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左传·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原文,注释,译文,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品:《春秋·左传》

简介

《春秋》是鲁国的编年体史书。孔子编订。此书从鲁隐公元年(前722年)起,以鲁国十二公纪年为序,记载二百四十二年间鲁国以及相关国家的史事,止于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年)。其文字非常简略,多寓褒贬,意在劝善惩恶。

《左传》也是一部编年体史书。相传为左丘明所作。所记历史起于鲁隐公元年,结束于鲁悼公四年(前463年)。有十八余万字,非常详细地记录了春秋时期各国政治、外交、军事事件,以及经济、社会和文化的状况,文字十分生动,具有很高的文学性。传统认为《左传》是对《春秋》的解释,故称“传”,从严格的意义上说,不属“五经”,然又被列入“十三经”,历代均视为经典书,因此这里将它与《春秋》并列介绍。

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他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遂寘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

注释

①寤(wù)生:难产而生。 ②亟(qì):屡次。 ③制:地名;请制:请求以制地封赏。下文“请京”同。 ④虢(guó):又称东虢,国名;虢叔:虢国国君。 ⑤祭(zhài)仲:郑大夫名。 ⑥雉(zhì):量词,长三丈,高一丈。 ⑦鄙:边境城邑;贰:两属,即从属二主。 ⑧公子吕:郑国大夫。 ⑨昵:亲近。 ⑩缮:修整。 乘(shèng):车一辆。 郑志:郑庄公的意思。 ⑬寘:同“置”;城颍(yǐng):今河南临颍县西北。 封人:管理边疆的官吏。 ⑮遗(wèi):赠予。 ⑯繄(yī):语气词。 ⑰阙(jué):同“掘”。 ⑱泄泄(yì):和睦快乐的样子。 ⑲施(yì):延及。 ⑳锡:通“赐”。诗句出自《诗经·大雅·既醉》。

译文



夏季五月,郑庄公在鄢战胜共叔段。



当初郑武公从申国娶一女子,叫武姜。她生了庄公和共叔段。庄公出生时难产,武姜受惊吓,由此不喜欢庄公。她偏爱共叔段,想立他为太子,多次向武公请求,但是武公不允。

庄公即位以后武姜请求将制这个地方封给共叔段。庄公说:“制城十分险峻,虢国国君就死在那里。如果封别的城邑,我愿遵命。”于是她请封京这个邑,让共叔段住到那里,称为“京城太叔”。

祭仲说:“国都之外的城墙的长度如果超过三百丈,就会危及国家。先王的制度规定,大的都城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都城不能超过五分之一,小的都城不能超过九分之一。现在京的城墙不合标准,违背制度,您将承受不了它所造成的后果。”庄公说:“姜氏要这样,怎能避开这危害?”祭仲回答说:“姜氏哪里会满足?不如及早作出安排,不能让姜氏的势力滋长,滋长以后,就难以对付了。野草蔓延了都难以清除,何况是您受宠爱的弟弟呢?”庄公说:“多做坏事必定自取灭亡,你姑且等着瞧吧。”

不久太叔命令郑国西部和北部边境地区在服从庄公的同时也听命于自己。公子吕说:“国家受不了二主的状况,您将如何对待这种局面?如果要把郑国交给太叔,那么臣请求侍奉他;如果不交给他,那么请求把他除掉,以免民心有变。”庄公说:“不需这样,他将自招灾祸。”太叔又将二属地区收归自己管辖,地盘直至廪延。子封说:“现在可以行动了,他的势力太大以后百姓会依附于他。”庄公说:“行事不义,部属就不会亲近他,这样,势力膨胀到一定地步就会土崩瓦解。”

太叔加固城郭,招兵买马,囤积粮草,打造置备武器战车,准备袭击国都。武姜将作内应打开城门。庄公知道了他们发难的日期,说:“现在可以行动了。”他命令子封率领战车二百辆攻打京。京的军民背叛太叔段,段逃到鄢。庄公又率军攻到鄢。五月二十三日太叔逃亡到卫国的共邑。

《春秋》的记载是这样的:“郑伯克段于鄢。”共叔段不以弟的身份尊重兄长,所以不称为庄公之弟。兄弟相争,就像两个君主之间的战争,所以用“克”字。称庄公为“郑伯”,是讥讽他对弟弟不加教育,暗示事情发展到消灭共叔段出于庄公的心机。不用“出奔”一词,就是责难庄公,因为是他造成太叔的逃亡。

于是庄公将姜氏安置到城颍,并发誓道:“不到黄泉,决不相见。”但是后来他后悔了。颍考叔当时在颍谷边境地区任官职,听到此事,就选择了一件珍品献给庄公。庄公赐食相待。颍考叔在吃菜时把肉放在一旁不吃。庄公问他为何这样,他回答说:“小人有老母在家,她吃遍了小人我准备的各样食物,就是没有尝过君主您赐的肉,请求您准许把这些肉赠给她。”庄公说:“你有母亲可以孝敬,只有我没有。”颍考叔说:“冒昧地问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庄公告诉他其中的缘由,并表示了后悔之意。他回答说:“您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呢?如果在地上打一个洞,一直挖到有泉水的地方,然后在隧道中与您母亲相见,还有谁说不合誓言呢?”庄公照他的话去做。庄公进入隧道时赋诗:“隧道之中,母子相见,其乐融融。”武姜出来之后也吟诗道:“隧道之外,重续天伦,其乐永在。”这样,他们母子就和好如初了。

君子赞道:颍考叔具有一种最纯真的孝心,不仅爱自己的母亲,而且把孝心扩展到庄公那里。《诗经》说:“孝子爱心无穷尽,永远赐给你同类。”大概就是颂扬他这类人吧。

庄公十年·曹刿论战





十年春,王正月,公败齐师于长勺。



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乃入见。

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遍,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公与之乘,战于长勺。公将鼓之,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

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

注释

①曹刿(guì):鲁国人,据说即曹沫。 ②间(jiàn):参与。 ③牺牲:祭祀时供奉的家畜。 ④孚:信服。 ⑤长勺(shuò):鲁地名,在今山东曲阜县北。

译文



鲁庄公十年春季,周历正月,鲁庄公在长勺打败齐军。



鲁庄公十年春季,齐国军队侵犯我国。庄公将率军迎战,曹刿请求接见。他的同乡说:“这种事有当官的谋划,你又何必参与呢?”曹刿说:“当官的鄙陋,不能深谋远虑。”于是入宫去见国君。

曹刿问道:“靠什么打仗?”庄公回答说:“衣服、食物方面的享受,不敢一人独占,总是要与他人分享。”曹刿答道:“这种小恩小惠没有普施给百姓,人民是不会追随你的。”庄公又说:“祭祀时对供奉的牛羊、玉帛从不敢随意变动增减,总是以虔信的态度祭神。”曹刿答道:“这种个别事情上的诚敬不能让人信服。”庄公又说:“大大小小的案件,虽然不能每件一一核查,但总是力求根据实情来审定判决。”曹刿答道:“这是忠于职守的表现,会得到百姓的拥护,可以打一仗了。战争打起来时请让我随军参战。”

庄公与他同乘一辆战车,战斗在长勺打响。庄公将要击鼓发布进军令,曹刿说:“现在还不能。”等到齐军擂鼓三次以后曹刿才说:“现在可以了。”鲁军奋力进攻,齐军败下阵来。庄公将要长驱直入敌营,曹刿说:“现在还不能。”他走下战车,仔细察看敌人撤退留下的车辙,然后又登上车前横木远眺敌军,说:“现在可以了。”于是追击齐军。

战胜了敌人以后,庄公问他那样做的原因。曹刿回答说:“打仗,靠的是勇气。士气在第一次擂鼓时大振,第二次擂鼓后士气开始变弱,第三次擂鼓后就衰竭。他们衰竭而我们士气正盛,所以战胜了他们。另外,大国难以预测,我担心他们有埋伏。我看到他们的车辙杂乱,望见他们的战旗东倒西歪,所以主张乘胜追击。”

僖公四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四年春,王正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侵蔡。蔡溃,遂伐楚,次于陉。夏许男新臣卒。楚屈完来盟于师,盟于召陵。



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师进,次于陉。

夏,楚子使屈完如师。师退,次于召陵。

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齐侯曰:“岂不穀是为,先君之好是继。与不穀同好,如何?”对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齐侯曰:“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对曰:“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

屈完及诸侯盟。

注释

①虞:料想。 ②召(shào)康公:即召公奭(shì),周王室太保,燕国始祖;大公:即姜太公。 ③履:踏,踩,引申为疆域。 ④穆陵:在今湖北省麻城一带。 ⑤无棣:在今山东省无棣一带。 ⑥包茅:即菁茅,用以滤酒。 ⑦缩酒:滤酒。 ⑧昭王:周昭王,周朝前期国王,南攻楚国,溺死于汉水。 ⑨不穀(gǔ):诸侯自谦称谓。 ⑩徼(yāo)福:求福。

译文



鲁僖公四年春,周历正月,僖公会同齐、宋、陈、卫、郑、许、曹等国国君围攻蔡国。蔡军溃退,各国军队进而讨伐楚国,驻扎于陉。夏季许国国君新臣去世。楚国屈完来到联军订立盟约,在召陵举行签订盟约仪式。



鲁僖公四年春季,齐桓公率领诸侯军队侵犯蔡国。蔡军溃退,诸侯军队进而讨伐楚国。楚成王派遣使节对各国联军说:“你们居于北海,我居于南海,相互本不相干,想不到你们侵犯我国土地,这是为什么?”管仲回答说:“从前召康公曾命令我齐国始祖太公说:‘五等诸侯、九州之长,如行不道,都要征讨他们,以辅佐周王室。’赐给我国先祖征讨的范围:东到大海,西到黄河,南到穆陵,北到无棣。你们不敬献贡品包茅,不供应王室祭祀所需物品,无法滤酒,我国国君就要征讨;此外,昭王南征楚国而未返,国君也要来问清楚。”楚国使者回答道:“没有敬献贡品,是我国君的罪过,怎敢不供给?至于昭王没有返回,请您到水边去问吧。”于是联军继续前进,驻扎在陉。

夏季,楚成王派屈完到联军营中谈判,于是联军撤退,驻扎在召陵。

齐桓公陈列各国军队,与屈完乘车观看。齐桓公说:“征讨难道是我要做的事吗?我不过是要继续保持先君建立的友好关系。与我建立友好关系,怎样?”屈完回答说:“承蒙君主的恩德,为敝国社稷求福,屈尊不弃我国君,建立友好关系是我国君的心愿。”齐桓公说:“用这么多的军队作战,谁能抵御他们?用这军队攻城,哪一个城邑不能攻克?”屈完回答说:“君主如果以美德安抚诸侯,谁敢不服?如果依靠武力,那么楚国以方城山为城墙,以汉水为护城河,贵军虽然众多,也无法发挥作用。”

此后,屈完与诸侯订立盟约。

僖公五年·宫之奇谏假道





冬,晋人执虞公。



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玩。一之为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

公曰:“晋,吾宗也,岂害我哉?”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乎?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

公曰:“吾享祀丰洁,神必据我。”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

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

……

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

注释

①虞:国名,都城在今山西潞城县北。 ②宫子奇:虞国大夫。 ③表:外围。 ④启:使萌发。 ⑤辅:车厢两边的夹板。 ⑥大伯:即太伯,周先祖太王长子;虞仲:太伯之弟;大王:即太王,名古公亶父;昭:古代宗庙或墓地的辈次排列,始祖居中,其后代二、四、六偶数世系居左,为昭,三、五、七奇数世系居右,为穆。 ⑦王季:即季历,太伯、虞仲之弟;穆:见注⑥。 ⑧繄(yī):语气词。 ⑨冯(píng):同“凭”。

译文



冬季,晋军扣留了虞公。



晋君再次要求借道虞国以攻打虢国。宫子奇向虞君进谏道:“虢国是虞国的屏障。虢国灭亡了,虞国必定就是下一个了。不能让晋君萌发亡我之心,对待敌人不可掉以轻心。借道一次已经过分了,怎能再来第二次呢?谚语说:‘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这用以说明虞、虢两国的关系是很恰当的。”

虞公说:“晋国与我国都姓姬,是同一宗族,它岂能危害我国?”宫子奇回答说:“太伯、虞仲都是周太王的儿子,太伯没有遵从父命,同虞仲一起南下吴国,所以没有继承王位。虢仲、虢叔都是王季的儿子,做过文王的大夫,对于王室都是立下功勋的,他们受封的文件都珍藏在盟府里。现在连虢这样的国家都要被消灭,怎会特别关照虞国呢?况且,晋国对虞国会比对曲沃的桓叔和庄伯更亲近吗?如果说晋君爱护桓、庄,那么,桓、庄的后代有什么罪?竟被杀戮,不就是由于晋君感到两家对他有威胁吗?亲族之间由于关系密切而感到受威胁,尚且加害对方,何况是国家呢?”

虞公又说:“我祭祀时供奉的东西既丰盛又洁净,神必定会保佑我。”宫子奇对答说:“臣听说,鬼神并不对哪一个人特别关心,只喜欢那些有道德的人。所以《周书》说:‘皇天对人没有亲疏,只帮助有德之人。’它又说:‘真正能散发芳香的并非黍稷,而是美德。’它又说:‘人们并不能使祭品变得特别,只有德行高尚的人才使祭品不同寻常。’按照这些说法,如果没有道德,则百姓就不亲近你,神也不会享用祭品了。可见,神所依据的,就在于品德了。若晋国占领了虞国,又弘扬美德,敬献散发芳香的祭品,神灵难道会拒绝吗?”

虞公不听,同意晋国使节提出的借道要求。宫子奇于是率领他的家族离开虞国,说:“今年冬季虞国不能举行腊祭了。晋国会在这次军事行动中消灭虞国,不需要重新用兵了。”

……

冬季十二月一日,晋国灭掉了虢国。虢公丑逃到了京城。晋军返回时驻扎在虞国,发动突然袭击,消灭了虞国政权,扣留了虞公及其大夫井伯。

僖公二十二年·子鱼论战





夏,宋公、卫侯、许男、滕子伐郑。秋八月丁未,及邾人战于升陉。冬十有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



楚人伐宋以救郑,宋公将战。大司马固谏曰:“天之弃商久矣。君将兴之,弗可赦也已。”弗听。及楚人战于泓

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歼焉。

国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子鱼曰:“君未知战。勍敌之人,隘而不列,天赞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犹有惧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敌也。虽及胡耈,获则取之,何有于二毛?明耻教战,求杀敌也。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三军以利用也,金鼓以声气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声盛致志,鼓儳可也。”

注释

①大司马:指子鱼,宋襄公庶兄。 ②商:指宋国,宋是商的后代。 ③泓:河名,在今河南柘城县北。 ④陈(zhèn):即“阵”字。 ⑤重(chóng)伤:伤害敌人伤兵。 ⑥二毛:头发斑白上了年纪的人。 ⑦勍(qíng):强劲。 ⑧胡耈(gǒu):老者。 ⑨儳(chán):不整齐的样子。

译文



夏季,宋、卫、许、滕诸国国君讨伐郑国。秋季八月八日,僖公与邾国人在升陉作战。冬季十一月一日,宋公与楚军战于泓水畔,宋军战败。



楚军为了援救郑国而进攻宋国,宋襄公将要开战。大司马子鱼尽力谏阻说:“上天早就抛弃殷商了。您想复兴它,但是天命不可违,宋作为殷商的后代得不到赦免的。”宋襄公不听他的劝告。宋军与楚人战于泓水之畔。

宋军排好阵势后,楚军还没有全部渡过河。子鱼说:“敌军人多我军人少,趁他们还没有全部渡过河,请下令发起攻击!”襄公说:“不可。”楚军过了河以后还没有摆好队列,子鱼再次告诉襄公这是进攻的时机。襄公说:“还不行。”等到楚军布好阵势后,宋军才发起进攻,结果大败。襄公大腿受伤,守门的军官被歼灭。

宋国都城里的人都归罪宋公。襄公说:“君子不再次伤害敌人已伤士兵,不捕捉头发斑白的上了年纪的人。古人用兵,不利用险要地势。我虽然是已亡国的殷商后裔,也懂得不能在敌军尚未布好阵列之时击鼓发动进攻。”子鱼说:“您并不懂得怎样用兵。强敌之军,处于险地而又排好阵列,这是天助我也。利用这形势阻击他们,击鼓发动攻势,不也是可以的吗?即使这样做,仍然担心不能获胜。况且现在那些强大的势力,都是我们的敌人。即使遭遇到老兵,能抓住的也要加以捕获,为何放掉那些头发斑白者?要让将士明白畏缩不前是可耻的,教导他们英勇善战,这是为了消灭敌人。敌人受伤还没有死,怎能不再给他一击?如若怜悯敌军伤兵,那么最初就不要伤害他们;如若怜悯头发斑白者,那么就该向他屈服。三军战斗时要利用一切有利条件,鸣金击鼓是为了鼓舞士气。利用有利条件,在险要地区阻击敌人就是可以的。鼓声震天,杀声一片,斗志振奋,此时下令攻击不成阵形、一团混乱的敌军是可以的。”

僖公二十七年、二十八年·晋楚城濮之战





(二十七年)冬,楚人、陈侯、蔡侯、郑伯、许男围宋。十有二月甲戌,公会诸侯,盟于宋。

(二十八年)二十有八年春,晋侯侵曹。晋侯伐卫。公子买戍卫,不卒戍,刺之。楚人救卫。三月丙午,晋侯入曹,执曹伯,畀宋人。夏四月己巳,晋侯、齐师、宋师、秦师及楚人战于城濮,楚师败绩。



宋人使门尹般如晋师告急。公曰:“宋人告急,舍之则绝,告楚不许。我欲战矣,齐、秦未可,若之何?”先轸曰:“使宋舍我而赂齐、秦,藉之告楚。我执曹君,而分曹、卫之田以赐宋人。楚爱曹、卫,必不许也。喜赂怒顽,能无战乎?”公说,执曹伯,分曹、卫之田以畀宋人

楚子入居于申,使申叔去谷,使子玉去宋,曰:“无从晋师!晋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晋国。险阻艰难,备尝之矣;民之情伪,尽知之矣。天假之年,而除其害,天之所置,其可废乎?《军志》曰:‘允当则归’。又曰:‘知难而退。’又曰:‘有德不可敌。’此三志者,晋之谓矣。”

子玉使伯棼请战,曰:“非敢必有功也,愿以间执谗慝之口。”王怒,少与之师,唯西广、东宫与若敖之六卒实从之

子玉使宛春告于晋师曰:“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之围。”子犯曰:“子玉无礼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先轸曰:“子与之。定人之谓礼。楚一言而定三国,我一言而亡之,我则无礼,何以战乎?不许楚言,是弃宋也。救而弃之,谓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仇已多,将何以战?不如私许复曹、卫以携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公说,乃拘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

子玉怒,从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以君避臣,辱也;且楚师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避之,所以报也。背惠食言,以亢其仇,我曲楚直。其众素饱,不可谓老。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退三舍。楚众欲止,子玉不可。

夏四月,戊辰,晋侯、宋公、齐国归父、崔夭、秦小子慭次于城濮。楚师背酅而舍。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曰:“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公疑焉。子犯曰:“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公曰:“若楚惠何?”栾贞子曰:“汉阳诸姬,楚实尽之。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晋侯梦与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盬其脑,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

子玉使斗勃请战,曰:“请与君之士戏,君冯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晋侯使栾枝对曰:“寡君闻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为大夫退,其敢当君乎?既不获命矣,敢烦大夫,谓二三子:‘戒尔车乘,敬尔君事,诘朝将见。’”

晋车七百乘,韅、靷、鞅、靽。晋侯登有莘之虚以观师,曰:“少长有礼,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己巳,晋师陈于莘北,胥臣以下军之佐当陈蔡。子玉以若敖之六卒将中军,曰:“今日必无晋矣。”子西将左,子上将右。

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陈、蔡奔,楚右师溃。狐毛设二旆而退之。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楚师驰之。原轸、郤溱以中军公族横击之,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楚左师溃。楚师败绩。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

晋师三日馆谷,及癸酉而还。

注释

①门尹般:宋国大夫。 ②畀(bì):给予。 ③《军志》:古代兵书,已亡佚。 ④伯棼(fén):楚臣。 ⑤间执:乘机诘难。 ⑥西广:楚国右军;东宫:太子宫卫队;若敖:子玉的祖父,用以命名亲兵部队;卒:三十辆为一卒。 ⑦小子慭(yìn):秦穆公的儿子。 ⑧酅(xī):险峻的丘陵地带。 ⑨每:同莓;每每:草茂盛的样子。 ⑩盬(gǔ):吸吮。 冯(píng):同“凭”;轼:兵车前用于扶手的横木。 诘朝:次日晨。 ⑬韅(xiǎn)靷(yǐn)鞅靽(bàn):战马的缰绳络头之类,形容装备齐整。 旆(pèi):旗帜,这里指前军。 ⑮郤溱(xì zhēn):晋军将领。

译文



(二十七年)冬季,楚军,陈、蔡、郑、许国国君围攻宋国。十二月五日,僖公与诸侯会合,在宋国订立盟约。

(二十八年)二十八年春季,晋文公侵犯曹国。晋文公讨伐卫国。鲁国大夫公子买驻守卫国,未等驻守期满就返回,僖公杀公子买。楚军援救卫国。三月初八,晋文公攻入曹国,抓获其国君,分其地给宋国。夏季四月二日,晋文公,齐、宋、秦等国军队与楚国军队交战于城濮,楚军战胜。



宋国人派大夫门尹般到晋国军营告急求救。晋文公说:“宋人告急,如果不管他们,两国关系就会断绝;如果请求楚国退兵,楚人又不会答应。我想打一仗,但齐、秦两国又不支持,怎么办?”先轸说:“让宋国不求助于我,而去以财物结交齐、秦两国,请求他们说服楚国撤军。我们扣捕曹国国君,分一些曹、卫两国之地赐给宋人。楚国舍不得曹、卫之地,必然不许这样做。齐、秦两国会喜欢宋人的财礼,愤恨楚国的冥顽不化,在这样的情况下,能不卷入战争吗?”文公听了非常高兴,于是捕捉曹国君主,将曹、卫之地分了一些出来送给宋人。

楚国国君成王退到申这个地方住下,让申叔撤离谷,让子玉撤出宋国,说:“不要与晋军交战。晋文公逃亡在外十九年之久,最终得到了晋国。他经受过各种各样的艰难险阻;对于老百姓的真实想法,全都知道。上天给他长寿,又为他除去了他的政敌,天所安置的,怎能废掉呢?《军志》说:‘适可而止。’它又说:‘知难而退。’又说:‘不可与有德者为敌。’这三条准则适用于晋国。”

子玉让伯棼请战,说:“并非是要建立什么功勋,只是想以我们英勇作战让进谗言的小人无话可说。”成王很不高兴,给他的部队不多,只有西广、东宫和若敖部队的一百八十辆车随他上前线。

子玉让宛春告诉晋军说:“请恢复卫国君主之位,还曹国疆土,如若这样,在下也将撤去对宋国的包围。”子犯说:“子玉太无礼了,我们国君只获得一个好处,他作为臣下的,却获得两个好处。我们不能失去这个用兵的机会。”先轸说:“您答应他吧。安定别人的国家这叫做礼。楚国一句话能安定三国,我们一句话就把它们灭亡了,我们才是无礼,靠什么打仗呢?不答应楚国的要求,就是抛弃宋国。既来救宋而又抛弃它,如何向各国君主解释呢?楚国对三国有恩,我们则引起三国的怨恨,怨仇已多,将靠什么作战?还不如私下答应恢复曹、卫两国,以离间它们与楚国的关系,扣留宛春以激怒楚军,等仗打起来以后再谋划别的事情。”文公听了后十分高兴,于是把宛春扣留于卫,并且私下许诺恢复曹、卫两国。这样,曹、卫就与楚国断绝了关系。

子玉非常愤怒,寻晋军开战。晋军后退。晋国军官说:“作为君主却躲避臣子,这是我军的耻辱;况且楚军驻外太久,已十分疲惫了,为何要退兵?”子犯说:“作战的军队理直一方气壮,理亏一方虚弱,岂在时间的长短呢?没有楚君的帮助,国君不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现在退兵九十里以避开楚军,就是为了报答当年的恩德。如果忘记楚君的恩德,违背当时的诺言,又保护他的仇敌宋国,这样就是我方理亏楚方理直。楚军士气本来就很饱满,不能说疲弱。如果我军后退以后楚军也撤军,我方还有何求呢?如若楚军不撤兵,我国君主后退了,他们臣子却咄咄逼人地进犯,那么理亏的就是他们了。”于是晋军后撤九十里。楚军士兵想要停止前进,但是子玉不准。

夏季四月一日,晋文公、宋成公、齐国的归父、崔夭、秦国的小子慭各自率领他们的军队驻扎在城濮。楚军背依险要的丘陵地带驻军。晋文公很担心。他听到许多军士在唱:“田野青草真茂密,除旧图新正当时。”文公疑惑不解。子犯说:“打吧!打胜了这一仗,必定会得到各国诸侯的拥戴。如果打败了,我晋国外有黄河,内有太行山,肯定对我们也没有多大损害。”文公说:“楚君曾有恩于我,这怎么办?”栾贞子说:“汉水以北的姬姓诸国都被楚国吞没了。只看到小恩小惠就会忘记大耻辱,不如打吧!”夜里晋文公做梦与楚君搏斗,楚君伏在自己身上吸吮自己的脑汁,醒后他对此感到非常害怕。子犯说:“这梦像是吉利的。它表明我方得到上天保佑,而楚王伏罪,我们就要使他们屈服了。”

子玉命斗勃挑战,说:“请让我们与您士兵角力,您可以靠在车前横木上观看,我也陪您一起看。”晋文公命栾枝代他对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楚君的恩惠,我从未敢忘,所以退兵在此。我以为你也会退兵,你竟敢与国君对抗吗?既然你不接受我方的善意,那么就麻烦你告诉贵军将领:‘备好你们的战车,认真完成国君交付的任务,明日早晨再见。’”

晋军有七百辆战车,装备齐全,严阵以待。晋文公登上有莘废城检阅部队,说:“士兵年轻年长、上级下属排列有序,合乎礼,看来可以投入战斗了!”于是砍伐树木,以增加武器。二日晋军在莘北摆开阵势,胥臣以下军副将的身份抵挡陈国和蔡国的军队。子玉亲率若敖部队的一百八十辆战车作为中军,说:“今日必定要消灭晋军。”子西指挥左军,子上指挥右军。

胥臣以虎皮蒙马,先进攻陈军和蔡军。陈、蔡二军逃跑,楚国右军也溃退下来。狐毛设置两队前军打退楚军。栾枝让战车拖着柴草,假装逃跑,楚军追击。原轸、郤溱率中军里的贵族子弟拦腰攻击,狐毛、狐偃率上军夹攻子西,楚国左军被打垮了。楚军大败。子玉收住他的士兵,停止战斗,所以没有溃败。

晋军在楚营住了三天,军粮全为楚军遗留,四月六日返回。

僖公三十年·烛之武退秦师





晋人、秦人围郑。



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晋军函陵,秦军氾南。

佚之狐言于郑伯曰:“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公从之。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

夜缒而出。见秦伯曰:“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

秦伯说,与郑人盟。使杞子、逢孙、杨孙戍之,乃还。

子犯请击之。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与,不知;以乱易整,不武。吾其还也。”亦去之。

注释

①佚之狐:郑大夫。 ②烛之武:郑大夫。 ③缒(zhuì):用绳子拴住人从上方往下送。 ④执事:某事务负责人,这里犹言阁下。 ⑤行李:指外交官员。 ⑥共:通“供”。 ⑦既东封郑:向东在郑国封疆,即占领郑国土地。 ⑧说(yuè):通“悦”。 ⑨杞子、逢孙、杨孙:秦国将领。 ⑨子犯:即狐偃,晋国卿,晋文公舅父。 ⑩夫人:那个人。

译文



晋、秦军队围攻郑国。



晋文公、秦穆公率领两国军队围攻郑国,战争起因是郑国曾经对晋文公无礼,而且又倾向于楚国。晋国驻军于函陵,秦军则驻扎在氾水之南。

佚之狐对郑文公说:“现在国家形势已经十分危急了!如果让烛之武去见秦国国君,他们必定会退兵。”郑文公听从了他的建议。但是烛之武推辞说:“臣在壮年时期尚且不如人,现在人老了,更加不能做什么事了。”郑文公说:“我早先没有任用先生,现在情况危急了才求你帮助,这是寡人的过错。不过,如果郑国亡掉了,对先生也是不利的。”于是烛之武接受了任务。

半夜烛之武被绳子拴住悄悄下了城。在见到秦君时他说:“秦、晋两国围攻郑国,郑国已经知道可能要亡国了。倘若灭亡郑国对您有利的话,那就请您属下动手吧。但是,要越过邻国,将遥远的一块土地变为自己的边邑,您是知道这其中的困难的;此外,何必用灭亡郑国的办法来扩大邻国的势力呢?邻国势力越强,就意味着您的力量受到削弱。如果保留郑国,作为东道主,招待秦国过境的使节,供应他们所需的物品,这对于贵国没有什么害处。此外,您曾有恩于晋惠公,惠公答应将焦、瑕二地给您,可是他早上过了黄河回到晋国,晚上就加强城防了,这是您知道的事。晋国哪里会满足呢?既向东占领郑国的土地,又想向西扩张其疆土;如不损害秦国,它从哪里获得土地?损害秦国以利于晋国,请您权衡一下利害得失。”

秦君听了这番话很高兴,就与郑国订了盟约。秦君派杞子、逢孙和杨孙留下来驻守防卫,其余随他撤退回国。

狐偃向晋文公请求攻击秦军。晋文公说:“不可以。没有秦君的帮助,我到不了今天的地步。得到了人家的帮助却反过来伤害人家,这是不仁;失去盟友,这是不智;用内争代替同心协力,这是不武。我们还是撤兵吧。”晋军也退兵了。

僖公三十二年、三十三年·秦晋殽之战





(三十二年)冬十有二月己卯,晋侯重耳卒。

(三十三年)夏四月辛巳,晋人及姜戎败秦师于殽,癸巳,葬晋文公。



(三十二年)冬,晋文公卒。庚辰,将殡于曲沃。出绛,柩有声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将有西师过轶我,击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勤而无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殽。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秦师遂东。

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周北门,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者三百乘。王孙满尚幼,观之,言于王曰:“秦师轻而无礼,必败。轻则寡谋,无礼则脱。入险而脱,又不能谋,能无败乎?”

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曰:“寡君闻吾子将步师出于敝邑,敢犒从者。不腆敝邑,为从者之淹,居则具一日之积,行则备一夕之卫。”且使遽告于郑

郑穆公使视客馆,则束载、厉兵、秣马矣。使皇武子辞焉,曰:“吾子淹久于敝邑,唯是脯资、饩牵竭矣。为吾子之将行也,郑之有原圃,犹秦之有具囿也,吾子取其麋鹿,以闲敝邑,若何?”杞子奔齐,逢孙、杨孙奔宋。

孟明曰:“郑有备矣,不可冀也。攻之不克,围之不继,吾其还也。”灭滑而还。

晋原轸曰:“秦违蹇叔,而以贪勤民,天奉我也。奉不可失,敌不可纵。纵敌患生,违天不祥。必伐秦师!”栾枝曰:“未报秦施而伐其师,其为死君乎?”先轸曰:“秦不哀吾丧而伐吾同姓,秦则无礼,何施之为?吾闻之:‘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谋及子孙,可谓死君乎!”遂发命,遽兴姜戎。子墨衰绖,梁弘御戎,莱驹为右。夏四月辛巳,败秦师于殽,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晋于是始墨。

文嬴请三帅,曰:“彼实构吾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厌,君何辱讨焉?使归就戮于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许之。先轸朝,问秦囚。公曰:“夫人请之,吾舍之矣。”先轸怒曰:“武夫力而拘诸原,妇人暂而免诸国,堕军实而长寇仇,亡无日矣!”不顾而唾。公使阳处父追之,及诸河,则在舟中矣。释左骖,以公命赠孟明。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衅鼓,使归就戮于秦,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若从君惠而免之,三年将拜君赐。”

秦伯素服郊次,乡师而哭,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曰:“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

注释

①管:锁钥。 ②蹇(jiǎn)叔:秦大夫。 ③拱:两手合抱。 ④夏后皋(gāo):夏朝君主,名皋。 ⑤脱:轻慢、疏忽。 ⑥乘:四;韦:熟牛皮。 ⑦不腆(tiǎn):不丰裕。 ⑧淹:居留。 ⑨遽(jù):送急件的马车。 ⑩脯(fǔ):干肉;资:粮食;饩(xī)牵:尚未宰杀的牲畜。 子:指晋文公子,晋襄公;衰绖(cuīdié):麻制丧服,原为白色,于作战不吉利,染成黑色。 左骖(cān):拉车的最左边的马。 ⑬衅(xìn)鼓:血祭仪式,以血涂在新制成的鼓上。 替:罢免。 ⑮眚(shěng):过错。

译文



(三十二年)冬季十二月九日晋侯重耳去世。

(三十三年)夏季四月十三日晋人与姜戎在殽打败秦军。二十五日安葬晋文公。



(三十二年)冬季,晋文公去世。十二月十日,晋国人将棺材停放在曲沃准备安葬。出绛城时棺材里发出如牛叫之声。卜偃让大夫跪拜,说:“国君有事关重大的命令,将有西方军队途经我国国境,如攻击他们,必能大获全胜。”

杞子从郑国派人告诉秦国国君:“郑人让我掌管国都北门的钥匙。如果派军队前来偷袭,就可以占领郑国。”秦穆公征求蹇叔的意见。蹇叔说:“劳师远征,我从未听说过这样做是明智的。军队疲劳不堪,远方国家又有了准备,恐怕不行吧。况且我军的行动,郑国人必然知道,辛苦一趟却毫无所得,士兵必然会产生埋怨情绪。再说行军千里,谁能不知呢?”穆公不听劝告,召见孟明、西乞、白乙三人,命他们率军从东门外出发。蹇叔哭送部队,说:“孟明啊,我看到军队出发,恐怕看不到它回来了。”穆公派人对蹇叔说:“你懂什么!如果你活到中寿,现在你坟上的树木都有一抱粗了。”蹇叔之子也在军中,蹇叔哭着送他说:“晋人必定会在殽山一带抵御我军。殽山有两个山头:南面是夏朝君主皋的坟墓,北面是周文王躲避风雨之处。你肯定要死在那里,我会到那里去收你的尸骨。”随后秦军便向东出发了。

鲁僖公三十三年春季,秦军途经周王室北门时,战车上左右士兵都摘下头盔下车步行,但随即又跳上车去,三百辆战车都是这样。当时王孙满尚幼小,见此对周王说:“秦军轻狂无礼,必定失败。轻狂就会忽视谋略,无礼则会粗心大意,进入危险之境,却粗心大意,又不用谋略,能不失败吗?”

秦军行至滑国时,郑国的商人弦高正准备到周的都城去做生意。遇到秦军后他先送了四张熟牛皮,接着又送去十二头牛,以犒劳秦军,说:“我们国君听说贵军将经过我国,冒昧地慰劳贵军将士。我国虽不富裕,但愿意为贵军效劳。贵军驻扎在我国,我们会提供每天的必需品,如果开拔,我们也会保证你们夜里的安全。”同时他派人送急信给郑国朝廷。

郑穆公派人视察杞子等人居住的旅馆,发现他们已在捆束行装,厉兵秣马。于是派皇武子去下逐客令,说:“你们长期住在我国,可是我们的肉食、粮食和牲畜快用完了,所以你们要离开这里。与秦国有具囿一样,郑国也有一个打猎之处叫原圃,请你们到那里去猎取麋鹿,以减轻我们的负担,怎么样?”于是杞子逃往齐国,逢孙、杨孙逃往宋国。

孟明说:“郑国已经有所准备,偷袭没有希望了。如果攻打它不能取胜,包围它又没有后续部队,我们还是回去吧。”于是在灭了滑国后撤军。

晋国的先轸说:“秦伯不听蹇叔的劝告,出于贪心而兴师动众,这真是上天保佑我们。上天所赐不能失去,敌人不能放过。放走敌人会产生祸患,违背天意则不吉利。一定要讨伐秦军。”栾枝说:“我们没有回报秦国的恩德,却要进攻它的军队,那么我们怎么向死去的君王交待?”先轸说:“秦国不来吊唁我国的丧事,却攻打我们的同姓国。秦国无礼,有什么恩德可讲?我听说,放走敌人一天,就将是几代人的祸害。为子孙后代的利益,这可以向死去的国君交代了吧!”于是发布命令,并急速调动姜戎的军队参战,出征时,晋襄公身穿黑色丧服,梁弘为他驾战车,莱驹为车右。

夏季四月十三日,晋军在殽山战胜了秦军,俘虏了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回国。于是晋国君臣穿黑色的丧服安葬文公。此后,晋国凡遇丧事都穿戴黑色丧服。

晋文公夫人文嬴请求襄公释放秦军三个主将回国。她说:“他们是确实挑拨我们两国国君的关系,秦国国君如果能抓到他们,就是食其肉也不能解恨。又何必劳您去惩罚他们呢?还是让他们回到秦国去受刑,以满足秦君的愿望,怎么样?”晋襄公同意了。

后来先轸朝见襄公,问到秦国俘虏,襄公说:“夫人替他们请求,我已把他们放回去了。”先轸发怒说:“将士们在拼死才把他们抓获,而一个女人几句话就一下子把他们放了,这是在毁掉我们的战果而助长敌人的气焰,晋国距离亡国的时间不长了。”说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头也没回就走了。襄公派阳处父去追赶,到了黄河边上,他们已经上船了。阳处父假冒襄公的名义说是要把左骖送给孟明,企图使他们回来拜谢,再将其捉住。孟明在船上叩头拜谢说:“承蒙君王开恩,不把我们这些俘虏处死,而让我们回国受秦君处置。如我们国君杀了我们,那是死而不朽。如果蒙君王开恩得到赦免,那么三年之后,我们将前来拜谢晋君的恩德!”

秦穆公身穿素服在郊外等候,对着军队哭泣。他说:“我没有接受蹇叔的意见,使你们几位蒙受耻辱,这是我们的罪过。”他便没有解除孟明的职务,说:“这完全是我的过错,大夫有什么错?况且我也不能因为一次过失就抹杀他的巨大功劳啊!”

成公二年·齐国佐不辱命





六月癸酉,季孙行父、臧孙许、叔孙侨如、公孙婴齐帅师会晋郤克、卫孙良夫、曹公子首及齐侯战于鞌,齐师败绩。秋七月,齐侯使国佐如师。己酉,及国佐盟于袁娄。



晋师从齐师,入自丘舆,击马陉。

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玉磬与地。不可,则听客之所为。

宾媚人致赂,晋人不可,曰:“必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对曰:“萧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敌,则亦晋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诸侯,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若以不孝令于诸侯,其无乃非德类也乎?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诗》曰:‘我疆我理,南东其亩。’今吾子疆理诸侯,而曰‘尽东其亩’而已。唯吾子戎车是利,无顾土宜,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则不义,何以为盟主?其晋实有阙。四王之王也,树德而济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诸侯,以逞无疆之欲。《诗》曰:‘敷政优优,百禄是遒’子实不优,而弃百禄,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则有辞矣,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以犒从者。畏君之震,师徒挠败,吾子惠徼齐国之福,不泯其社稷,使继旧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子又不许,请收合余烬,背城借一。敝邑之幸,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鲁、卫谏曰:“齐疾我矣!其死亡者,皆亲昵也。子若不许,仇我必甚。唯子则又何求?子得其国宝,我亦得地,而纾于难,其荣多矣!齐晋亦唯天所授,岂必晋?”

晋人许之,对曰:“群臣帅赋舆以为鲁、卫请,若苟有以借口而复于寡君,君之惠也。敢不唯命是听。”

注释

①鞌(ān):春秋齐国地名。 ②国佐:一作国差,即国武子,齐国上卿。 ③宾媚人:即国佐;纪甗(yǎn):一种作为礼器的珍宝;玉磬:美玉雕成的乐器。 ④萧同叔子:齐顷公之母。 ⑤出于《诗经·大雅·既醉》。 ⑥出于《诗经·小雅·信南山》。 ⑦阙:同“缺”。 ⑧出于《诗经·商颂·长发》。敷:布;优优:宽舒和缓的样子;遒:聚。 ⑨不腆:不丰厚。 ⑩挠败:挫败。 徼:同“邀”,求取。

译文



六月十七日,鲁国的季孙行父、臧孙许、叔孙侨如、公孙婴齐率领部队与晋国的郤克、卫国的孙良夫、曹国的公子首会合,与齐顷公战于鞌,齐军大败。秋季七月,齐顷公派遣国佐到联军军营。二十三日,晋国与齐国国佐在袁娄订立盟约。



晋军乘胜追击齐军,从丘舆进入齐境,又进攻马陉。

齐顷公派遣国佐到晋军赠送纪甗、玉磐等珍宝,以及以前从鲁、卫国夺取的土地。齐君又告诉他,如果晋国方面拒绝,就答应对方的条件。

国佐到了晋军兵营后献上礼品,晋人不接受,说:“一定要萧同叔子作人质,而且要把齐国境内的田垅全改为东西向。”国佐回答说:“萧同叔子不是别人,她是我国国君之母。如果对等地看,她也等于晋国国君之母。您向诸侯发布重大命令,却说一定要把他的母亲作为人质以取得信任,这是怎样对待周王的命令呢?而且这是发布不孝的命令。《诗经》说:‘孝子爱心无穷尽,永远赐给你同类。’如果命令诸侯做不孝的事情,这不是违反道德准则吗?先王划分疆界,整治土地,因地制宜种植庄稼,广收其利,所以《诗经》说:‘划定田界,治理垄沟;田垄走向,或南北向,或东西向。’现在您为诸侯划疆界、治土地,却说:‘把田垄全改为东西向。’您只是考虑怎样对战车行驶有利,而不顾及因地制宜,这恐怕不是先王的命令吧?违反先王的意旨不合于义,这样又怎能作盟主呢?晋国的确有缺失之处。夏禹、商汤、周文王和周武王这四王在统治天下的时候,崇尚道德,满足人民的欲望。夏伯昆吾、商伯大鼓、豕韦、周伯齐桓、晋文称霸天下的时候,勤于政事,安抚诸侯,为王命效劳。现在您会合诸侯,是为了满足自己无止境的欲望。《诗经》说:‘施行政令宽又缓,聚集百福于一身。’而您是不够宽舒和缓,而且抛弃了百福,这又怎能对诸侯有所加害呢?如果您不愿议和,我国国君在派我出使之时曾说:‘您率晋国国君军队光临我国,我国财物虽不丰厚,还是可以犒劳晋军。由于惧怕贵国国君的武威,我军战败了。如果您施惠,为齐国求福,不消灭我国,使晋齐之间过去的友好关系得以延续,这样的话就不敢吝惜先君遗留的宝物和土地。如果您还是不准许,那就请您让我们收集残余力量,借此背城一战。如果敝国幸而获胜,也当听从贵国之命。如果不幸再败,岂敢不唯命是听!”

鲁国、卫国也劝说道:“齐国对我们已经十分憎恨了!在战争中死去的,都是齐君的宗族贵戚。您如果不准许议和,他们必定更加仇视我们。您还想获得什么呢?您得到了他们的国宝,我们也得到了被夺去的土地,缓解了祸患,荣耀也够多了!齐晋两国都是天命所授,难道只有晋一国受命于天?”

晋国人同意了,回答说:“我们几位大臣率领军队就是应鲁、卫两国之请而来到这里的,如果有理由能够回去向我国国君复命,这就是我君之福了。岂敢不听从你们的意见。”

襄公二十九年·季札观周乐





吴子使札来聘。



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

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为之歌《魏》,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

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为之歌《大雅》,曰:“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为之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见舞《象箾》、《南籥》者,曰:“美哉!犹有憾。”见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濩》者,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见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见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

注释

①公子札:又名季札,吴王第四子。 ②《周南》、《召(shào)南》:都是《诗经》中的诗歌,以下同。 ③邶:音bèi;鄘:音yōng。 ④康叔:周公弟,卫国始祖;武公:康叔九世孙。 ⑤大公:姜太公。 ⑥豳:音bīn。 ⑦沨沨(féng):形容乐声的婉转悠扬。 ⑧郐:音kuài。 ⑨底:停滞。 ⑩象箾(xiāo):跳象舞,箫伴奏;南籥(yuè):跳籥舞,南乐伴奏。 大武:周武王乐舞。 韶濩(huò):商汤的乐舞。 ⑬韶箾:虞舜的乐舞。 帱(tào):覆盖。 ⑮蔑:无。

译文



吴国国君派遣公子季札来鲁国访问。



吴国公子季札来鲁国访问,要求欣赏周朝的音乐舞蹈。

乐师为他唱《周南》、《召南》,他说:“真优美啊!可以听出周朝的王业已打下了基础,虽然还没有完成,然而人民勤劳,没有怨言。”为他唱《邶风》、《鄘风》和《卫风》,他说:“真优美啊!显得深沉。有忧虑,但不困惑。我听说康叔、武公具有这样的品德。大概是在唱他们的《卫风》吧?”为他唱《王风》,他说:“真优美啊!思念而不忧惧,大概是反映周朝东迁时的百姓心声吧?”为他唱《郑风》,他说:“真优美啊!但是歌声太尖细了,表明百姓忍受不住了,这大概是亡国的先兆吧?”为他唱《齐风》,他说:“真优美啊!气势宏大,有大国之风,展示了东海各国的表率,大概是来自姜太公的国家吧?这个国家前途不可限量。”为他唱《豳风》,他说:“真优美!流畅坦荡,欢乐而不过度,大概是周公东征时的歌曲吧?”为他唱《秦风》,他说:“这是夏声,能唱夏声,则发音宏大,以至于宏大之极,这大概是出自周朝旧地吧?”为他唱《魏风》,他说:“真优美啊!音调悠扬,歌声响亮而婉转,让人觉得国家政治艰难,但政令容易推行,只要辅之以道德,那么仍然是明智的君主。”为他唱《唐风》,他说:“思虑多深沉啊!大概是出于尧的后代吧,不然,其忧思为何如此深远呢?不是品德高尚的尧的后人,谁能够这样呢?”为他唱《陈风》,他说:“觉得这个国家没有君主,它能长久吗?”自《郐风》以下的歌曲,他听后没有给予评论。

为他唱《小雅》,他说:“真优美啊!充满忧思之情,而无叛逆之心,虽有怨恨,但却不明确表达,大概反映了周朝的道德的衰落,但仍然有先王遗民之风。”为他唱《大雅》,他说:“艺术境界多么广阔!音调舒展悦耳!乐曲婉转但主旋律昂扬,大概表现周文王的精神吧?”为他唱《颂》,他说:“精彩极了!刚直而不气傲,婉转而不柔弱;切近而不毕露,悠远而不散漫;变化迭出而不过分,反复吟诵而不令人厌烦;哀思而不愁苦,欢乐而不迷恋;使用各种手段而不显匮乏,内容丰富而不直露;给出种种所用而不费力,吸取众多资源而不滥用;平静而不停滞,行动而不背离主调。五声和谐,八种风格协调,节奏合乎规律,乐器演奏配合有序,这些与最崇高的美德都是一致的。”

看到跳《象箾》、《南籥》舞,季札说:“真优美啊!可惜仍有缺憾之处。”看到跳《大武》舞,他说:“真优美啊!周朝的兴盛大概就像这样吧?”看到跳《韶濩》舞,他说:“表现了圣人的伟大。圣人仍为自己的缺点而内疚,可见做圣人也是不容易的。”看到跳《大夏》舞,他说:“真优美啊!勤于政事,而不自夸,除了大禹还有谁能具有这样的品德呢?”看到跳《韶箾》舞,他说:“品德无比完美!太伟大了,就像天无不覆育,地无不承载一样,即使再崇高的品德,也不比它更完美。这种音乐舞蹈真令人叹为观止!即使还有别的什么乐舞,我也不敢要求观看了。”

襄公三十一年·郑子产相国





子产之从政也,择能而使之。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能否,而又善为辞令;裨谌能谋,谋于野则获,谋于邑则否。郑国将有诸侯之事,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且使多为辞令;与裨谌乘以适野,使谋可否;而告冯简子,使断之;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应对宾客。是以鲜有败事。北宫文子所谓有礼也。

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曰:“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实不才。若果行此,其郑国实赖之;岂唯二三臣?”

仲尼闻是语也,曰:“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子皮欲使尹何为邑。子产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爱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学焉,夫亦愈知治矣。”子产曰:“不可。人之爱人,求利之也。今吾子爱人则以政,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子于郑国,栋也;栋折榱崩,侨将厌焉,敢不尽言。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学者制焉;其为美锦,不亦多乎?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猎,射御贯,则能获禽。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何暇思获?”

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远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为郑国,我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后知不足。自今请,虽吾家,听子而行!”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谓危,亦以告也。”

子皮以为忠,故委政焉。子产是以能为郑国。

注释

①道:同“导”。 ②愿:朴实善良。 ③榱(cuì):屋椽。 ④侨:子产的名字;厌:通“压”。 ⑤贯:通“惯”,熟悉。

译文



子产处理政务,能够选择那些有才能的人加以任用。冯简子善于决断大事;子太叔外表秀美而有文采;公孙挥熟知四国政令,洞悉这些国家大夫的宗族姓氏、官爵职位、地位高低和能力大小,而且善于辞令;裨谌有谋略,在郊外谋划往往成功,而在城内谋划常常失算。郑国如果要与诸侯交涉,子产就向公孙挥求教四国之事,并且发挥他善于辞令的长处;又与裨谌一起乘车到郊外,让他考虑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做;然后告诉冯简子,让他决断;事情定下来以后,交给子太叔,让他实行,并且与宾客应酬、谈判。因此很少失败。北宫文子所说的有礼就是这样。

郑国人常聚会于乡间学校,在那里议论执政者所为。然明对子产说:“毁掉乡间学校如何?”子产说:“为什么?那些人工作之余早晚在那里聚会,讨论执政者所作所为的好坏。他们认为好的,我就实行;他们厌恶的,我就改掉,这实际上是教我,怎能把它毁掉?我听说要真心实意地行善,以减少怨恨,没有听说要利用权势来制止抱怨。利用权势怎么不能立刻制止抱怨,然而就像防止河水决口一样,如果河堤大决口,遭殃的人必定很多,我不能救助;不如开一个小口,引导河水流出。不如把听那些议论当作治病的药。”然明说:“我今天才真正明白您是确实可以侍奉的,小人实在没有才。如果真的照你说的去做,郑国就托它的福了,岂独对少数几个朝臣有利?”

后来孔子听到了子产这些话,说道:“从这一点来看,有人说子产不仁,我就不相信。”

子皮想让尹何担任邑宰。子产说:“他还年轻,不知能否担当此任?”子皮说:“他朴实善良,我喜欢他,不会背叛我。让他去学习,他就会更加知道如何处理政事了。”子产说:“不行。一个人喜欢某个人,总要想办法对他有利。现在您喜欢一个人,就把政事交给他办,这就像叫不会使用刀的人去割东西,会让他受到许多伤害。您喜欢一个人,但实际上却伤害了他,这样谁还敢让你喜欢呢?对于郑国来说,您是根栋梁;如果栋梁折断了,房屋就会倒塌,我也会压在下面,所以不敢不把话都说出来。假如你有一块美丽的绸缎,是不会让一个新手用来学习裁剪做衣服的。重要的官职、大的城邑,是身家性命之所托,怎能交给新手学着做呢;它们比美丽的绸缎不是重要得多吗?我只听说学习以后才能管理政务,从来没有听说过把政事供新手尝试学着做。假使真的这样做,必定会有所伤害。譬如打猎,熟悉射箭、驾车的技术,就能打到野兽。如果从未上车射箭、驾驶过,那么一直会担心翻车出事,哪里还顾得上考虑怎样猎获野兽呢?”

子皮说:“讲得太好了,我真傻。我听说君子致力于弄清重要的、长远的事情,而小人只关心细小的、眼前的事情。我真是小人啊。衣服穿在我身上,我知道爱惜它;重要的官职、大的城邑,是身家性命所托,我却以为与己关系不密切而掉以轻心。不是你说,我还不明白呢。过去我曾说过:‘你治理郑国,我治理我的家,我有了庇身之处,这就可以了。’现在我知道这还不够。从现在起,即使是我的家,也要按照您的意见行动!”子产说:“各人思想不同,就像他们的面孔,都有差别;我怎敢说您的面孔同我的面孔相同呢?不过我感到危险的事情,还是要告诉您。”

子皮认为子产非常忠诚,所以就把政事完全交给他。因此子产有权治理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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