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西方意象派诗歌的意象美
西方意象派诗人深受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在诗歌创作和翻译中对汉语(汉字)的图形美和意象美产生了浓厚兴趣,美国诗人、汉学家费诺罗萨在《汉字作为诗歌媒介》中认为汉语“像大自然一样,是活的,有创造力的”,汉诗具有内在活力。汉语“以其独特的材料,利用古代种族所使用的同一程序,从视见之物过渡到了未见之物。这一程序就是隐喻,就是利用物质的意象暗示非物质的关系”。汉语借助隐喻“从纯图画般的文字建立起思想结构”,从而获得活力。诗歌语言“总是振荡着一层又一层的弦外之音,振荡着与大自然的共鸣,而在汉语中,隐喻的可见性往往使这种性质带有最为强烈的力量”。汉诗的句子结构可以通过英语再现出来,英、汉语“句子形式相仿,使这两种语言互相翻译特别容易”,“经常可以略去英语小品词而进行逐字翻译,这样译出的英语不仅能让人懂,而且是最强有力的,最适合诗歌用的英语。”
意象派诗歌借鉴汉诗的意象并置和叠加技巧,使作品画面富于立体空间效果。赵毅衡在《诗神远游——中国如何改变了美国现代诗》中认为意象叠加实际是意象并置的特殊形式,“并置的意象,本有各种隐而未指明的联系。如果此种联系明显是比喻,就自然成为叠加。并置的意象之间的关系是不明确的,或者说是多义的,给读解者一定的想象和补充余地。而意象叠加,两个句法上孤立的意象可能只有一种关系:比喻关系。”英国诗人休姆认为“两个视觉意象形成一个可称之为视觉和弦的东西,它们联合起来暗示一个不同于两者的新的意象”。比较而言,中国古诗追求意象的含蓄朦胧,吴晟在《中国意象诗探索》中认为汉语意象诗“‘略形貌而取神骨’,目的是消解‘象’含义的清晰性、指向性和单纯性,造成模糊性、不确定性和多义性。因此,诗中意象充满了审美激活力,超越了‘象’的原始义、本义和转义,具有‘象外之意’”。西方意象派诗歌强调意象的清晰坚实,它“舍弃那些与中心意象无关的字句,甚至抽掉连接意象的词;意象的高度浓缩也只是‘去掉枝叶,只剩下那些本质的或主要的或戏剧性的特点’的锤炼,最终目的不是使意象模糊化,而是使它更加坚实与清晰”。
意象派代表庞德认为意象是诗人瞬间灵感的产物,是“在瞬间呈现的理智与感情的复合体”,“正是这种瞬间呈现的‘复合体’,使我们在体验伟大的艺术作品时,产生豁然开朗之感,摆脱时间与空间限制之感,年龄陡然成长之感。”后来他倡导“旋涡主义”,认为意象“不是思想,而是光焰四射的关节点或聚焦点,是我能够而且必须称之为旋涡的东西——奔腾不息的思想即由此出发,经此穿行,并由此而来”。庞德受中国古诗的影响,主张通过词与词的互动来创造“语言的活力”,通过上下文语境和互文关系创造一种特殊的“气氛”,其诗集Canto和译着Cathay注重传达情感氛围,语言简洁凝练。庞德运用费氏的理论,在翻译汉诗时注意保留其意象(句子)的并置和叠加结构,如Cathay中把李白《胡关饶风沙》中的“荒城空大漠”译成Desolate castle,the sky,the wide desert,直接保留了原诗的意象排列形式。郭建中在《当代美国翻译理论》中认为庞德“不强调文本的‘意义’或个别词语的意义。相反,他强调节奏、选词和词语的上下文意义和互文意义,即他所说的词语处于运动之中”。词语“在结构中与其他词语在特定的地点和时间产生新的关系,从而获得新的品质,这就给语言带来了‘活力’”,“词语之间能‘传电’,能产生和互相产生某些品质,它们在文本中的位置能产生一种活力的结合”。“意义不是什么抽象的东西,而是语言中的一部分,并永远处于历史的流动之中,即‘气氛’。要解开这一气氛中的意义,就必须了解历史,并重现意义所产生的那种‘气氛’或环境。”意象派诗歌追求“凝缩、简练、含蓄,突出意象美,抓住写诗时内在冲动的节奏感”。美国诗人威廉斯在The Red Wheelbarrow中写道:
so much depends
upon
a red wheel
barrow
glazed with rain
water
beside the white
chickens
原诗的文字排列十分巧妙,宛如一幅简洁明快的素描;雨过天晴,红色的手推车上挂着晶莹闪亮的水珠,车旁簇拥着几只白色的小鸡。全诗共八行,一、三、五、七行各含三个单词,二、四、六、八行各含一个单词(upon、barrow、water、chickens)。首行的so much与第三行的a形成多与少的对比,突出了a red wheel作为中心意象的位置。介词upon指向后面的a red wheel/barrow,强调了意象的空间位置。barrow、water、chickens分别放在一行,能促发读者的想象,让他们去细心体会这三个意象之间的内在联系。威廉斯还写了一首The Widow's Lament in Springtime,其情趣与汉语文学中怨妇伤春的情感相近:
Sorrow is my own yard
where the new grass
flames as it has flamed
often before but not
with the cold fire
that closes round me this year
Thirtyfive years
I lived with my husband
The plum tree is white today
with masses of flowers
Masses of flowers
load the cherry branches
and color some bushes
yellow and some red
but the grief in my heart
is stronger than they
for though they were my joy
formerly,today I notice them
and turn away forgetting
Today my son told me
that in the meadows
at the edge of the heavy woods
in the distance,he saw
trees of white flowers
I feel that I would like
to go there
and fall into those flowers
and sink into the marsh near them
作品描写了一位寡妇在春日对亡夫的思念之情,春天百花盛开,绿草如茵,风景如画,本应让人赏心悦目。然而妇人刚刚失去了恩爱的丈夫,内心无比痛苦悲伤。春日怡人的景色让她睹物思人,更增添了她的悲戚和伤感(Sorrow is my own yard/where the new grass/flames as it has flamed/often before but not/with the cold fire/that closes round me this year),sorrow放在全诗的开头,语气强烈,为全诗奠定了一种悲凉忧伤的情感基调,flames与cold fire形成热与冷的对比,渲染了妇人内心的悲怆。妇人追忆昔日与丈夫恩爱甜蜜的生活,而如今物是人非,岁月已逝,她更加怀念与自己相濡以沫、感情至深的亡夫(but the grief in my heart/is stronger than they/for though they were my joy/formerly,today I notice them/and turn away forgetting),grief与joy的对比强调了妇人内心的伤楚和痛苦。作品通过色彩鲜艳的意象如new grass(flames)、some bushes yellow and some red与色彩素淡的意象如white plum tree、white flowers之间的对比,传达了妇人心中强烈的悲痛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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