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歪正在家做饭时,响亮的歌声从门缝里冲了进来。李老歪觉得,那声音就像是炮弹,一下一下在他的心头轰炸。
李老歪心烦了。他嗵地扔下手里的菜刀,咣地摔开门,还没出门,就指着院子的三轮车骂开了。
李老歪骂的是收破烂的张笑。张笑的三轮车上装了个音响,从早上出门,就火辣辣地唱着,直到晚上回来,音响还要唱一会儿。以前呢,李老歪也喜欢听张笑音响里放的歌,有时在街上正好看见了张笑,就喊他在钉鞋摊子边歇歇。张笑呢,有时急,说是有活儿等着呢,很多时候呢,也不急,看李老歪喊他,就把三轮车停到路边,车上的音响呢,也不停。李老歪说换个。张笑知道李老歪喜欢蒲剧眉户剧,就给他调出蒲剧眉户剧。李老歪听着咿咿呀呀的唱腔,手里的活儿也不做了,顾客在一边催他,他也不急,说等等,就听一下。顾客说不能边修边听?他说不能。他说干啥操啥心。顾客笑他穷讲究,只好耐着性子等他的“一下”结束。一条街上就李老歪一个修鞋摊,常年四季地打交道,早都熟稔了,哪里好意思催促呢,也不过一双旧鞋子。市场上人很多,吵吵嚷嚷的,李老歪却听得也认真,也用心,欢天喜地了。
张笑也没有闲下来,给李老歪摊上的顾客发名片,一边就介绍他的业务,说是家里有不要的占地方的淘汰了的,都可以给他打电话,不想打电话了,就给李老歪说一声。张笑说,我和李老歪住邻居,我们是好邻居。说着,就扭头问李老歪,我们是好邻居吧?
张笑和李老歪是老乡,在老家就是邻居,到了城里,又租住在一个院子。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呢,冬天夜长,夏夜燠热,他们就会聚到一起,抽烟,扯闲话,听蒲剧。张笑有时会买一瓶酒,跟李老歪一起喝。李老歪就知道他又收了个大件。什么大件呢?张笑没告诉过他,但李老歪知道肯定是有挣头。李老歪喝着酒,心下就暗了一层,想张笑收个破烂把老家的房子都盖了起来,他老家还是两间破房子,他就想扔了鞋摊,也去收破烂去,可想想修鞋补鞋总还是个手艺活,收破烂算啥?
李老歪骂张笑,张笑却不恼,他笑模呵呵地问李老歪尾巴叫谁踩着了?
李老歪不理张笑的玩笑,他说,把你的狗屁喇叭关了。
你不是爱听蒲剧吗?
然李老歪一点听的心思也没有,他觉得张笑是故意在他面前炫耀。早上出门时,张笑给李老歪说他老婆过两天来。你明明知道我老婆跟人跑了,还给我说你老婆来不来的话,你老婆来就来嘛,有啥了不起的?李老歪越想越生气,他气恨恨地骂道,我爱听不爱听关你屁事!
张笑看李老歪真的生气了,他的火气也倏地蹿到了头顶。他说,你把人家的鞋修坏了人家叫你赔是你技术不行,关我啥事呢你给我尥蹶子。
下午李老歪确实修坏了顾客一只鞋。李老歪听不得别人说他的手艺不行,那年老婆就是这样说他,老婆说,你就有个抱臭鞋的本事还修不好,还能干了啥。他打了老婆,老婆就跑得没了影。顾客骂我,老婆骂我,你这个好邻居也骂我?你不就是老婆要来吗当是七仙女还是王母娘娘来啊你显摆!一霎时,李老歪的脖子鼓胀,脸色紫黑,头顶的那几根头发呢,也气恼恼地发抖。
张笑看见李老歪抓起了锤子。钉鞋的锤子,敲打钢钉铁掌的锤子,一锤子呼地下去,头上飕地一凉,嗡地一下,脑袋肯定会炸了,血忽突一下冒了出来,顺着额头,脸,脖子……他不敢说笑了,倏地跳进屋子,把门在里面关得死死的。
李老歪追到门边,逼问张笑,你说哪个技术不行?
李老歪说,哪个敢说我修的鞋不好?
李老歪说,哪个敢说我的技术不行?
李老歪的铁锤子砸在张笑的门上咣咣响,也伤感,也孤独。
深夜,李老歪醒来,辗转难眠,到院子摘下三轮车上的音响,放到自己屋里,音量极小地放着蒲剧。他呢,在灯下修一双布鞋。张笑的鞋子。李老歪想起在城里这么多年来,跟张笑相帮相扶的,手下的活儿就仔细了。他说,我要叫我的好邻居看看我的手艺到底怎样。
本栏责编 李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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