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我骑上自行车,进入了田野。
时近深秋,田野里有种难以形容的丰腴成熟的美,如同一位刚刚生过儿育过女的母亲,完成了生命里一项重大的使命,或进行过一次神圣而庄严的仪式,笑容欣慰而满足,温暖而疲惫。
目之所及,曾经风华绝代、生机勃勃的绿意逐渐消退,像吃了败仗的逃兵,节节败退,仓惶而逃。而黄甲兵在飒飒金风的号令下,渐渐逼近,直至为田野全部换上绚烂夺目的秋装。麦田,草地,树木,满目金黄,闪着金子般耀眼的光泽。
所有的花蕊,已被蝴蝶蜜蜂逐一清点过,所有的花朵,已交给大地编册封存,所有的树,交给风儿去卸妆,而风儿,就交给浩渺无际的万里长空——一一记忆,一一垂询。
秋风摇身一变,成了神奇的魔术师,微凉的手掌拂过,稻谷和麦子颗粒饱满圆润,散发着丰润的香气,它们的植株像睿智谦逊的老者,低着头,分明在沉思宏大的哲学命题。瓜田里滚着各种颜色和形状的瓜,肚皮鼓鼓的,腰身肥硕,像怀了孕的欢喜妇人。果园里,各种水果香气馥郁,混杂在一起,在微风中四处飘逸,沁人心脾,芳香得令人陶醉。梨子黄澄澄,葡萄紫盈盈,苹果红彤彤,璀璨夺目,热辣辣,灼人的眼眸。
山坡上,水边上,芒草完全成了白头老翁,在风中轻盈地摇曳,白得那样凄凉,美而孤独。远处,黛色起伏的群山,轻缓的河流,逶迤成一幅画家笔下的大写意,悠远,宁静。农人粗犷的歌声,儿童清脆的笛声,旷远飘渺,宛如天籁。
听,麦粒隐在麦叶间吃吃地笑,果树上一枚枚果实像娇羞的姑娘,藏在一树繁密的黄叶间快乐地吟唱。虫声四起,有的拉着激昂清越的长调,有的吟着婉转舒缓的短曲,有的声音喑哑沉闷、混沌不清,像梦游人低低的呓语。树叶在微风中沙沙沙,用心聆听,才明白它们在倾诉对根的绵绵情意。整个田野,就像一首雄浑的大合唱,或者一首恢弘的交响乐,令人心旷神怡。
蓝天越发高远,明净如洗,像一块无边无垠的蓝盈盈的宝石,飘逸的白云成了玩倦思归的孩子,披一袭纹路清晰的纱衣,衣袂飘飘,轻轻退到了渺远苍茫的天际。
南归的大雁悠然飞过,在秋阳下蓝天里,从容不迫地写着“人”字诗,一行行,整整齐齐,意境隽永,引人遐思。雁阵很快就难觅踪影,“天空没有鸟的痕迹,而我已飞过”,泰戈尔的诗句倏忽飘过脑际,心头就涌上了莫名的感动,抑或伤感,百味杂陈。
树影婆娑,点点阳光在在叶间闪烁着,迷离,有如碎金子在跳跃。耳边不时传来鸟鸣,鸣声啁啾,说不出的悦耳,听着听着,不免恍惚,心旌摇曳。
关于秋天的名字,我想一定有过这样一段美好的故事,在《诗经》之前,在《尚书》之前,在仓颉造字之前:一个在田间辛勤劳作的老农,猛然间感受到了日光不再炽烈如火;一个孩子在田野奔跑饥渴之时,猛然间发现了悬在头顶的红色浆果的甘甜;一个徘徊在廊下的寂寞少妇,猛然间感受到了窗前凝露,阶下生凉;千千万万双素手在溪畔浣洗时,猛然间发现奔腾的溪水少了喧闹,多了宁静。他们惊讶地奔走相告,以欣欣然无比欢愉的声音,为这个季节欢喜命名——秋。
落日西坠,彩霞满天。慢慢地,连红霞的颜色也淡了,天空呈现深蓝的色彩,像蒙上了一块深蓝色的巨大布幔子。风声四起,似乎提醒我夜幕即刻降临。
我匆匆踏上归途。夜幕下,星星次第亮起,像多情的故人,快活地冲我眨着眼睛,那顽皮的样子,可惜没有一架天梯,让我能够一一将它们揽入怀中,无拘无束,嬉戏谈心。头顶满天星光,我心神安详、宁静,物我两忘,一颗心越发沉静,沉静。
猛然想起北宋词人张孝祥的“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双眸流转,远山,近树,秋果,蓝天,声声虫声鸟鸣,缕缕清爽的风,甚至路边昏黄的灯,何尝不是我深情依依的伙伴和爱侣?它们无一不深情款款地目送我,这样想着,欢喜盈怀,瞬间,脸上便开出了一朵动人的花儿。
(作者单位:河北省怀来县沙城镇第六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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