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对原作意境的生命体验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第十一节

译者对原作意境的生命体验

文学作品的深层意境蕴含了作家的生命体验和对人生的哲理反思,表现了作家的个体艺术生命。译者对原作深层意境的阐释超越了对语言文本的阐释层面,进入了一种关于生命的超验的、形而上的思考,达到了生命体验的高度。译者通过意境阐释把握作家的个体艺术生命,感性体验和理性认识逐渐深化,译者重新审视和认识了自我,实现了人格的重建。胡经之在《文艺美学》中认为文艺欣赏“绝非肤浅地寻绎出作品的主题思想”,而是要“深深地为作品通体光辉和总体的意境氛围感动与陶冶,甚至更进而为对于作者匠心的参化与了悟——在一片恬然澄明之中,作者与读者的灵魂在宇宙生生不息律动中对话,在一片灵境中达至心灵间的默契”,“真正饱蕴意境的佳作,能给欣赏者以双重感应:形骸俱释的陶醉和一念常惺的彻悟。一切伟大的诗都是直接诉诸我们的整体——灵与肉,心灵与官能的。它不独要使我们得到美感的悦乐,而且要指引我们去参悟宇宙和人生的奥义。而所谓参悟,又不独简洁解释给我们的理智而已,而且要直接诉诸我们的感觉和想象,使我们全人格都受它感化与陶冶。”

龙协涛在《文学阅读学》中认为:“艺术的审美意义,与其说是被‘说’出来,不如说是象征出来的。作家、诗人凭着天才克服语言的缺憾,构思具体可感的知觉符号,通过象征将审美的无形确定为艺术的有形;而读者利用象征的暧昧性、不确定性,在头脑中重新创造它们,寻求与心灵的广泛对应和更深层的人生思考,这就又使艺术的有形再次演化为审美的无形”,这是一个“生命体验——形式象征——生命再体验”的过程。文学创作是“以心接物,即作家用心灵观照社会人生”,文学读解是“以心接心,即读者用心灵观照作家观照过的社会人生”。文学作品是召唤性的语符结构,读者“要通过文本感受艺术形象,就必须用自己炙热的情感和有血有肉的经验去融化语符,填充图式,重构形象,使作者的经验、情感,由凝固的物化形态,重新变为流动的观念形态”。文学作品中的“无”可以转化为“有”:“花容惟其无声、无息、不语、不歌,人们才越发感觉其婀娜动人的情态。”与“有”相比,“无”的“蕴含更加深广,虚幻的‘无’比凿实的‘有’显得更有内容和分量”。

译者对原作深层意境的阐释是对自我情操和人格的陶冶。文学作品的意境在深层次上是作家思想道德和艺术人格的境界,作家的思想越深刻、人格越高尚,其作品的艺术境界就越高。意境阐释要求译者要具有宽阔的胸怀、高尚的人格和崇高的思想境界,才能与作家进行心灵的交流。中国美学认为,深层意境的生命体验是“气”的体验,意境阐释的最高层次是“听之以气”,《庄子·人间世》引述了孔子的话:“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也者,心斋也。”气是中国美学的一个核心范畴,它是指宇宙万物的存在状态,世界万物因气(天地之气)而流动变化,气的流动来源于道,老子《道德经》认为道是宇宙生命的终极本体,它使气冲盈于宇宙万物,“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东汉王充在《论衡》中谈道:“天地,含气之自然也……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夫妇合气,子自生矣。”气决定了自然万物的生灭存亡。张载《正蒙》说:“虚空即气……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

天地之气充盈于客体,形成客体之气,充盈于主体(人),就形成主体之气(人格之气),主体用内在人格之气去感受客体之气。胡经之在《文艺美学》中认为中国诗人“以整个自然界作为自己的对象,以取之不尽的宇宙元气作为自己的养料,就能胸罗宇宙,思接千古,感物起兴,使宇宙浑然之气与自己全部精神品格,全身心之气进行化合,才能产生审美体验的元气(激情),呈现出兴会的生命”。作家“用整个生命和灵魂进行表现,一字、一音、一线、一笔,都是艺术家生命燃烧的元气运动的轨迹”。意境阐释中气的体验也就是道的体验,它是一种模糊朦胧的审美体验,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老子《道德经》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皎,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恍惚。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人可以认识宇宙万物,但却无法清晰地阐明道,只能对其进行参悟,通过道的体验达到主客相融、物我不分的“化境”。庄子《齐物论》说:“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遽遽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在“化境”中主体的生命体验赋予客体以灵性,使其生命化、人格化,王可平在《心师造化与模仿自然》中认为,中国美学所倡导的不是“充分发挥视觉、听觉的认识作用及手之技巧,去掌握、揭示自然物象的具体特点”,而是发挥“心灵与视觉、听觉交融的感受能力,去领悟物象与心灵的相通融之处。中国的艺术家在创作时,以一种尽可能亲近的情怀与对象交会,让自己的生命意识无滞无碍地流入对象之中,体察着对象的亲和及同自身一样的生命气息——进入身与物化的境界”。中国美学强调主体养气,即修身养性。《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蒲震元在《中国艺术意境论》中指出,养浩然之气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理性精神,“推崇人类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追求高尚的人生道德境界”。译者阐释原作意境,也需要养浩然之气,努力提高思想道德和艺术人格的境界。宋朝诗人李清照才华出众,但一生命运坎坷。她与丈夫、南宋学者赵明诚志同道合,感情深厚,但后来赵明诚不幸病逝,剩下诗人孑然一身,孤苦无助,她在《声声慢》中表达了对亡夫的深深怀念: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而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一个深秋的黄昏,诗人借酒浇愁。晚风吹来,让她感到阵阵寒意。看着大雁双双飞过,诗人想起了亡夫,曾几何时夫妻俩朝夕相伴,形影不离。而如今丈夫亡故,抛下自己孤零零一人,形影相吊。黄花凋落,洒满一地,让诗人想到了自己消瘦憔悴的面容。她坐在窗边,盼望着夜幕降临,窗外细雨打在梧桐树叶上,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诗人的愁绪就像这秋雨一样绵延无尽。作品首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诗人匠心独运,连用五组叠字表达了内心的无比凄苦和悲凉,音美与意美相融,极富于艺术感染力,被誉为词家绝唱。诗人与丈夫情投意合,恩爱甜蜜,丈夫的去世使其遭受了沉重的精神打击。后来金兵入侵中原,诗人流离失所,四处漂泊,生活困顿,终日郁郁寡欢,内心无比孤苦和惆怅。她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打击和磨难,如今孑然一身,形影相吊。时值深秋,花木凋零,菊花飘落满地。诗人当年意气风发,光彩照人,而今却已是形容憔悴,两鬓染霜,如同这枯萎凋落的黄叶。她“寻寻觅觅”,追忆与亡夫曾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内心无比失落空虚,更觉“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诗人采用暗喻手法,自比为枯萎凋零的黄花(菊花),人与花相融,达到了物我化一的境界。让读者联想起《醉花阴》中的“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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