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全集《蔡声子论晋用楚才》原文赏析与注解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蔡声子论晋用楚才

(襄公二十六年)

【题解】

自己的人才没有为自己效劳,却被敌手利用来挖自己的墙脚,危害自己,的确发人深省。这一篇专论“我才他用”的文字,显得十分独特,提出的问题值得我们好好思索。

【原文】

初,楚伍参与蔡太师子朝友,其子伍举与声子相善也。伍举娶于王子牟,王子牟为申公而亡,楚人曰:“伍举实送之。”伍举奔郑,将遂奔晋。声子将如晋,遇之于郑郊,班荆相与食[158],而言复故[159]。声子曰:“子行也!吾必复子。”

【注释】

[158]班:铺垫。

[159]复故:返回楚国的事。

【译文】

当初,楚国的伍参与蔡国太师子朝相友好,伍参的儿子伍举也与子朝的儿子声子相友善。伍举娶了王子牟的女儿做妻子,王子牟当申邑长官后获罪逃亡。楚国人说:“伍举一定护送过他。”伍举逃亡到了郑国,打算再逃亡到晋国。声子要到晋国去,他在郑国都城的郊外碰到了伍举,两个人把荆草铺在地上坐着一起吃东西,谈到了伍举回楚国的事。声子说:“您走吧,我一定要让您回楚国。”

【原文】

及宋向戌将平晋、楚[160],声子通使于晋。还如楚,令尹子木与之语,问晋故焉,且曰:“晋大夫与楚孰贤?”对曰:“晋卿不如楚,其大夫则贤,皆卿材也。如杞、梓、皮革[161],自楚往也。虽楚有材,晋实用之。”子木曰:“夫独无族姻乎[162]?”对曰:“虽有,而用楚材实多。归生闻之:‘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163]。与其失善,宁其利淫。无善人,则国从之。《诗》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164]。’无善人之谓也。

【注释】

[160]平:讲和。

[161]杞、梓:楚国出产的两种优质木材。

[162]族姻:同族子弟和有婚姻关系的人。

[163]僭:越,过分。滥:过度,无节制。

[164]这两句诗出自《诗·大雅·瞻印》。殄瘁:艰危,困窘。

【译文】

到了宋国的向戌来调解晋国和楚国的关系时,声子到晋国去当使节,回国时到了楚国。楚国令尹子木同声子谈话,问起晋国的事,并且还问:“晋国的大夫和楚国大夫比谁更贤明些?”声子回答说:“晋国的卿比不上楚国,但是它的大夫却很贤明,都是做卿的人才。正像杞木、梓木和皮革,全是从楚国去的。虽然楚国有人才,实际上却是晋国在使用他们。”子木说:“难道晋国没有同族和姻亲当大夫吗?”声子回答说:“虽然有,但是使用楚国的人才的确很多。我听说过:善于治理国家的人,赏赐不过分,刑罚不滥用。赏赐太过分,就怕赏赐到坏人头上;滥用刑罚,则怕惩罚到了好人。如果不幸越过了限度,也宁愿赏赐过头,而不要滥用刑罚;与其失去了好人,还不如有利于坏人。没有好人,国家就会跟着遭殃。《诗·大雅·瞻印》中说:‘贤能的人没有了,国家就将遭受危难。’这话说的就是国家没有好人。

【原文】

故《夏书》曰:‘与其杀不幸,宁失不经[165]。’惧失善也。《商颂》有之曰:‘不僭不滥,不敢怠皇,命于下国,封建厥福[166]。’此汤所以获天福也。古之治民者,劝赏而畏刑[167],恤民不倦[168]。赏以春夏,刑以秋冬。是以将赏,为之加膳,加膳则饫赐[169],此以知其劝赏也。将刑,为之不举[170],不举则彻乐[171],此以知其畏刑也。夙兴夜寐[172],朝夕临政,此以知其恤民也。三者,礼之大节也。有礼无败。

【注释】

[165]不经:不守常法的人。

[166]这四句诗出自《诗·商颂·殷武》。怠:懈怠。皇:今《诗经》作“逞”,意思是闲暇,指偷闲。封:大。

[167]劝:乐,喜欢。

[168]恤民:忧民。

[169]饫(yù)赐:饱餐之后把多余的酒菜赐给臣下。

[170]不举:不举行盛宴。

[171]彻:同“撤”。彻乐:撤去音乐。

[172]夙兴夜寐:早起晚睡。

【译文】

所以《夏书》上说:‘与其杀害无辜的人,宁可放过犯罪的人。’这是担心失去了好人。《诗·商颂·殷武》中说:‘不要过分不滥用,不可懈怠偷闲懒,上天命令我下国,大力建树福和禄。’这就是商汤获得上天赐福的原因。古代治理百姓的人,喜欢赏赐而惧怕刑罚,为百姓忧心而不知疲倦。赏赐在春天和夏天进行,刑罚在秋天和冬天进行。因此,在将要行赏时要为它加餐,加餐后把多余的酒菜赐给臣下,从这里可以知道他喜欢赏赐。将要用刑时则要减餐,减餐时要撤去进餐时的音乐,从这里可以知道他惧怕用刑。早起晚睡,早晚亲自上朝处理政事,从这里就可以知道他为百姓忧心。喜欢赏赐、惧怕刑罚、为百姓分忧这三件事,是礼的大节。有了礼,就不会失败。

【原文】

今楚多淫刑,其大夫逃死于四方,而为之谋主[173],以害楚国,不可救疗,所谓不能也[174]。子仪之乱,析公奔晋。晋人置诸戎车之殿[175],以为谋主。绕角之役[176],晋将遁矣,析公曰:‘楚师轻窕,易震荡也。若多鼓钧声[177],以夜军之[178],楚师必遁。’晋人从之,楚师宵溃。

【注释】

[173]谋主:主要谋士。

[174]不能:不能任用贤人。

[175]戎车:指国君的战车。殿:后。

[176]绕角:蔡国地名,在今河南鲁山县东。

[177]钧声:相同的声音。

[178]军:进攻。

【译文】

现在楚国经常滥用刑罚,楚国大夫逃亡到四周的国家,成了那些国家的主要谋士,危害楚国,无法挽救和医治,这就是说楚国不能任用贤人。子丁的叛乱,使析公逃到了晋国。晋国人把他安排在国君的战车后面,让他做主谋。绕角战役,晋国准备逃跑,析公却说:‘楚军心里轻浮急躁,容易被动摇。如果多处同时发出击鼓声,趁夜色发动进攻,楚军一定会逃走。’晋国人听从了析公的话,楚军在夜里败逃了。

【原文】

晋遂侵蔡,袭沈[179],获其君[180];败申、息之师于桑隧[181],获申丽而还。郑于是不敢南面[182]。楚失华夏,则析公之为也。雍子之父兄谮雍子[183],君与大夫不善是也[184]。雍子奔晋。晋人与之鄐[185],以为谋主。彭城之役[186],晋、楚遇于靡角之谷[187]。晋将遁矣。雍子发命于军曰:‘归老幼,反孤疾,二人役,归一人,简兵搜乘,秣马蓐食,师陈焚次[188],明日将战。’行归者而逸楚囚[189],楚师宵溃。

【注释】

[179]沈:诸侯国名,在今安徽临泉县北。

[180]君:指沈国国君沈子揖初。

[181]桑隧:地名,在今河南确山县东。

[182]不敢南面:不敢向南亲附楚国。

[183]谮:中伤,诬陷。

[184]不善是:不喜欢这个人。

[185]鄐:晋国邑名,在今河南温县附近。

[186]彭城:在今江苏徐州。

[187]靡角之谷:宋国地名,在彭城附近。

[188]陈:列阵。次:营帐。

[189]归者:指应放还的老幼孤疾。逸:释放。

【译文】

晋国接着侵袭蔡国,偷袭沈国,俘获了沈国国君,在桑隧击败了申、息两地的楚军,抓住了楚国大夫申丽后回国。郑国从此不敢向南亲近楚国。楚国失去了中原诸侯的亲附,这全是析公的主意。雍子的父亲和哥哥诬陷雍子,国君和大夫也不喜欢雍子,雍子就逃亡到了晋国。晋国人把鄐邑封给他,让他当主谋。彭城一仗,晋军和楚军在靡角之谷遭遇,晋军准备逃走,雍子却向军队发布命令说:‘把年老的和年轻的人放回去,孤儿和有病的人回去,一家有两人参战的回去一个。精选兵士,检阅兵车,喂饱战马,饱餐一顿,摆开阵势,烧掉营帐,明天决战。’晋军让该回家的人走了,放走了楚军战俘,结果楚军夜里溃败了。

【原文】

晋绛彭城而归诸宋,以鱼石归[190]。楚失东夷[191],子辛死之,则雍子之为也。子反与子灵争夏姬,而雍害其事[192],子灵奔晋。晋人与之邢[193],以为谋主。扞御北狄,通吴于晋,教吴判楚,教之乘车、射御、驱侵,使其子孤庸为吴行人焉[194]。吴于是伐巢、取驾、克棘、入州来[195],楚罢于奔命[196],至今为患,则子灵之为也。若敖之乱[197],伯贲之子贲皇奔晋。

【注释】

[190]鱼石:逃到楚国的宋国大臣。

[191]东夷:亲楚国的东方小国。

[192]雍害:阻碍,破坏。

[193]邢:晋国邑名,在今河南温县东北。

[194]行人:外交使节。

[195]巢:楚国的属国,在今安徽巢县东北。驾:楚国邑名,在今安徽无为境内。棘:楚国邑名,在今河南永城南。州来:楚国邑名,在今安徽境内。

[196]罢:同“疲”。

[197]若敖:指楚国令尹子文的氏族。

【译文】

晋军降服了彭城,把它还给了宋国,带着俘获的鱼石回国。楚国失去了东方诸国的亲附,子辛也为此被杀,这都是雍子干出来的。子反和子灵争夺夏姬,子反破坏了子灵的婚事,子灵逃到了晋国。晋国人把邢邑封给他,让他当主谋,抵御北狄,使吴国和晋国通好,教吴国背叛楚国,教吴国人乘战车、射箭、驾车、驱车进攻,派他的儿子狐庸担任吴国的使者。吴国便在这时攻打巢地,夺取驾地,攻克棘地,侵入州来,楚国疲于奔命,到现在吴国还是楚国的祸患,这都是子灵干出来的。若敖氏叛乱,伯贲的儿子贲皇逃亡到晋国。

【原文】

晋人与之苗[198],以为谋主。鄢陵之役,楚晨压晋军而陈,晋将遁矣。苗贲皇曰:‘楚师之良,在其中军王族而已。若塞井夷灶,成陈以当之,栾、范易行以诱之[199],中行、二郤必克二穆[200]。吾乃四萃于其王族[201],必大败之。’晋人从之,楚师大败,王夷师熠[202],子反死之。

【注释】

[198]苗:晋国邑名,在今河南济源西。

[199]栾、范:指栾书、士燮统率的中军。易行:指简易行阵,以诱惑楚军。

[200]中行:指晋国上军佐。二郎:指晋国上军统郤锜和郤至。二穆:指楚国左军统帅子重和右军统帅子辛,两人都是楚穆王的后代。

[201]四萃:从四面集中攻击。

[202]夷:受伤。熠:火熄灭,这里比喻军队溃败。

【译文】

晋国人把苗地封给他,让他当主谋。鄢陵之战,楚军早晨逼近晋军并摆出阵势,晋军打算逃走,苗贲皇说:‘楚军的精锐部队只是中军的王室亲兵。如果填井平灶,摆开阵势抵抗他们,栾书、士燮两军减缩行阵以引诱楚军,中行和郤锜、郤至一定能战胜子重和子辛,我们再集中兵力从四面进攻他们的亲兵,必定会把他们打得大败。’晋国人听从了苗贲皇的话,楚军大败,楚王受伤,军队溃散,子反自杀。

【原文】

郑叛吴兴,楚失诸侯,则苗贲皇之为也。”子木曰:“是皆然矣。”声子曰:“今又有甚于此。椒举娶于申公子牟[203],子牟得戾而亡[204],君大夫谓椒举[205]:‘女实遣之!’惧而奔郑,引领南望曰:‘庶几赦余!’亦弗图也。今在晋矣。晋人将与之县,以比叔向[206]。彼若谋害楚国,岂不为患?”子木惧,言诸王,益其禄爵而复之。声子使椒鸣逆之[207]。

【注释】

[203]椒举:伍举。

[204]戾:罪。

[205]君大夫:国君和大夫。

[206]比叔向:使他的爵禄可与叔向相比。

[207]椒鸣:伍举的儿子,伍奢的弟弟。逆:迎。

【译文】

郑国叛离,吴国兴起,楚国失去了诸侯的亲附,这都是苗贲皇干出来的。”子木说:“这些都说对了。”声子说:“现在还有比这些更厉害的。伍举娶了申公王子牟的女儿做妻子,子牟获罪而逃亡,国君和大夫们对伍举说:‘确实是你让他走的。’伍举因为害怕逃到了郑国,他伸长脖子望着南面说:‘但愿能赦免我!’但是楚国并不考虑。现在伍举在晋国,晋国人准备封给他县邑。使他的爵禄可以和叔向相比。如果他来策划危害楚国,难道不会成为祸患吗?”子木感到害怕,对楚王说了,楚王增加了伍举的爵禄并让他回到楚国。声子让椒鸣去迎接伍举。

【评析】

人才出逃的根本原因,在于统治集团内部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作为一国之君,不能正确运用赏罚手段,不讲公平的原则,自然会造成自己内部的分化。这一重大责任要由自己来承担,可以叫做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尝,怪不到别人。

话说回来,自己的人才在严酷无情的竞争中被敌人利用,所造成的后果是十分可怕的。自己人最了解自己家的事,自己的长处、短处,自己的家底,自己的致命之处,全都了如指掌。这样,就应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古老的制胜原则。

敌手自己做不到的事,由自己人帮助他们做到了;敌人无法掌握的情况,轻而易举地被掌握了。处于这样的境地,哪有不败的道理?人们常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自己人被他人、敌手利用,不也是一种从内部攻破堡垒的方式吗?

人才难得,优秀的人才更难得。自己的人才不要轻易放走,对手送上门来的人才一定要牢牢抓住。成功的统治者总是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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