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童话《杨老黑·地丁婆婆》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中国童话《杨老黑·地丁婆婆》鉴赏

杨老黑



奶奶说,咱北地凹子里住着一个地丁婆婆。

地丁婆婆好大好大,地丁婆婆好小好小;地丁婆婆一会儿是鸡,一会儿是狗,一会儿是风满处走;地丁婆婆勤劳,地丁婆婆善良,地丁婆婆唠唠叨叨;地丁婆婆厉害,喜怒无常,地丁婆婆还有许多法宝……

地丁婆婆有一把剪子,一把锥子,一个小顶针,一根绣花针。

夜晚,地丁婆婆化为一团黑影,噗噜噗噜吸着薄荷烟,吱扭吱扭坐着萤火虫拉的车,挨村挨户贴着各家的窗户听动静。等听到刚出生娃娃的呱呱坠地声,就赶忙拿出剪刀来,咔嚓剪断娃娃的脐带,用锥子在小肚上锥个肚脐眼,又给他套上小顶针,娃娃就不会再跑了,然后她就放心地回家去。

白日,地丁婆婆又变成乞讨的老婆婆,拄着拐棍,背着箩筐,挨家挨户去探看,查访秧秧们是否听话。如遇到了不听话的小秧秧,就捉住装在箩筐里,背回大北地,罚他给她挠痒。这痒可不是好挠的,轻点儿要使钉耙,重点儿要使弓犁,一阵痒挠下来,少不了耕得二亩地,无不累得大汗淋漓、腰酸腿痛的。如果秧秧都听话,就拍拍巴掌,揉揉腰儿,挂起月亮当灯笼,端坐在亮光下,拿出崭新的绣花针,巧巧地绣一床绵软的花锦褥。

地丁婆婆绣呀绣呀,绣出一片葱心绿,地丁婆婆绣呀绣呀,绣出一片杏花红。她整整绣了一个春天,直把大地绣得五彩缤纷,满目灿烂:有鹅黄的柳枝,嫩绿的禾苗,洁白的梨花,鲜黄的油菜;有紫的芋秧,蓝的马棵,红的大丽,粉的芍药;还有那么多星星点点——叫不出名的小花,一块块,一条条,一片片,花花绿绿,斑斑斓斓的多像一床大锦褥。于是鸟儿飞来了,啾啾溜溜地鸣,牛羊跑来了,咩咩哞哞地唤,人们出村了,欢歌笑语满田间。就连那最懒最懒的小秧秧也一涌儿飞出了,手持风筝放长线,卧倒滚在河坡上,嬉逐打闹地去抢那花锦褥。这时,地丁婆婆就咯咯咯地笑着说:“别抢,别抢,这都是你们的啊!”

夏天来了,老天脾气变得暴躁又古怪,说不准啥时候就要找人的麻烦。因此,地丁婆婆也再没有空闲了,她手里拎着一个又黑又亮的铁棍,时刻警惕地望着老天,严防大山压下来。

可天空中,哪有大山呢?你若不信就朝南天看,看那一堆堆的云儿吧。

它们像匆匆急行的人群,像辘辘而行的牛车,像群群奔腾的大象,像蹦蹦跳跳的牛羊。还有那鳞次栉比的庙宇,草木葱郁的御花园,花园内,还有无数身披轻纱、手托彩带的玉女,正轻盈地摇曳着婀娜的身姿,翩跹婆娑地起舞呢。可她们跳啊跳啊,倏地变幻起来,飞快地聚在一起,成了一座草木茂盛的青山,晃晃悠悠地就要从南山上坠下来。

但,还没等青山落下来,地丁婆婆早已霍地站起,挥舞着手中的赶山鞭,在喊了:

阿啾——

阿啾——

青山走走

青山走走

地上有我的村庄

地丁婆婆声如洪钟,响彻万里,直把青山吓坏了,哆哆嗦嗦地散做翻腾的海浪,奔驰不休的黄河;海浪在狂吼,黄河在咆哮,不一会儿,又突地聚成一座荒山,摇摇摆摆地要从西天坠下来。

但,地丁婆婆仍不放过。

阿啾——

阿啾——

荒山走走

荒山走走

地上有我的牛羊

地丁婆婆声若大鼎,气冲九霄,直把荒山吓傻了,屁滚尿流地逃散到遥远的天边去游荡。可山神到底不服气,流浪得浑身腰酸腿疼了,于是一下恼羞成怒,一个个变成脸色铁青的黑大汉,骑上奔腾的战马,跨上辚辚的战车,霎时变成一座黑山,不顾一切地向大地冲下来。

这下,地丁婆婆真的恼火了,只见她声若雷霆地暴吼着:

阿啾——

阿啾——

黑山快走

黑山快走

地上有我的秧秧

这时她又甩起大鞭,轰隆,咔嚓,黑山被打得粉碎,哇啦哇啦放声大哭,瓢泼大雨下将起来。

山神这一哭就没有再停,因此雨也整整下了一个夏天,下满了沟,下满了河,下满了塘,下满了湖。地丁婆婆的锅碗瓢勺洗脸盆都满了。

雨水洗洁了大地,雨水冲净了灰尘,雨水滋润了土壤,雨水浇灌了万物。大地顿时兴奋了,禾苗尽情地生长着,小河尽情地奔腾着,人们尽情地劳作着,小鸟尽情地飞翔,欢天喜地地跳起舞,兴高采烈地唱起了歌:

老天高高

大地圆圆

阿婆醒醒

爱我田园——

老天悠悠

大地苍苍

阿婆笑笑

爱我故乡——

歌声跌宕起伏,婉转缠绵,苍茫雄劲,浑厚悠然,只把地丁婆婆唱醉了,也把地丁婆婆唱困了,地丁婆婆就枕着一个美丽的梦,悠悠地打个盹儿。而这时,婶婶则悄悄地来到她的脸盆前淘米了,姑姑悄悄地来到她的脸盆洗衣了,女儿悄悄地来到她的脸盆前洗发了。而秧秧更是莽撞,他们竟一丝不挂地跳进地丁婆婆的洗澡盆,嬉戏捉鱼,尽情畅游。他们说,他们捉鱼时看到了地丁婆婆,地丁婆婆藏在大雾中,地丁婆婆下河洗澡了,她把绿裙晾在树梢,赤着雪白的肌肤下河来——地丁婆婆根本不是婆婆,地丁婆婆是一个俊俏丰腴的美女子,并且正在和太阳热烈地相爱呢!

这下地丁婆婆生气了——全是些坏秧秧,真得好好整治他们一顿,于是地丁婆婆顺手采下几个杏蛋塞给秧秧们吃。

秧秧一咬,又酸又苦的,呀呀咋舌间忙去看那杏树;绿叶丛中的万点已经红透——秋天来到了。

秋天到了,大地熟透了。

果树浓浓苍郁,果实挨挨累累,悠悠一片片芳香。高粱紫红似火,火把簇簇高挑,燃起一片禾香;黄豆橙黄似金,金铃声声摇起,丁冬一片清香;南瓜个个似鼓,鼓声咚咚敲响,滚滚一片浓香……啊,这香甜似蜜的收获!啊,这煞是喜人的果实!地丁婆婆你该乐意了吧,你该舒心了吧,你也该休息休息了吧?

但,地丁婆婆并没有歇息,而是更加辛苦地在田地转悠巡逻,日日夜夜地看守田园呢,因秋风这个懒汉,总爱偷盗别人的果实。

说时迟,那时快,秋风果然窜来了。它穿着桦树皮做的靴子,背着冬瓜藤缝的口袋,持月牙儿做的镰刀,趁着黑黑的冷夜窜来了。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沙沙地摆动衣襟,漫山遍野地挥舞着大镰,正要大肆掠夺呢!正巧被守园的地丁婆婆逮住了,于是秋风狗急跳墙,凶猛猖狂地向地丁婆婆反扑过来,和地丁婆婆展开了殊死搏斗。

这天夜里,人们正在甜睡中,突然听到北地凹子里,发出一阵呼呼的啸叫,接着又听到一阵刺耳的怪嚎,人们就知道,地丁婆婆在和秋风开仗了。于是人们急忙披衣起床,敲响大钟,吹响牛角,扛着抓钩铁锹集合起来,火样急地赶到北地凹子去帮忙。但这时,地丁婆婆已把秋风赶跑了,大地的果实完好无损,可她自己却受了重伤,正筋疲力尽,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喘息呢。

人们一下惊呆了,扑通跪倒在她的面前,哭声如牛吼,号声震天地呼唤她的名字:

啊,婆婆哟——

啊,婆婆哟——

地丁婆婆并没有哀伤,她努力一下子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土,坚强地高昂起头来说:“快起来,快起来,准备收割吧,准备收割吧!”

人们便纷纷磕头而起,响亮地回答:“就收割,就收割。”

于是,大人小孩下田了,大车小车出村了,大马小马套上了,大筐小筐用上了,累累的果实,便车车、担担、筐筐滚滚地流到农家来。大囤满了,小囤流了,大缸圆了,小缸尖了……男女老少,喜笑颜开:“啊嗬,好收成,啊嗬,好收成;啊嗬,啊嗬,啊嗬嗬……”

但,人们并没有忘记地丁婆婆,随后用黄豆蒸了大馍,用高粱酿了老酒,杀了猪,宰了羊,抬了瓜果,敲了锣鼓,吹了唢呐,燃了鞭炮,倾村出动,赶到北地凹子来——

地丁婆婆,你吃馍吧,大馍香喷喷!

地丁婆婆,你喝酒吧,老酒热烫烫!

砰砰砰,咚咚咚,当当当,噼噼啪啪,哇哇啦啦……人们蜂拥地抢起大肉老酒,痛快地吃起来,顷刻间烂醉如泥。

北地凹子真是热闹极了!

地丁婆婆真是高兴极了!

可是,接着寒冷的冬天来到了。

粗暴的狂风的队伍成群结队怒吼着,从遥远的地方开过来。他们气焰嚣张,张牙舞爪,挥着雪亮的刀子,胡乱地砍向一切。蒿草枯死了,树枝折断了,大地冻僵了,小河冻硬了,人们的手脚都被刀子割裂了。

这时,地丁婆婆又想起了她的秧秧。

——秧秧们冷吗?可冻坏了手指头?

——秧秧们冷吗?可冻坏了脚指头?

——秧秧们冷吗?可冻坏了小脸蛋?

哎,这些娇嫩的秧秧啊!

于是,她又连天加夜地纺线弹棉花。

地丁婆婆手摇织女星做的车轮,脚踏牛郎星做的车弓,嗡嗡嗡地纺线,豆大的冰雹下起来了,密密麻麻从天上扯下来,如一条条直直的白线。

地丁婆婆手持北斗星做的弹槌,脚踏南斗星做的弹板,哗塔哗塔地弹棉花,鹅毛大雪飘起来,悠悠然从天上弹下来,如一团团洁白的棉絮。

接着,地丁婆婆就用白线和棉絮织了一个白色的大网套,把整个大地、村庄、院落盖了个严严实实。

然后,她才稍微喘一口气,捶着累得酸疼的腰,冲着庄户问:

——暖和了吗?村庄!

——暖和了吗?牛羊!

——暖和了吗?我的秧秧!

于是秧秧们忙打开窗子,光头一齐伸向窗外,异口同声地喊:

暖和了——

暖和了——

——这就好

——这就好

地丁婆婆咯咯咯地笑起来,响亮的笑声由大及小地渐渐在北地凹子消失了。

也许,地丁婆婆真的累了,她要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这是一篇风格独特的童话,散发着浓郁的地域风情。在这篇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试图把民间文艺的丰富资源整合到个体童话创作中的一种努力。

整篇童话没有起承转合的叙事脉络,只有一个个场景的片断:丰收的时候、下雨的时候、冬天的时候……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的重心不在讲述一个故事,而是在描画一幅绵延散漫的故乡风俗图。在这幅图中既有流布久远的古代传说,也有鲜活跳跃的人间生活。“地丁婆婆”、“秧秧”、“北地凹子”、“花锦褥”、“赶山鞭”……那些行走在字里行间的方言词语使童话呈现出中国淮北农村的文化风貌,而那些穿行在故事中的富有节奏感的歌谣则把读者带到了一片生机勃勃的、粗犷的田野。

这篇童话给予我们最深刻印象的就是地丁婆婆,这是作者着力刻画的角色,她以变幻不定的形象出现在故事的每一个角落:“地丁婆婆好大好大,地丁婆婆好小好小;地丁婆婆一会儿是鸡,一会儿是狗,一会儿是风满处走;地丁婆婆勤劳,地丁婆婆善良,地丁婆婆唠唠叨叨;地丁婆婆厉害,喜怒无常,地丁婆婆还有许多法宝……”而正是在这种千变万化的形象中,我们眼前出现了一幅幅神奇的图画,它们时而闪烁着童话梦幻的光泽,时而洋溢着神话的奔放和激情:“夜晚,地丁婆婆化为一团黑影,噗噜噗噜吸着薄荷烟,吱扭吱扭坐着萤火虫拉的车,挨村挨户贴着各家的窗户听动静。”“地丁婆婆藏在大雾中,地丁婆婆下河洗澡了,她把绿裙晾在树梢,赤着雪白的肌肤下河来——地丁婆婆根本不是婆婆,地丁婆婆是一个俊俏丰腴的美女子,并且正在和太阳热烈地相爱呢!”

不难看出,这个神秘的地丁婆婆实质上就是大地保护神的化身。作者不但赋予了她千变万化、无所不在的形象和无所不能的力量,还赋予了她乖戾中含着慈祥、暴躁中含着柔情的性格:“歌声跌宕起伏,婉转缠绵,苍茫雄劲,浑厚悠然,只把地丁婆婆唱醉了,也把地丁婆婆唱困了,地丁婆婆就枕着一个美丽的梦,悠悠地打个盹儿。”“地丁婆婆手摇织女星做的车轮,脚踏牛郎星做的车弓,嗡嗡嗡地纺线……”

在这篇童话中,作者不但创造了地丁婆婆这个神奇的形象,还以童话特有的方式生动描述了自然壮观的景象:“海浪在狂吼,黄河在咆哮,不一会儿,又突地聚成一座荒山,摇摇摆摆地要从西天坠下来。”这是暴雨来临前翻卷的乌云;“它穿着桦树皮做的靴子,背着冬瓜藤缝的口袋,持月牙儿做的镰刀,趁着黑黑的冷夜窜来了。”这是席卷大地的秋风。正是这些景象伴随着北地凹子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度过他们生命的岁岁年年。

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说,《地丁婆婆》这篇童话如同一曲从作者童年生命流出的梦幻之歌。作者借地丁婆婆这个形象,以四季景色的变迁为叙述主线抒发着自己对曾经生活过的故乡大地的一片深情:“地丁婆婆绣呀绣呀,绣出一片葱心绿,地丁婆婆绣呀绣呀,绣出一片杏花红……直把大地绣得五彩缤纷。”“地丁婆婆就用白线和棉絮织了一个白色的大网套,把整个大地、村庄、院落盖了个严严实实。”作者难忘那片亲切的大地,也难忘给那片土地增添无限生机的人们:“就连那最懒最懒的小秧秧也一涌儿飞出了,手持风筝放长线,卧倒滚在河坡上,嬉逐打闹地去抢花锦褥。”“于是人们急忙披衣起床,敲响大钟,吹响牛角,扛着抓钩铁锹集合起来,火样急地赶到北地凹子去帮忙。”

在这奔走劳作的人们中,有没有童年作者的影子呢?答案是肯定的,那曲梦幻之歌最后的音符不正是光头秧秧们和地丁婆婆的对话么:“暖和了——暖和了——”,“——这就好——这就好”。

——这音符,藏入了地丁婆婆咯咯咯的笑声,那笑声,永远留存在北地凹子那一片永恒的时空里了。

(陈恩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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