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类·言外句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陈去非 《忆旧》云“忆昔午桥桥上饮……”,又云 “高咏楚辞酬午日……”,如此等类,诗家谓之言外句,含咀之久,不传之妙,隐然眉睫间,惟具眼者乃能赏之。(元好问 《自题乐府引》)
【词例】
临 江 仙
陈与义
高咏楚词酬午日,天涯节序匆匆。榴花不似舞袖红。无人知此意,歌罢满帘风。万事一身伤老矣! 戎葵凝笑墙东。酒杯深浅去年同。试浇桥下水,今夕到湘中。
【解析】所谓“言外句”,也就是意在言外,有言外之意。譬如一篇作品,它的字面上有一层意思,但这字面的背后还隐含着另一层更深的意思。正如北宋诗人梅尧臣所说,是“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欧阳修 《六一诗话》),这就是“言外句”的意思。从理论渊源上说,这“言外句”似乎可以追溯到刘勰的 《文心雕龙》,《文心雕龙》 中有一章专门讨论“隐秀”: “隐也者,文外之重旨也; 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隐以复意为工,秀以卓绝为巧。”又说:“情在辞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这里所说的“重旨”、“复意”、“情”就是指语句或文章的深层内涵,所说的“独拔”、“卓绝”就是指作品中的精语或精彩之笔。虽然这“言外句”并没有特别强调语言形式的精警 (所谓“秀”),但与“文外之重旨”或“情在辞外”显然是颇为近似的了。这种技巧在诗词文中都有,这里只举诗词的例子。比如《诗经》 中的例子。《围炉诗话》 卷一中说:“诗不可以言求,当观其意。讥刺是人,不言其所为之恶,而言其爵位之尊,车服之美,而民疾之,以见其不堪。‘君子偕老,副笄六珈,’‘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是也。颂美其人,不言其所为之善,而言其容貌之盛,冠服之华,而民安之,以见其无愧。‘缁衣之宜兮’、‘服其命服’ 是也。”前两个讽刺的例子,一个出自 《鄘风·君子偕老》,是讽刺齐君之女卫宣公之妻宣姜在丈夫(卫宣公)死后和宣公的庶子公子顽姘居之淫行的,另一个出自 《小雅·节南山》,是讽刺周王朝执政大臣尹氏的。两个赞美的例子,一个出自 《郑风·缁衣》,是赞美来归的贤士的,另一个出自《小雅·采芑》,是赞美周宣王时领兵出征的大臣方叔的。这些讽刺也好,赞美也好,都不是明明白白写在字面上的,而是暗含在内的,“听话听声,锣鼓听音”,读者应从言语之外来寻绎体味它的深意,这就是“言外句”了。再比如唐代大诗人杜甫的 《丽人行》,是讽刺杨氏兄妹的,诗人只写三月三日长安水边的丽人如何美貌如何华贵饮食又是如何之精美,除最后两句外,几乎没说一句怒气冲冲的话,但诗中又无处不透着诗人对杨氏兄妹的憎恶、鄙视、厌恨之情。词同诗比起来,也许更为含蓄蕴藉,所以“言外句”在词中比在诗中更为常见。象元好问提到的陈与义这两首 《临江仙》,“高咏楚词酬午日”一首是伤老感时的,上片开头写节序匆匆,而自己身在天涯却无事可为,只好高声吟诵楚词来打发这沉闷的午日。这是字面上意思,但细细品味词意,似又不尽然: “酬”字不正说明这“午日”的自己无聊之极而又无能为吗? 而且,用什么“酬午日”不好,偏偏选中“信而见疑,忠而见谤”忧愁幽思而作的“楚词”,这难道不是大有深意吗?节序变化当然是属于自然界的,但这风景之异是不是也隐含着人事的变化呢?上片后三句中更直说 “无人知此意”,显见 “此意”绝非字面上的意思了,否则,又有何难“知”?下片开始即点 “伤老”,但也只把词意主旨说了一半,在“伤老”之前加上“万事一身”,可见这“伤老”并非词旨的全部。最后四句写酒浇桥下水,似有无限怀念和沉痛。但是这深层的情感都不是词中点明的,却又分明俱在,“隐然眉睫间”,包容在句子里,所以元好问才说它是 “言外句”。
“言外句”可以是一句话的言外意,也可以是几句话的言外意,还可以是全篇的言外意,当然也不妨几方面都有。比如杜甫的 《哀江头》:“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其弦外之音是讽刺杨贵妃的恃宠,但诗的全篇又不尽是这一内容的“言外句”。但一般说来,全篇是由一句句话组合成的,所以每一句话都和全篇大有干系,因此许多时候倒不易区分。比如上面所举陈与义 《临江仙》一词,词中句有言外意,全词亦有言外意。不过有时这章句上浑然一体,实难分开来说,比如苏轼的 《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全词自然包含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深层情绪和意旨,但又很难说其中某一句话有这些内容,如果硬要摘句来说,定难逃断章取义之嫌。
这种 “言外句”的技法不仅使词人的表达方式显得很含蓄很委婉,而且也为词作本身平添了无穷的韵味,供人咀嚼,象陈与义、苏轼等人的这一类作品之所以能令人百读不厌,似乎解说透了,又似乎永远也解说不透,与此技法大有关系。还必须说明的是:作品的言外之意并不是什么神秘莫测的东西,它就存在(也必须存在)于作品之中,而不是临时加上去的。即所谓 “隐然眉睫间”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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