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本不乐,能够使人觉得稍微安适的, 只有躺在床上那几个小时,但要在那短促的时间中希冀极乐,也是不可能的事。
自入世以来,屡遭变难, 四方流离,未尝宽怀就枕。在睡不着时,将心中似忆似想的事,随感随记;在睡着时,偶得趾离过爱, 引领我到回忆之乡,过那游离的日子,更不得不随醒随记。积时累日,成此小册, 以其杂沓纷纭, 毫无线索,故名《空山灵雨》。
1922年1月25日
(《空山灵雨》, 上海商务印书馆1925年版。)
赏析 许地山毕生从事宗教研究,且早年信奉基督教,后又转为佛教,思想复杂,兼容并蓄。因此,他的文章中,弥散着浓郁的宗教意识,特别是他的散文集《空山灵雨》,体现着他早年的思想轨迹,或宣扬佛教轮回转世,或表现基督教的救赎原罪,或叹息人生的虚无,或流露悲观的情绪,文笔灵动优美。
“生本不乐”。从基督教的角度说,我们每一个人生来就是有罪的,而且从诞生到死亡,我们一直处于欲望的折磨中,这一个欲望得到满足,接着下一个欲望又使我们陷入一个更深的焦虑与折磨中。我们企图超越人生的虚无与荒诞,不料却又沦落于更广阔的虚无之中。因而,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这种痛苦的熬煎中生活。许地山深刻地体验到人生的虚无,以一种悲观的哲学态度看待现实世界,所以他叹息道:“独对空山,眉更不展;我魂飘荡,犹如出岫残烟。”
许地山这种悲观的哲学人生观缘何而生呢?这和他的宗教思想以及人生经历有着密切联系。他的一生,特别早年是坎坷多难的, 由于家道中落,他不得不很早就外出独自谋生,遍尝世态炎凉、人生的疾苦, “自入世以来,屡遭变难,四方流离,未尝宽怀就枕。”加之宗教的导引,形成了他的悲悯、宿命的人生态度。在他看来,“爱就是刑罚”、“人面到底是靠不住呀”!他不但怀疑自己,更以怀疑的眼光扫视人生。于是,他发现包括微小生物在内的一切,都难逃命运的渊薮。
人怎么才能得到解脱,怎样才能在这个“冰冷如漆”的世界中得到救赎呢?除了死以外,许地山看来那便是“爱”,正是“偶得趾离过爱,引领我到回忆之乡”。他以慈悲的心关爱一切,宽怀、容忍。虽然生命的底色是灰的,但“世间若有一个人吃不饱足,穿不暖和,住不舒服,我也不敢公然独享这具足的生活”。(《债》)他的博爱、自制,体现着佛家普度众生的思想。
由于他的思想驳杂,且“随感随记”,毫无线索可言,所以在《空山灵雨》这本书中显得“杂沓纷纭”,这也是本书的一个特征。
总之,我们从这篇序言里窥见许地山点点思想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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