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人李清照(附评朱淑真)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词人李清照(附评朱淑真)

因为中国文学史最缺乏女性文学的创作,这位稀罕的女词人李清照,便成了我们极珍贵的叙述了。虽然我们历史上,也有几位女作家,如汉之蔡琰、唐之薛涛,都在文学史上斐然有名。但是蔡琰只有一首有名的《悲愤诗》,作品极少,未能树立一个作家的完整作风;薛涛的诗歌,是能够装成卷帙了,而拿她的诗拟之于曹植、陶潜、李白,决不能够在平行的行列,而相差很远。只有这位女词人李清照,在宋代,词人济济的宋代,她的作品虽拟之于极负盛名的辛弃疾、苏东坡,也绝不多让。有人称清照词为婉约之宗,更有人说李清照是北宋第一大词人,依我看来,这都不是过誉的批评。我们知道清照的成就,虽仅及于词的一方面,而她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已经与伟大的骚人屈原、诗人陶潜、杜甫,并垂不朽了。她不仅在女性里面是第一大作家,她的文名与作品,已经与世界永存了。她的创作集《漱玉词》,不过二十余首——原刊本有六卷——却都是精金粹玉之作。

易安居士李清照,宋济南人。她的父亲李格非,官礼部员外郎,母亲是王状元拱辰的孙女,皆工文章,有很好的文名。易安以公元一〇八二年(神宗元丰五年),生于历城西南之柳絮泉上,既得生于贵族的家庭,又有工文的父母,凭借遗传上禀赋的灵感,幼年即受她父母家庭教育的修养和熏陶;天才倾向文艺的李易安女史,此际即已深深种下文艺的创造慧根了。

时光流逝,易安已经由天真的垂髫女孩,变为盈盈的少女。当她十八岁的那年,便脱离了她的处女时代,而和诸城赵挺之(官吏部侍郎)的儿子赵明诚结婚,这是她一生生活最美满的时代,由她的词“绛绡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 枕簟凉”(《采桑子》),“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依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浣溪沙》),“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减字木兰花》),这样的描写,总算能够深深烘托出少女的情致和心绪;这样的生活,总算是人生最美满的了。因为她的丈夫明诚是一个学生,新婚未久,明诚遽尔出游。这自然是极难割舍的分别,易安有一首极有名的,寄明诚的相思词:“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便是这时作的。

李清照画像

在结缡后的二年,明诚已经出仕。他的父亲挺之,亦升擢宰相。这时,他在馆阁的亲旧,多藏有亡诗逸史及古今名人的书画,三代的古器;明诚夫妇虽为宦族,然素来贫俭,故常典质衣物,来购碑文书帖。夫妇相对展玩,她们自谓是“葛天氏之民”。记得有一次有人拿着徐熙画的 《牡丹图》,要卖钱二十万,她们已经承受了,但因为没有钱只好退回去。为了这件事,曾经夫妇相对数日的惆怅,可见她俩嗜古之深呢!

此后明诚屏居乡里十年,家计已经不比从前的清贫了。后官居青州、莱州,也是政简事闲,这时他们便开始《金石录》考证的工作。书籍的校勘签题,彝鼎划帖之摩玩舒卷,明诚得易安的帮助最多。而易安之博闻强记,更是使明诚倾倒。

青春的年华是这般容易消逝的;甜蜜的生涯,已成为过往的回忆了。当易安四十六岁的那年,明诚为他的母丧,奔丧到金陵,易安很凄苦的度她孤寂的生活,金人之陷青州,又把她们十余屋极珍重的饱含心血的藏书烧掉了,使她只有苦笑。而生父之遭罢免,更是使她悲愤无涯。她的诗有“何况人间父子情”的热泪。一方神驰于明诚,一方又眷怀乎故乡,她有一首《春残诗》,就是抒写乡愁的。

春残何事苦思乡,病里梳妆恨发长。

梁燕语多终日在,蔷薇风细一帘香。

后来易安南渡之后,更怀恋北都了。她的元宵赋《永遇乐》词“染柳烟轻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于今憔悴风鬟霜鬓,怕向花间重去”,就是有怀于京洛旧事。这时,明诚与易安都在江宁,不久,明诚罢官,将家于赣水。而高宗诏令明诚知湖州,明诚只身赴任,感暑疾发。时易安在池阳,得病讯急乘江东下,至建康已病危。这是萧瑟的深秋,明诚就和易安最后握别了。呜呼!“白日正中,叹庞公之机敏;坚或自堕,怜杞妇之悲深。”我们读了易安的祭夫文,也要替她掉泪吧!

从此易安永远的孤侣了。她成了悲痛余生的老妇人,又屡遭变乱。在建康既染沉疴,为“玉壶”事又几几置身于狱,并且金兵攻陷洪州,把易安的书籍和家物一齐毁尽了。悲愤之余,易安此时已无家可归,只好往台州依其弟。适台州乱,守官已遁,乃泛海由章安辗转至越州,复至衢州。其后,又避乱西上,过严子陵钓台。时易安年已五十三,与弟李迒卜居金华。风霜忧患之余在她老年的《武陵春》词,有“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很深婉地唱出往事的哀吟。

关于易安的晚景:有人说易安晚年改适张汝舟,夫妇不睦,易安有“猥以桑榆之晚景,配此驵侩之下材”之愤语。这样说的,有《苕溪渔隐丛话》《云麓漫钞》和《系年要录》诸书。但俞正燮在他着的《癸巳类稿》,则根据许多理由,证明了这种说法是极谬妄的。

晚景悲凉,超代的女词人李易安,便是这样终她的残年了吧!不知她是否终老于金华?不知她是不是还要在别处流浪?我们临风怀想,何处去吊她的孤坟呢?

谈到李易安的文艺,能够使我们格外的起劲!

我们要了解易安的词,应先明了易安对于词及词人的观念。我们知道易安是怎样一个极傲视的作家。她对于先代作者并不曾允许有一个完善的词人。她评柳永“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她评欧阳(修)、晏(殊)、苏(轼)虽“学际天人,然作为小歌词,皆句读不葺之诗耳。又往往不协音律……”她评王介甫、曾子固:“若作为小歌间,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她评晏叔原“苦无铺叙”;评贺方回“苦少典重”;秦少游“专主情致而少故实”;黄庭坚“尚故实,而多疵病”;至于张子野、宋子京辈,则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她更讥嘲一切当代应举进士,“露华倒影柳三变,桂子飘香张九成”。我们看这位傲视一世的女词人,她否认一切先代的词家;由此,可知她的文艺的来源,决不是熏染先代的遗传和影像而“戛然独造”了!

生活的活跃,正是文艺的泉源。有许多作者的无病呻吟,许多作家的千篇一律,那都是因为缺乏生活的背景。李易安虽属“名门闺女”,虽属“贵族妇人”,但终她的一生都在和生活相激荡,跃动生命的高潮,青春的欢娱,少女的情怀;她俩的艺术生活,早已如梦地飞去了。而新婚的惨别,故乡的眷恋,生父之罢免,翁姑的死亡,处处都刺激易安无穷的哀感。至于爱人之遽逝,家产之荡失,书籍之焚毁,病躯呻吟,无人慰侍;辗转千里,倚恃弱弟;这样的晚境,自然产生繁复的文学内容,不但不是镇日长闺门的少妇所能比拟,也不是那低斟浅酌风流自赏的名士生活所能企及。易安足迹所至:北地是她的故乡,是她少年时代踯躅之所,她晚年更走遍了大江南北。《清波杂志》记她的故事:“明诚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以寻诗。得句必邀其夫赓和,明诚苦之。”我们看这一段的记载,知道易安是怎样的爱好自然,投向大自然去直接寻找诗意的材料。

综合起来,可知易安是有(一)活跃的生命,(二)繁复的生活,(三)广博的涉览,(四)实际的感情经验,来作她创作的文学内容。再加上她文学的天才,艺术的技巧,怎么不会创作伟大的作品出来呢?

因为生活与环境的变居,把李易安的整个人生染成两片不同的色调。以四十六岁为她生活的划界。在前期,那是童年的憧憬,是少女的情怀,是初恋的生活;在后期,那是奔驰的孤苦,是孀居的凄凉,是颓废的晚境。前者是喜剧,后者是悲剧。在李易安作品里面,显然划成这一条鸿沟,如“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眼波才动被人猜”,是何等的妖艳!而“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又何等的凄凉!这是易安词的分野线。

易安词的内容既这么丰富,那末她的外形呢?若是讲到艺术上来,我们可以发现易安词的技巧,乃在运辞与造辞两方面:

(一)运辞。易安每能运用最通俗极粗浅的话头,放在词里面,做成很美妙的诗句。彭羡门说:“李易安‘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皆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词意并工,……”《贵耳录》评易安词:“皆以寻常语入音律,炼句精巧则易,平淡入调者难。”如“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是平常语,用在词上,便成为活跃的写意了。

(二)造辞。运辞还是借旧皮囊来装新酒,造辞则由易安自制的新皮囊了。易安凭她艺术的技巧,往往硬造许多辞,那自然也是美丽而新鲜的。如“宠柳娇花”“绿肥红瘦”,《渔隐丛话》及《词评》谓其清新奇丽之甚。“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则化入世说的语意。又如《声声慢》诸词,前面连用“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十四叠字,后面又用“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运辞之技巧,描写之真切,已经极艺术之能事的极限了。

从来对于《漱玉词》的评论,已经有不胜记的奖饰和夸张了。即以朱熹之恶文笔尚道德,也说本朝的女作者,只有曾相布妻魏氏及李易安。就说这种批评也不是没有成见的,那么当易安的丈夫赵明诚,不甘服易安想胜过她的词时,把他苦吟的几十首词,杂以易安重阳《醉花阴》词,呈示于友人陆德夫。而陆德夫玩诵再三后所指出的绝妙三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却正是易安之作。

同时也不是没有贬损《漱玉词》的。如王灼在他的《碧鸡漫志》里面便说:“易安词于妇人中为最无顾藉”,《水东日记》更攻击“易安间为不祥之物”。这种非由艺术观点的批评,何尝对于《漱玉词》有丝毫贬损呢?

朱淑真

自来被称为伟大词人的李易安,她的诗也是很有名的:《碧鸡漫志》称她“并有诗名,才力笔瞻,逼近前辈”。 她还能作画,明人陈傅良藏有她画的《琵琶行图》,莫廷韩也藏有她的画《墨竹》。不过,这只是易安的末技!

李清照同负词名的女词人,有朱淑真。她约略生在清照后数十年光景,(《蕙风词话》说淑真是北宋人,这未免太离奇了)号幽栖居士,钱塘人,工及词。她的命运比李清照更要凄苦了,嫁与市侩为妻,一生便这样的悒郁无聊,永沦于痛苦里面,消磨她的青春美景了。其词着名《断肠》,正是她的生活的缩影。看她的词吧: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恨!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谒金门》)

迟迟风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 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眼儿媚》)

玉体金钗一样娇,背镫初解绣裙腰,衾寒枕冷夜香消。深院重关春寂寂,落花和雨夜迢迢,恨情和梦更无聊!(《浣溪沙》)

淑真也有很好的艳词,如“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清平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生査子》)。这样的词,有许多人说不是朱淑真作的(《生査子》 词又见《六一词》),这里也不繁事征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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