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类·纵法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一起对面着笔,见己之欲归不得而魏之至,喜可知也。是工于作势处,前半纯是纵法。(高亮功《芸香草堂评山中白云词》卷四)
【词例】
摸 鱼 子
寓澄江,喜魏叔皋至
张 炎
想西湖,段桥疏树。梅花多是风雨。如今见说闲云散,烟水少逢鸥鹭。归未许,又款竹谁家,远思愁徐庾。重游倦旅。纵认得乡山,长江滚滚,隔浦正延伫。垂杨渡,握手荒城旧侣,不知来自何处。春窗剪韭青灯夜,疑与梦中相语。阑屡拊。甚转眼流光,短发真堪数。从教醉舞。试借地看花,挥毫赋雪,孤艇且休去。
【解析】纵法的运用,有欲擒故纵的意味:先纵笔描写某一情感,然后收束回来,或反衬、或突出另一种不同的情感。两种情感在作品里相映得彰,相互相成,从而获得更强烈的艺术效果。张炎后期飘泊江南各地,却始终没有忘记故乡杭州,没有忘记早年曾使他流连忘返、身心愉悦的秀美的湖光山色。这种怀念里包含着深沉的故国之思与沦落之痛。此词主要抒写思念故乡和喜逢故人两种情感,以纵法勾联,浑成一体。上片以纵笔尽情倾诉对故乡的怀恋。时词人寓居江苏江阴,从全词描写看来,应是早春季节。江阴的气候与杭州相似,词人从眼前出发,想西湖的风物景致:段家桥畔,树木疏落;梅花傲雪,风雨凌侵。段桥残雪点缀着梅枝,是西湖十景之一,曾给词人许多的雅趣。残冬早春之际,西湖唯断桥 (即段桥) 残雪迷人。因此,词人的思绪会马上集中到这上面。然今日的西湖已荒凉残破,稀疏的梅枝瑟缩于风雨交加之中,悲凉凄切。词人亡国后曾回过杭州,所见的是“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高阳台》)词人此时的回想,融合了所见所想,渗透着亡国遗民的悲怨。接句词人进而设想西湖如今凄凄切切。冷冷清清的景象: 闲云散尽,游人归去; 鸥鹭不到,烟水迷漫。无复当年之繁华热闹。这种对故乡的怀恋,又混融着无奈和惧怕,是遗民的特有心态。张炎词中常提及“鸥鹭”,如“半零落依依,断桥鸥鹭”( 《月下笛》)、“西湖见说鸥飞去”(《摸鱼子》)等,词人隐隐的以闲散自在的 “鸥鹭”自喻,写其零落飘泊。故 “归未许”的苦痛再度浮现。无论飘流到何处,对故乡的遥远的愁思永不断绝。词人通过对西湖景象的两层设想,导引出铭心刻骨的乡恋,以显示 “重游倦旅”的不堪。结句反推一层: 即使认得乡山所在,也被滚滚的长江所隔绝,只能长久的伫立凝望,以寄托内心的乡思。首先,词人流落在外,肯定多次重复 “认得乡山”、“延伫”远眺的动作。以此收束上阕便具典型意义。其次,“滚滚长江”并不是真正 “归未许”的原因,仅仅是托词。词人将国破家亡而导致流浪的真正原因隐去,委婉曲折地写出遗民无奈、无助的苦痛,依然动人心魄。总之,上片纵笔写乡思,隐含国愁,大致分三个层次: 回想西湖、愁怨未归、延伫思远。词人内心的复杂微妙的情感,在层层深入的纵情描写中得到淋漓的表现。
词人以纵法写乡思是虚,下片收束回来,写与故人重逢之喜是实。上片的思恋乃与故人相逢之际,思绪缤纷而致。一纵一收,一虚一实,方能将两种情感皆衬托的淋漓尽致。天涯飘零,难得老友相逢,几度握手屈指可知。词人惊喜不已,竟不知友人来自何处,几疑其从天而降。在愁苦中煎熬而无以慰藉的词人,忽逢故旧,喜出望外,不知所云。这种“喜”,恰能反衬上片的“愁”。“喜”的背后仍潜藏着“愁”,因为来的是故乡旧友,自然要牵动往事的回忆、故乡的愁思。老友间有说不完的言语,春夜挑灯,促膝长谈,词人竟怀疑仍在梦中。“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晏几道 《鹧鸪天》),在巨大的意外惊喜侵袭下,人们往往难以相信这是现实,亦真亦幻,恍惚迷离。契阔谈宴,不外往日的回顾和今日的感慨,内心潜藏着的悲痛就会被翻搅上来。词人拍打着栏干,以抒闷愤,一种时光流逝,老大无成,虚度此生的痛苦油然而生。从前两人都是青春年少,如今则鬓毛稀疏,短发可数。这副衰老态,都是由过度悲痛导致。词人之“喜”始终以 “悲”为基础。多少年的折磨,使词人也产生了极想摆脱的愿望。尤其今天老友相聚。故词人愿客中作乐: 观景赏花,饮酒醉舞、对雪赋诗,不愿再驾“孤艇”,独自江湖飘零。越想摆脱越不得摆脱,词人故作豪爽欢快的背后,依然是巨大的悲哀。上片纵笔写“愁”,就是这种“悲”的铺垫和伏笔。
宋词中抒发的大多是哀婉低沉的情感、对往事的回顾、留恋、懊恨是这种情感的主要来源之一。纵法也就在这类作品中得到相应的使用。晏几道是沉湎在往日生活中的词人,其《鹧鸪天》云:“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上片回忆当年欢聚的尽兴寻乐,便全是纵法。下片收束到别后的思恋,落实到重逢的惊喜。有上片纵法的铺垫和反衬,才充分显示出词人的悲愁与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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