忘我沉醉,可这会儿听到这段音乐,他突然来气,大声问,还记得租住房里,你听这段音乐时我多么生气吗?

苏红喝口茶,一字一顿地说,那时候我也特别纠结和伤心。

闹子闭上眼睛,忧伤涌到脸上,不一会儿,硕大的泪珠滚出眼眶,苏红见闹子那么悲伤,眼看就要失去理智,脱口就想承认她就是橘子。老人的儿子突然打来了电话,电话冲断了苏红瞬间的迷失,打完电话,苏红再次回到现实,回到理智中去。

闹子不知道苏红想什么,看苏红情绪跌宕起伏,早猜出苏红就是橘子,为进一步确认,他大声说,看着我的眼睛,对,就这么看着,你还能不认?

苏红快要崩溃了,闹子越是坚定不移,她越不敢相认,她无法回顾过去,无法战胜自己,她在心里说,橘子死了,你是苏红,苏红不可以爱上闹子。

苏红不敢直视闹子的眼睛,闹子眼睛里全是凄凉、迷惘,最后涌出的泪光充满了绝望。那种绝望彻底搅乱了苏红的镇定,苏红无法掩饰自己,急忙拨打老人儿子的电话,那是她的董事长,她和董事长联手,拿下了老家县长、罗会长,拿下一个又一个需要拿下的人,一个又一个矗立的楼盘,好比她的委屈和心血,血淋淋地耸立在天空里。只有拨打董事长的电话,她才会冷静,她对老人的儿子现在的董事长说,住建局那边稍等会儿,我需要处理一点私事。选择打这个电话,是一种掩饰,她需要冷静,需要掐断脑海里的迷失,她想,假如闹子还能爱苏红,就交给时间去处理。

苏红打完老人儿子的电话,岔开话题说,是不是想取得聚宏盛的物业管理委托权呢?需不需要我帮你?

闹子见苏红说话颠三倒四的,失去理智说,我拼命打拼,就是为了橘子,你不是橘子,我要证明什么呢?

苏红半天没有说话,仰头喝完杯中的茶,抬眼问,那么你对我怎么看,对,眼前的苏红?

闹子说,你不是苏红,你是橘子。

苏红说,我说,你对我怎么看?眼前的我,能打动你吗?

你?你本来就是橘子,为啥不能打动我?

我说的是苏红,你会丢开橘子,爱上苏红吗?

闹子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为啥苏红说话这么绕呢?苏红就是橘子,我爱橘子,自然爱苏红。你承认你是橘子还有什么障碍呢?

问题是,我不是橘子,我是苏红,你会爱上我吗?苏红索性直白地说出了心中的困惑。

闹子傻了,我会爱上眼前的苏红吗?假如她不是橘子?不会,肯定不会。那么怎么回答苏红的话呢?闹子傻傻地看着苏红,苏红内心翻江倒海,她想,如果闹子说,他同样会爱的,她就会告诉闹子一切,可闹子回答不上来,那么说明,闹子根本不可能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我承认还有意义吗?苏红变得焦躁不安。

闹子说,简单的问题为啥突然复杂起来了呢?

苏红呵呵笑笑说,其实我们一起同租的日子,我也无法忘记。想到你的约束和急眼,包括和我吵架,都让我感到了温暖。苏红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慌乱中喝口茶又岔开话题说,记得你给他当司机的老板吗,他也是你的恩人不是?在聚宏盛相聚,大家说到了你,他说如今你混好了,但依然得不到族人承认。他说当初帮你,就因為你是老乡,还因为你对橘子的真情。他还说,你老实忠厚,却不懂感情。后来外出创业成功者提出每人给家乡办件实事,我就想到了你。我问了那个老板你家住在哪里,知道了地址,我想,能不能用你的名义修条路呢,让你的族人不再气你。反正要办一件事,于我这里既办了实事又帮了你,何乐而不为呢?只是没想到,你的族人居然也把我当成了橘子,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苏红真真假假地说了这么大段,总算把修路的事情圆了过去。

闹子说,估计橘子也放不下过去吧。

苏红惨淡地笑笑,多少带上了嘲讽的意味,笑完之后说,你还把我当成橘子?

闹子站起来问,难道不是?

苏红慢慢严肃起来,连口气都是冰冷的,她说,知道什么是狂想症吗?就是按照自己的思路,一根筋走下去。

茶社不停地播放《舒伯特小夜曲》:

我的歌声穿过深夜

向你轻轻飞去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

爱人我等待你

苏红陷入伤感,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只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用苦笑掩饰内心的忧伤。见无法继续掩饰下去,她拿起手包向外走去。

很快开车绝尘而去。

闹子突然意识到什么,怕再失去橘子,跟在车子后面喊,橘子,你不该这样绝情。

那天下午的春阳特别斑斓,照在闹子身上也是斑斓不堪的,闹子掏出手机,不停地拨打苏红电话,闹子想,不弄清事实真相,他是不会罢休的。

闹子走得汗津津之时,苏红打来了电话。苏红又在固执地问,告诉我,你爱苏红还是橘子?

闹子喊,苏红和橘子本就一个人。

苏红说,错,她们就是两个人。

闹子突然怔在一棵香樟树上,那是常见的香樟树,只是在春天里枝叶更加浓密,闹子靠在香樟树上想,其实挺简单的,苏红就是橘子,为啥弄得这么复杂?谁能给我一个解释呢?

第二年春天,闹子在苏红的帮助下,取得了聚宏盛物业委托管理代理权,开业那天,谁也没有想到,闹子播放的歌曲竟然是《舒伯特小夜曲》,公司办公室推荐《梦的翅膀》《好日子》《好运来》和《迎宾进行曲》等曲目,闹子一概否决,坚持说,这次开业,我就要播放《舒伯特小夜曲》。

开业规模不大,惊动的人物却不小。因为老人儿子和苏红的运作,县长和罗会长出席了闹子的开业典礼。寒暄之后,大家一起问闹子,咋播这种不伦不类的曲子?

闹子不想解释,闹子看着苏红,最后看看攒动的人群说,难道不好吗?

苏红知道那是闹子说给她听的,她有些想流泪,只是人太多,到底忍住了。苏红看着闹子坚定的目光,柔软了心思,暗自想,闹子,谢谢你,也许你已经爱上苏红,这才是我心目中的闹子。

闹子回头见苏红沉思,突然跟着乐曲唱了起来:

我的歌声穿过深夜

向你轻轻飞去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

爱人我等待你

听到闹子突兀唱起《舒伯特小夜曲》,大家陷入尴尬,开业哪有自己唱歌的?这个王总,这个闹子,咋这么不着调呢?

大家的疑问还没有打消,全体员工跟他一起唱开了去。合唱的歌声盖住了乐曲的声音,一时还压过了喜庆的鞭炮声,大家不知怎么了,一起看闹子。

闹子越唱越投入,直到泪光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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