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冀中老家种棉,多为自用。种棉费力,从小苗出土到结出棉桃,需打好几遍杈,喷好几遍药,最终才摘得那么几包棉花。一大包才几斤重,孩子都背得起。今年攒点,明年攒点,攒够了,拉去弹棉花店,弹成白云似的瓤子。抓一把在手,那么轻软,那么温暖。
外地棉花过来后,本地棉花就减少了。商贩们走进村子卖棉花,要办喜事的几户人家,一合计包了圆,用棉来做被,省钱省事。新被面上缝着牡丹凤凰、莲花鸳鸯、灯笼彩带,看着就喜气。
做被要选一个高爽的秋日,在平坦的院子里铺上几领大席,或扫净宽阔的房顶,叫来几个人帮忙。这是秋日一幅美丽的图画:蓝天高远,秋风送爽,女人们戴上铜顶针穿针引线,把姹紫嫣红的被面和雪白的被里缝在一起,三面缝合,余下一面开着口。
缝好的空心被子反面朝上铺着,再围着它絮棉花,掂掇着厚与薄,这里多放点,那里少放点。棉花片片,轻盈地填在这里,充在那里。把被面卷起,棉胎也卷在里面,卷成一个圆筒,向紧贴着的被面与被里之间伸进手,把卷起的棉胎和被里徐徐外掏,反面成了正面,表里之间是均匀的棉胎。把细长的杆子深入被内,边边角角轻撑,每一处都弄好,再缝上最后一面。
阳光洒下,被子初具形状,平展铺在席上。缝被子的人们,说说笑笑,纫上长线,坐在被上一行一行地绗。一条被子自然是绗得稠了,棉胎才稳固。把棉与表里绗为一体,这是个技术活儿。露在被面上的针脚点到为止。大针带着长线在被子里潜行,潜到力不能及,浮出被面,透一口气,重又扎入。斜着下行,扎住被里,轻轻一钩,带着长线斜而上行,直到针尖拱出被面。线在被子内折形前进,几折之后,已从这头到了那头,于是折而复返,又一个来回。
被子做好,珍重收起,结婚当日摆出来。人们进新房不仅看新人,还数床上的被子,厚的薄的,各有多少条。
如今棉被店连弹带做一条龙服务,立等可取。他们有弹花机,这头塞入皮棉,那头飘出薄纱似的棉絮,一层一层飘上来,积成厚厚的棉胎。他们有绗线机,大被子放上去,踩动机器,“咔咔咔”走上几趟。
我当年也曾给棉花打杈,也曾在深秋的风里一朵朵摘棉花,还曾学纺棉花。以前在老家,纺线是女人的必备技能。女子八岁上纺车,双臂平展刚刚够着摇把和纺锤。学会之后,便日复一日与纺车做伴,把棉花揪成棉节子,将棉节子纺成棉线。我从小便见祖母和母亲在纺车和织布机上忙碌,自然也对棉花生出深情,总觉得世上一切织物都不如纯棉好,诸多种类的被子都不如棉被亲。
孩子上大学后,忽一日打来电话,说宿舍暖气不足,夜里冷。我当即决定给她做个新被子。买上四斤棉花弹罢,又买了纯棉被罩,卷起来抱回家。寻出顶针戴上中指,大针纫上棉线,忙碌一上午,终于做成,寄了过去。这是我亲手做的第一条被子,希望孩子盖上这被子,好梦相伴,暖暖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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