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句的诞生
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1,草暗斜川2。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张炎·高阳台
完全读懂名句
1﹒韦曲:在陕西长安城南,唐代韦氏世居此地,故称“韦曲”。此指西湖附近贵族府邸。2﹒斜川:在江西星紫、都昌两县间。陶渊明曾写游斜川诗。此指隐士所在之地。
密密麻麻的叶丛里,莺儿在巢中昂声歌唱着。轻飘飞扬的清絮卷入流水中,断桥下船儿乘着斜阳西归。能再游历几次?再来就要等到明年才能重睹芳春。东风啊,你且伴随着蔷薇住下吧。因为蔷薇花一开,就代表着春天即将结束了。更凄惨的是春天尚未归去,而绿意遍布的西泠桥畔,却已经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荒芜烟景。
当年巢居的燕子谁知飞向哪里?但只见贵族府邸聚集的地区青苔深碧,隐士闲居的川原也草色暗绿。经说新生的愁绪,如今也沾惹到白鸥羽翅。我已无心再续笙歌欢愉的旧梦,掩闭重重门户,带着轻微的醉意悠闲地酣眠宁息。不要把帷帘掀起,怕看见落花的飘飞,怕听见杜鹃的悲啼。
词人背景小常识
张炎(公元1248—1320年),字叔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为南宋末元初人,著有《山中白云词》。张炎出身贵族世家,一生未曾出仕,随着南宋灭亡,家产散佚,落魄而终。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张炎曾北游元都,希望能在新王朝中谋得一官半职,但未能如愿,于是失意而归。张炎想对外族政权屈膝的举动,在传统士大夫群中算是少数的特例,内心的挣扎与舆论的压力可以想象。或许也因为这样,使得他一生思想游移于异族、忠孝之间,造成其诗词中充满朦胧的哀怨,不直接抒发而是工于辞藻,意象多隐而不彰,以含蓄、隐讳的方式流露出其亡国伤痛,留给读者袅袅不尽的哀绪余音。
张炎在政治态度上的动摇,缺乏华夏意识之软弱举动,不仅影响到他个人的诗词内容,也扩及后人对其词之评价不高。一直到清朝才有了改变,清代《四库全书提要》评:“所作往往苍凉激楚,即景抒情,备写其身世盛衰之感,非徒以剪红刻翠为工。”是历来评价中较为中肯的。
名句的故事
《高阳台》作于南宋灭亡以后,词人故地重游,由于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心生感慨,因而着词抒发其亡国之痛。《高阳台》内容可分为上下两片词,开头张炎引用素有诗史之称的杜甫诗句“卑枝滴结子,接叶暗巢莺”,点出暮春时节莺儿正忙着于叶丛中筑巢繁衍。“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到此文锋一转,带出词人心中欲言之慨然,因为此时所见之良辰美景已经接近尾声,春天即将过去。于是词人道出:“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企图挽留春天的脚步,因为到了蔷薇盛开时春光已了无几时了。到此为止皆是一般的惜春、伤春的词句,然张炎又下一个顿挫,以“更凄然”带出深沉的韵义,“一抹荒烟”则直接点出亡国之痛的主题。
张炎以蔷薇入词,代言其惜春、伤春,让蔷薇成为暮春时节的代表花卉。元人张可久以散曲、小令闻名于后代,其中《折桂令·村庵即事》:“春色无多,开到蔷薇,落尽梨花。”改写自张炎“到蔷薇,春已堪怜”一词。梨花是春天盛开的花卉,因此当晚春的蔷薇盛开时,它的花期也将要结束。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评:“玉田《高阳台》,凄凉幽怨,郁之至,厚之至。”是张炎词中少见的佳作。
历久弥新说名句
“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是本阕词第一个转折点,词人因花落引发韶光易逝的感触,唐代诗人刘希夷也曾经运用类似的手法,且技巧更为纯熟、词义更为深邃。据说刘希夷在写《代悲白头翁》时曾发生一件轶事,前言先语:“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顿时忽感悟似有不祥,然仍不以为意继续下笔吟咏,后却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心里更感不安,但由于此句措义甚佳,不忍删去,于是两相保留。后来刘希夷的恶兆果真灵验,他在隔年初春时节亡逝,没来得及再次赏看春天绽放之花蕊,然而也因为他一念之间留下这两阕经典名句。
台湾早期留日音乐家郭芝苑,有一次邀请友人詹益川到家里作客时,看到宅院里盛开的蔷薇花,有感而发地用闽南语写下一首白话诗,郭芝苑且为其谱曲,成为台湾光复初期深具代表性的歌曲《红蔷薇》。初版是以闽南语写成,然而由于政局使然与流通因素,正式发表时重新以国语填词,词为:“红蔷薇呀,红蔷薇,夜来园中开几蕊,红在枝头照在水,吩咐东风莫乱吹。红蔷薇呀,红蔷薇,早来园中多露水,枝枝叶叶尽含泪,问你伤心是为谁。”词句简洁、含情,同样以东风、蔷薇入词,但已少了“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般惆怅及那股说不出的悲痛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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