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尝遍时间的味道,唯有三月
带着一种无尽的甜
你说这话时,几声鸟鸣
像是朝薄雾里又撒了几勺糖
你悄悄拉起我的手
我俩仿佛又走在多年前
灵魂放电,舌尖沾满
爱的滋味的小路上
我知道打断一个女人的回忆
是残忍的,就一直攥住你的手
像薄雾一直缠绕着山坡的腰
你却突然问我:爱到底是
成全了我们的味蕾
还是摧毁了我们的味蕾
悖论式的命题,令两个
长于争辩的人陷入尴尬的沉默
就像漫山的野桃花和
昨夜的一场小雪之间
出现的尴尬和沉默
勾兑
在一个大时代,我身怀优秀的小伎俩
像调酒师一样,我视勾兑
为立身之本
春天太明艳了,允许我
以沙尘、雾霾、流行性病毒作为勾兑剂吧
这样,谁也感到心安理得
江河太清了,我们的秘密被暴露无遗
我们的影子诚惶诚恐
允许我用油渍、污水来勾兑吧
尽管它的黑,有点残忍
我勾兑大情怀,也勾兑小忧伤
我用城市高分贝的喧嚣,勾兑乡野低音部的鸟鸣
我向越来越逼仄的生活里兑入大剂量的
悲欢离合,让每一位亲历者
都能尽尝它的因果
我向生里勾兑死,向死里勾兑生
让它们看起来情同手足
我向美与善里,不断勾兑着恶与罪
我所接受的美学教育,其要义
皆为勾兑。像调酒师一样
我视勾兑为立身之本,混迹于这个时代
我庆幸,我身怀优秀的小伎俩
山坡上的野芦苇
冬天,荒芜而灰黑的山坡
像替谁背负着莫大的罪名
许多生灵选择离开,這是它们的
生存法则,只有野芦苇留了下来
像一群忠实的臣民
山坡寡欢沉郁的模样
连落日也摇头叹息
野芦苇们更是着急,就不停地
为它跳白云的舞蹈、雪花的舞蹈、羊群的舞蹈
仿佛舞蹈
是天地间最好的一剂药
一轮又一轮审讯中,它们羸弱的身子
始终挡在风口,替山坡挨着
风的皮鞭;它们把雪白的诉状书
举过头顶,像天问
令审讯者和躲在假象后面的真相
都无比羞愧
墓地
夜色渐浓,秋风乍起
虫子们的鸣叫,是在拯救墓地的死寂
还是从这死寂的皮肤上撕开新的伤口
一块块墓碑,仍以其石质的永恒
为一个个亡灵虚拟着
曾经的面影
上面模糊不清的姓名和生卒字符
仿佛时间反复啃食
留下的牙痕
今夜,月光是唯一的祭者
而在某个久远的夜晚
它还能否捎来一叠纸钱般的薄凉
一棵树,显然对此有着更深的领悟
它卸下叶子、果实和鸟雀们的爱恋
把空落,交给扛着斧锯的秋风
一些虫鸣,只三两个音符
就唱出了这个繁复世界
简单的本质
纸上还乡
每个字都抬起脚掌,走在虚构的归途上
我虚构的春天如约而至,虚构的风
一吹,便有乌啼如泣,便有
一树梨花,茫然得不知
开还是不开
为安顿一颗心,我先画出
几条公路,又画出几道铁轨
然而,纵横交错里,它们指给我的
却是一个个恐怖的远方
唯有一条记忆之路肯带我回去
可我比一树梨花还要茫然
哪块混凝土掩埋的地下埋着我的父亲
哪个冰冷的厂门,愿接纳
我这个风雨夜归人
庆幸自己突然的灵感
何不像蒲公英一样,抱一团毛茸茸的念想
把每次漂泊,都当还乡
拆篱笆
拆掉秫秸的、藤条的篱笆
父母用训斥编织的篱笆,小山小水
用寂寞编织的篱笆
我朝心无羁绊的地方走去——
把爱寄存于鸟巢,把悲叹丢给蝉鸣
把狂放紧系在风的翅膀上
我朝心无羁绊的地方走去——
那儿的风物,貌似皆归于我,但一伸手
便有剑尖般的目光刺过来
我闯入了别人的园子
尝到的,是尽丧家乡的滋味
再一次拆掉篱笆,我朝更其隐秘之地走去——
然而陌生和未知,使我一夜成盲
我的脚像在悬空,心像在梦游
我的母语敲不开一扇门
我的泪感动不了一尊神
我活着,比死还无趣
想死,却无葬身之地
我开始怀念最初的生活
如果可能,我将回归故土
重新编扎起一道道可爱的篱笆
自当是叛逃多年的罪犯
甘愿接受它的一切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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