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每到夜晚,我仰望星空,就时常想起家乡的萤火虫。
家乡的夜晚静谧而安详。在树丛,在稻田,在沟塘,萤火虫飞来飞去,绿莹莹的光,宛若遥远的小灯笼,忽明忽暗,若隐若现。当走在乡间小路上,多情的荧火虫,会舞弄着轻柔的倩影,伴你款款而行。时常听大人说,天上的人看地球是天,萤火虫就是天上游动的星星。还听母亲说,萤火虫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变成的,专门提着灯,给夜行人引路。
遥远的传说,给萤火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引起人们不尽的遐想。那时,只要一抹黑,我的心就随着绿莹莹的光忽闪起来,时常带着弟妹、小伙伴们一起撵着萤火虫满稻场跑,撵来撵去。偶尔,撵到水沟旁,水下倒影也在飞,相映成趣,或浮在草丛中,时栖时舞,好像天上星星在闪烁。
萤火虫飞得虽然不快,但很娇小,逮它时,总得小心翼翼,稍不注意,会把它弄伤或者弄死,要逮到也不容易。有时,不小心拍死一只荧火虫,会不停地啧啧惋惜,但当时没有一点“负罪”的感觉。
“轻罗小扇扑流萤”,不知可是受了杜牧《秋夕》一诗的启发,大人们教我们用扇子拍打萤火虫。刚开始,我们用劲过大,萤火虫便一命呜呼;劲小了,速度慢了,萤火虫逃之夭夭。后来,渐渐掌握了技巧,萤火虫便越来越多地被扑落到了地上,趁它还在爬动时,就赶紧逮到瓶子里;如果动作慢了,它就会振振翅膀,流星一般,划道弧飞走了。晚上,我们躺在凉席上,时常拿出萤火虫的小瓶子出神地看。在那绿莹莹的光里,好像有说不完的童话,看到它,心里似乎也亮堂清凉了许多。
有一年,一个夏天的晚上,当时我已上初中,又带着小弟和一帮小朋友去逮荧火虫,一时忘了时间,逮到11点。当撵到沟沿时,不会水的小弟,一脚踩空,“噗咚”一声,滑到了水里。我吓得赶紧去拽,也跟着滑到了水里。我紧拽快托,小弟还是被淹得脸色煞白,好在倒了几口水,就清醒了过来。当时,我害怕极了,但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回家。到了门口,一眼就看到一辆熟悉的“永久”自行车在廊檐下放着,身子不由得抖了起来。“糟了,这下完了,我爸从区公所回来了,这次非挨一顿打不可。”边想边小心翼翼地推开堂屋大门,父亲正坐在堂屋。可出乎意料的是,他没吭一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发愣的我和小弟。站在一边的母亲说:“还不快去,把衣服换了!”真的太阳从西边出了?一向动不动就火冒三丈的父親,这次竟连一句批评的话也没说,大出我的意外,反而心里没了底,愈加惴惴不安。当我和小弟洗了澡换好衣服以后,父亲来到了房间,温和地问我们可知萤火虫是怎么来的。看我们讲不出名堂,他就讲起了萤火虫的传说,讲了“囊萤映雪”的故事。还讲自己从小因为家里穷,只上了两年私塾,也曾逮过萤火虫借光看书的事,并发了一通感慨。“囊萤映雪”的故事,上课时老师讲过,在外乘凉时也听过,可从来没有像那天晚上听得那么静心细致,也从来没有感受到那天的父亲是那么的和蔼可亲。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逮过萤火虫了,开始与书亲近。尽管当时七十年代正赶上“不学ABC,照样当好接班人”的年代,有事无事,还是经常把书捧到手里。但每当捧起书,绿莹莹的光就在我的旁边忽闪,好像为我点亮了一盏灯。后来,无论是下乡扛锄头,还是当兵扛枪,以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退伍被安排到乡粮站,都一直把书捧在手里,晚上的灯光时常伴我到深夜。后来,我先后有幸被全省首次成人学历教育安徽大学中文系、全省首次乡镇财干、全省首次优秀后备干部学历教育地委党校大专录取。地委党校毕业后,我又被县委组织史办公室、县乡镇企业局点名要去写材料。八十年代末,我又被县委办公室(政研室)点名调去给书记写材料;再后来,又被市政府办公室(发展研究室)点名调去给市长写材料。那时候,我的工作是“白加黑”,白天跟领导跑,晚上加班爬格子。但无论多忙,不管在家还是外出,一直保持着手不离书的习惯。
从那时起,我逐步从一些古诗人笔下知道了萤火虫的可爱之处。“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诗仙李白笔下的萤火虫是执着的化身;“类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初唐大诗人骆宾王笔下的萤火虫是慎独的君子。“不自惭微照,秋宵款款飞。”清代诗人李念兹笔下的萤火虫是自尊的象征,虽然没有明月的皎洁,没有灯火的辉煌,但并不自惭,仍然发出光和热,展现着生命的价值……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读到了大诗人泰戈尔笔下的《萤火虫》。“你不是太阳,你不是月亮,难道你的乐趣就少了几分?你完成了你的生存,你点亮了你自己的灯,你所有的都是你自己的,你对谁也不负债蒙恩;你仅仅服从了,你内在的力量。”你看,萤火虫多么微小,可又多么有价值,最大限度地用这力量发出自己应有的光芒,是多么快乐的小精灵!
如今,昔日的圩沟、河流、滩地逐渐变成了街道、高楼,自然草地越来越少,化肥农药代替了农家肥,萤火虫早已没了踪影。但这些年,每当我翻开书,或放下笔,或远眺窗外的时候,家乡的萤火虫,那绿莹莹的光,便在我的眼前忽闪,忽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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