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山东人,在南方求学的四年生涯中,那年暑假的经历是我一生中最珍贵和难忘的。学校在赣南,离家乡有上千公里。当时家里穷,每年的寒暑季放假不能回家,只有留校。一来省了来回家乡的路费,减少一笔不小的开支,为贫困的父母减轻负担;再就是可以免去来回路途上买票挤车、拥堵的波折劳累;还有,可以放心在学校自由地做点事。那年暑假我之所以没有回家,是因我揣有另外的盘算:学校距离广州有四百多公里。当时的广州已经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大都市,那里是传说中的寸土寸金,是人们向往的、淘金掘银的天堂。我何不利用暑假去闯广州挣份子钱?一则解决家庭困难,二则乘机观光旅游一番,对自己也是一种锤炼,何不为之?
怀揣着这个金色之梦,我在暑期的第二天便购买了车票,踏上了南去广州打工的征程。
那日早晨七时许,我坐上发至广州的汽车。坐在车内,一边浏览着车窗外南方盛夏的美丽风景,激动的心儿却早已飞至几百公里之外的南国都城,想到那里将会有别开生面的场景,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或许还会邂逅一位娇羞的江南女子呢……想到这,那是多么的令人激动啊!
汽车一路驰骋,顺顺利利,下午3点如期到达广州汽车站。
车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小商小贩吆喝着的叫卖声、人群里发出的噪杂声此起彼伏;街上车辆川流不息、浩浩荡荡、汹涌如潮。我不是来广州投亲的,自然没有什么地方可投奔。我想,最能容我的落脚之地是餐馆,那地方属于我投奔之地。我双眼巡视着街道两侧林立的大楼。
走进一个牌子上写着“南方餐馆”的小店,一个胖墩墩老板模样的男子正在忙着什么,我便前去问询。
对方打量了我一番,便问:“哪里来的?”
“赣州。”我答道。
“学生吗?”对方问。
“是,利用暑假做工。”我回答。
当谈好了价格准备雇用我时,对方突然要看我的身份证。我拿不出来了。原来我去学校上学时,由于要迁户口,入学时恰好公安局没有给我们那一批学生办身份证,由此我成了没有身份证的“黑户”。
因为没有身份证的缘由,事情就这样“黄”了。
于是,我又找了第二家、第三家……因为身份证的问题,没有一家餐馆肯录用我。
我哀叹:偌大的广州城竟容不下我一个打工的学生!
太阳即将落山,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被太阳灼烤的大地散发出一股股腥味,直沁入人的脾胃,令人只想呕吐。不知道什么时候肚子开始“咕噜”“咕噜”起来,此时才发现除了临出发前在学校用了早餐外,口中还没有进一颗饭粒。我赶忙转向餐馆求助。在饥饿的情况下,人往往不顾一切了。我瞅了瞅一家餐馆,见里面走了顾客还没有收拾的饭桌上,尚有剩余饭菜,可以解决我的饥饿问题,便征得餐馆师傅的同意,找来一个小盒子装上,狼吞虎咽地解决了饥饿的问题。
晚上住宿怎么办?这下又是问题。住宾馆,自己带的钱很少,不够。况且没有身份证,即便个体户的简陋的小旅馆,人家也不让住。
我最终流浪到越秀区,在一个僻静的街道,有一家已经打烊的小店店面下,顶部悬挂的牌子尚可做个遮掩。今晚只有在这个街头解决睡眠了。我决定。夜已深。远处,隐约看到城里消夏的人们喝着酒、划着拳;周围广场上,时时传来轻歌曼舞的声音。这个改革开放的都城与其他城市就是不一样,人们的夜生活很丰富,那时的广州领跑着中国的改革开放的大潮。这里一切都是走在全国前列。但此时的我仿佛置身于这个热潮之外。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毯子,枕着行李包,在半睡半醒之间度过了那个夜晚。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一个人在遥远异地之城的街道一隅度过的一个非常之夜。
第二天我还要找工作。这回我不去找餐馆了,我去找建筑工地,做建筑工总可以吧?我年轻,有力气。我暗自思忖。
我找到了一处正在施工中的建筑工地。很庆幸,一个似乎是包工头的中年人,好像对我感兴趣。我一阵窃喜。但是最后还是问到我的“身份证”问题,我极力证明自己的纯朴和学生身份。但是他说,怎么证明你是合法公民?没有身份证就是不可靠的,万一你是在逃犯呢?对方的言语令我哑口无言。
“万恶的身份证啊,此刻怎么如此重要啊!”我不禁脱口说出。
找了几家建筑工地同样也没有接纳我。我暗自伤神,失望,懊恼。我在城市的街道上四处徘徊。街头一遍一遍地播放着毛宁的歌曲:
带走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无助的我已经疏远了那份……
我想回学校,兜里已经没有盘缠了,需要想办法挣到钱才能回学校。当时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时一个青年学生在外地,工作找不到,吃饭没有钱,窘迫之情是无法想象的。
“何处是归期?何处是我家?”我心里默默地念道。听着毛宁的《涛声依旧》之歌,我想:是的,毛宁的歌中的主人公的境遇,竟与我有点牵强,“同是天涯沦落人”。无助的我已经被广州这座城市疏远了情感,遭到了抛弃!
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广州的大街上,忽然经过几十个垃圾桶密集的地方,我发现在有垃圾桶的地方,就有人在翻来覆去地寻找着东西:有旧纸箱,旧纸屑,空酒瓶……这些东西都被人拿到废品收购站卖钱。这下子启发了我。我何不学学他们,也去拣垃圾,淘宝卖钱解决现实问题?当务之急是要生存啊!
这下我茅塞顿开。我把行李暂时寄存了起来,寻找有垃圾桶的地方, 开始“忙碌”起来 。
垃圾桶,令人作呕的地方,去过那地方都会有切身感受。尤其夏天蚊蝇飞舞,臭气熏天,随着翻动垃圾,恶臭滚滚袭来。还好,见我来了,蝇蚊们悻悻离去,我得以下手。我坚持忍受着垃圾桶里怪味的折磨,把垃圾桶里的废纸箱、旧报纸、旧衣服、旧鞋子、旧塑料袋子、旧空暖水瓶、空白酒瓶、空啤酒瓶、易拉罐盒子、空烟盒、废旧家电、废铁、烂铜、废铝片等等一一拣出,分门别类——整理——打包,最后送到附近的废品收购处。到了那里,验收——称重——收钱。我喜滋滋地拿着经过万般辛苦换来的“血汗钱”心里有了底。渐渐地,我也习惯了在垃圾桶旁边“工作”。还好!忙碌一些、脏点、累点,总能有几块的收入。这也算是一种收获,也是很值得的。然后,把这一地带的垃圾桶拣完收拾完,再另寻其它地方的垃圾桶。
就这样我在广州找到了“固定工作”——捡垃圾。
这样,我也有了生活的保障。白天,在垃圾桶旁拣垃圾卖,卖得的钱去附近饭馆吃面条或者油条;晚上,露宿于街道一隅,数着星星,披着城市的灯光入睡。虽然不算体面,住宿地并非那么光鲜,但是至少解决了食宿问题,虽始终也没有邂逅到江南美女,但慢慢攒着回学校的路费。
昼出夜伏,我在过着大城市的生活。我感叹:“捡垃圾”的工作也是蛮滋润的。有的工作不可做,但可以做其他的事情!不由叹息:上帝关了这扇门,却打开了另一扇窗。
但是事情并非顺利进行。俗话说,行有行规,道有道规。
我的几天劳作,显然动了有的人的“奶酪”。当地的“丐帮头子”——一个拖着残腿的五,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里,袭击了我,把我暴打了一顿。并把我的所有财物洗劫一空,赶我离开。
我一时一筹莫展,又走向了绝境。
天无绝人之路。我生命中的朋友,也是丐帮的一个弟兄,知道了我的情况后出面解围。他是大哥展,他来广州多年,以捡垃圾为生,是个好心人,经常在丐帮们之间,专爱打抱不平,谁受欺负了,他知道后一定会帮助摆平。他在了解了我的处境后,把那个丐帮五制服了。要他以后小心点。如若要是敢动我一下,要他的命。
在展哥的庇护下,我辛勤地劳动。 在广州“工作”了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也攒到了一笔钱,足够回学校的路费和在校的短期生活费。开学在即,我的那段“闯广州”的生活也旋即告终。
时至今日,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想来我为那时怀揣的梦想而感动,为青葱岁月的冲动而感动,为那时吃过的苦、受过的累、经历过的折磨和在困难时得到过的可贵的帮助而感动。随着岁月的轮回,以后的人生中也遭遇了几回命运的捉弄,唯有那年的南国往事难忘。
一个人总要经历一些特殊的阶段和特殊的事,遇到特定的人。回望当年,那些事、那些人,还有那时怀揣的那种梦想、那种情感,时时拨动着我的心弦,令我无比珍惜,久久不敢忘怀。
悠悠多载读江南,乡无返假间。市都繁华觅生官,融其实属难。
思往事,忆当年,夕阳归落山。街头洒泪宝淘边,追情梦已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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