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櫆《游百门泉记》原文,注释,译文,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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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櫆:游百门泉记

刘大櫆

辉县之西北七里许,有山曰苏门山;盖即太行之支麓,而山之西南,有泉百道,自平地石窦中涌而上出,累累若珠然,《卫风》所谓泉源者也。汇为巨浸,方广殆数十百亩。其东北岸上有佛寺,甚宏丽。寺西有卫泉神祠,祠西有百泉书院。明万历时,县令纪云鹤筑亭于水之中央。其亭三室,室重屋可远眺望。亭外廊四周,廊之内,老柏十数株蔽日,长夏坐其内,不知有暑也。其水清澈,见其下藻荇交横蒙密,而水上无之,小鱼虾蟹无数,游泳于其中。狎鸥、驯鹭、好音之鸟,翔集于其上。有舟舣其旁,可棹。亭前为石桥,过而东南,为屋三间者二,皆夹窗玲珑。石户障其南,水自户下出,其流乃驶,溉民田数百顷,世俗谓之卫河。自此而南,经新乡,东径卫辉之城,北合淇水,历浚县、馆陶,临清,入漕河,以达于海。

昔孙登尝隐此山,阮籍诣之,不言而啸。呜呼,使余不幸而生于登之时,其践履亦将与登同邪?登谓嵇康曰:“子才多识寡。”而其后康果见杀。虽然,使登不幸而与余同,欲买山而无其力,孰使之长居此土邪?然则,隐者之生于世,其又有幸不幸邪?

余自幼读诗,知卫有泉源。稍长,又知泉上有苏门山,思一见之无由。今老矣,乃得终日憩息于此,是则余之幸也已!

百门泉,又名百泉,在河南辉县西北五里苏门山南麓,因泉眼众多,故名。泉水汇成百亩巨浸,碧波粼粼,与苏门山相映生辉。据文献记载,百泉之名,商周已有,此后历代续有开拓,泉水注入卫水,故有卫源之称。

刘大櫆此游记,首先准确地介绍了百门泉的地理位置,在介绍中着重描写了泉源。“有泉百道”——数量惊人,气势不凡,“自平地石窦中涌而上出”——生命力顽强,蔚为奇观。“累累若珠然,”——水涌如珠,犹如珍珠脱线。行文至此,作者想起了《诗·卫风·竹竿》中“泉源在左,淇水在右”的诗句,引经据典地说:这就是《卫风》所说的“泉源”啊!泉源既然多达“百道”,则汇聚一处,其规模之宏伟,自不难想见。于是以“汇为巨浸,方广殆数十亩”作概括描写。对于这方广数十亩的巨浸如果要作细致描绘,就得泛舟其中,或者在水上觅一恰当的视点。作者不曾坐船,因而暂时放下湖水,掉笔去写岸上建筑及水上亭榭。“其东北岸上有佛寺,甚宏丽,寺西有卫泉神祠,祠西有百泉书院。”这是远距离眺望,介绍了隋代建筑卫泉神祠,宋代邵雍,元代许衡等人讲学的百泉书院,又谈及对佛寺的观感——“甚宏丽”。至于怎样宏丽,不屑细议,因为他急于寻觅观湖的视点。这视点被他找到了,那就是湖心亭。于是详细记载了湖心亭建筑年月——明万历年间、兴建之人——当时当地父母官纪云鹤、亭的规模——“三室”、“重屋”,可以登高望远。“亭外廊四周,廊之内”,老柏树十多株,参天蔽日。入柏荫小憩,只觉凉风习习,暑气顿消,竟使“长夏”燥热之人不知“有暑”。恰然之情溢于言表。长坐柏荫,放眼湖面,只见“其水清澈”,以至于可清楚地看到水下“交横蒙密”的“藻荇”和随意穿行的“小鱼虾蟹”。而狎鸥、驯鹭和叫得好听的鸟儿,则在水上自由飞翔。飞禽游鱼,各有其生存空间,倒也相安无事。亭旁有舟,上即可划,尽可荡舟湖上,纵情赏玩。亭前有石桥,步行过桥,见屋三间,水从户下流出,灌溉良田数百顷,这就是世俗所说的卫河。此河经新乡,过卫辉,合淇水,历浚县、馆陶,在临清入运河而达于海。从泉水涌出到汇入大海,来龙去脉俱作介绍,重点在于泉源和“巨浸”,尤以“巨浸”着笔最多。先上湖心亭远眺,再入柏荫久坐。细赏湖景,这“巨浸”,上有鸥、鹭、好鸟,下有小鱼虾蟹,小舟自横,随波起伏,除己之外,别无游人,仿佛天地万物皆备于我。

柳宗元写《小石潭记》“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因无游人为憾;袁宏道《满井游记》“游人虽未盛,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红妆而蹇者,亦时时有”,以游人为重要描写对象;刘大櫆在此游记中,自始至终未提一游人,而且字里行间流露出隐遁的情绪,表现出对清幽风景和宁静环境的偏爱。为什么如此?原来晋代名士孙登曾在这里隐居,至今还有“啸台”可见。作者来游此地,远想孙登,反思自己,退隐思想油然而生。当时此地大约本来就没有多少游人,即使游人甚多,他也不屑一顾,自然也不屑着笔。

紧接着的一段文字便借孙登抒发感慨。当年孙登曾经在这里隐居,阮籍来访,他不与交谈而独自长啸。阮籍也是名士,而孙登之所以如此冷落他,就因为他不肯离开乱世,入山隐居。作者因而联想到自己:假如我不幸而生于孙登所处的乱世,其所作所为,也能与孙登相同吗?这是第一层。孙登对嵇康说:“你才多识寡!”嵇康也是名士,而孙登之所以如此批评他,就因为他看不出在那乱世里潜藏的祸机,不肯毅然退隐。其结果,无辜被杀。作者因而又由自己的处境想到孙登的处境:孙登隐于此山,得以保全,的确有见识。然而尽管他有见识,假如他不幸而象我一样想买山而隐、却缺乏财力,谁又肯让他长期隐居在此、远离乱世呢?这是第二层。于是归结起来说:既然如此,那么有隐逸思想的人生于世上,岂不是也有幸和不幸吗?言外之意是:孙登有力买山,那是有幸的。 自己呢?尽管也想退隐,却无力买山,是不幸的。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作者对当时社会的不满,而以前数段文字流露的爱恋自然之情,也于此得到解释。于是又照应前文,说明自己对百门泉、苏门山向往已久,今得“终日憩息于此”,这又毕竟是有幸的。全文由写景到抒情,千回百折,寄托遥深,足以引起读者无限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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