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词情张孝祥——读张孝祥词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宇宙词情张孝祥——读张孝祥词

张孝祥是南宋高宗执政时期的状元公,他有一阕《念奴娇·过洞庭》很大气: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疏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张孝祥不但学问好,而且天资极高,对学问、对人生进得去,出得来。他当过地方官,也当过朝廷副相。因为主战,积极支持大将军张浚抗金北伐,被主和派压制打击,被贬到广西,接着又被革职。这阕词就是他被革职北归,途经湖南洞庭湖时的即兴之作。

词的上片第一韵三句交代时间、地点、环境。第二韵两句、第三韵三句展开对洞庭湖中秋夜景的描绘。词人着一叶扁舟,轻轻地漂浮在宁静、广阔、波光月辉相映相融的湖面上。水清澈而透亮,月明净而空阔,人影、船影、月影在水中粼粼可见,整个世界像一块透明的玉石,一切物象都毫无保留地融入其中,无论是表皮的轮廓还是内在的经脉骨骼都被清晰地透视出来。第四韵告诉读者,这种被清澈涤荡净尽的通透的快感,只可心领神会,是很难用语言描述出来的。

下片首韵词人说自己一年来被贬到岭南,已经有深刻的自省和感悟,自认为一切都想通了,所有的私心杂念都已经消除,五脏六腑纯净得像冰雪般晶莹,完全可以让冷寒的月光透视明鉴。二、三两韵说自己由于已经达到肝胆冰雪的纯洁,因此不在乎政敌的攻击和小人们的飞短流长,任凭风浪起,安稳洞庭上。我且把千里洞庭当做一个席面,吸尽浩荡的长江作为美酒,以北斗星辰作为酒杯,然后热情邀请天地万物作为上座宾客出席酒会。末一韵“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表现出词人得意忘形、超然物外的满足。一个与天地并列,与宇宙往来的超人,怎么会在乎俗世的功名富贵,宠辱得失,怎么会在乎光阴的长短和生死轮回。至此,词人已达到物我永恒的境界。

唐代大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很着名,其中诗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描绘出江天一色、空阔无边的景象,极为难得的是发出一个深邃的提问,引导人们思考回顾天人相伴的历史,感悟宇宙天地的永恒和人生的短暂。这首诗主题是倾诉相思离别之苦,把男女相思之情放在浩渺的天地之间诉说,启迪人善待人生、珍惜情感,有情感的美和生动,不过少了点哲理的超越。

比较而言,苏东坡的《前赤壁赋》与张孝祥的这阕《念奴娇》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苏文里,引发东坡兴致的也是月夜泛舟:“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张词着重描绘的是月夜洞庭的澄澈和自己心胸的被净化;苏文抒发的是月夜泛舟如登仙境的快感。张词由此生成与天地同饮,与万物共存的磅礴大气;苏文由此引发天人关系的哲学思考。面对明如白昼的月亮和奔腾不息的长江,东坡说:水虽然不停地流走,但它并没有消失,月亮虽然一个月内看上去有圆有缺,但实际上它并没亏也没盈。所以,用变化的眼光看,天地万物每时每刻都在变;用不变的眼光看,物与我皆不会变。天地之间,物各有主,不是自己的东西,你是丝毫都不能去动的。唯有江上清风、山中明月是造物主送人类的无尽宝藏,我们可以尽情享用而永远不必担心。

说几乎一模一样这种话的人,是一辈子作诗两万多首的南宋大诗人杨万里,他有一首名为《戏笔》的

野菊荒苔各铸钱,金黄铜绿两争妍。

天公支予穷诗客,只买清风不买田。

由此可见,古代学养深厚的大文人,在愿望与现实不协调时,在遭受挫折伤害时,他们会选择回到造物主的怀抱,与天地万物神交,充养真气,修复受伤的心灵和躯体,最终实现精神上的解脱。

佛教禅宗认为,人的觉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阶段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阶段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人在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宇宙天地中,渺小得不如一颗沙子,一只蚂蚁,宇宙天地之大何止是一头大象、一头鲸。以蚂蚁的眼光去看大象,当然不能完全,只能是丁点儿的局部,这就是最初的看什么是什么。但是人毕竟不是蚂蚁,是有灵性有高级智慧的动物,能跳出局限的圈子,展开想象的翅膀去认识事物。不过这样的人不多。世间芸芸众生对事物的认识,对一己之见的偏执,不断重复上演着各种版本的盲人摸象的故事,这些盲人之间的争执演化出大大小小的冲突,这种冲突甚至发展到血腥的地步。有智慧高一些的人从这种冲突中超脱出来,以更广大的眼界认识事物,以更宽广的心胸容纳人间的是是非非,更以睿智的认知力去洞察宇宙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于是发现构成山和水的种种元素,发现山和水与其他事物的复杂关系,在这些智者眼里,山不是从前的山,水不是从前的水,人也可以不是从前的人,它们完全可以统一于某种基本的物质。完成这一高深复杂的认知过程之后,智者们从精神上达到了与万物的同一,实现了与天地精神的神交与往来,进入无他无我、无始无终,甚至无生无死的境界。

人类恐怕是生物界同类中争斗掠夺、杀戮最重的,一些弱者用自己的方式,在不妨碍他人的情况下,从肉体到精神寻求并实现自我解放,哪怕这种解放被一些人看来微不足道,甚至称为自欺欺人,但是事实证明,这也是一种自得其乐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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