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版画选》序言|原文|翻译|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北京荣宝斋选刻了历代版画的代表作品167幅,集成两册出版,这是对于介绍中国古代版画的优良传统有用、有益的工作。中国的版画具有长久的和优良的传统。远在汉代的时候,就有刻在石版的半凸雕或线雕的画像,那些画像表现了历史人物和故事,也表现了当代的生活。到了唐代,就有木刻画出现。在公元868年雕印的《金刚经》的扉画,是今天所知道的有绝对年代可稽考的第一幅版画。但在实际上,版画的出现的年代恐怕要比这个时期早得多。它不完全是宗教的宣传画,也不完全是单帧的作为供奉之用的神像、佛像、菩萨像之类。在很早的时候,它就已成为科学书籍的插图。像在12世纪初期刊印的《宣和博古图》、《营造法式》和《大观本草》等,就都已具有丰富的版画的插图了。单帧的单纯地作为饰壁的年画式的《四美人图》之类,也产生得很早。宋版《列女传》的出现,开始了文艺书里的插图的风气。以后, 元明二代的小说、戏曲和故事书里的插图,就大为盛行了,甚至如果有一部小说或戏曲而不附插图,却可算是例外的事。明代(1368—1644年)乃是中国版画的黄金时代,附有插图的书籍最为多种多样。于小说、戏曲之外,唐诗有了插图本,诗余也有了插图本,甚至个人的创作,像《百咏图谱》也出现了。山经水志的插图像《东西天目山志》、《武夷山志》、《海内奇观》、《天下名山胜概记》以及《西湖游览志》等,都是很精美的。百科全书式的《三才图会》乃以版刻的“绘图”为其主要的内容。作为画家们的学习的范本的画谱,从竹谱、梅谱开始, 到《夷门广牍》里所收的《画薮》7种和《图绘宗彝》等, 包罗的题材是很广泛的。顾炳的《顾氏画谱》乃是一部附有丰富插图的中国绘画史,尤具特色。《程氏墨苑》、《方氏墨谱》和《方瑞生墨海》三书, 虽是墨范的标本,却成为版画的丰碑了。胡正言的《十竹斋画谱》和《笺谱》,创造了彩色版画的新型,影响很大。当然,在这个时期也产生了若干不健康的版画或者很粗率幼稚的作品, 而可作为代表的却是更多的更好的插图。陈洪绶(老莲)崛起于明末, 以绝代的才华,满腹的牢骚, 为九歌, 为西厢,为水浒, 乃至为若干古人(博古页子), 写作版画的底稿, 光芒熠熠,足为这个黄金时代生色。更有萧云从,于作《楚辞图》(《九歌》和《天问》图)外, 复绘《太平山水图画》一册, 殆是集古来山水画作风的大成。入清以来,版画渐见衰落。然朱圭犹鹰扬虎视于康熙一代(1662—1722年),其所作《耕织图》和《凌烟阁功臣图像》, 乃是上乘的作品, 而二巨册的《万寿盛典》的插图, 虽为皇室的颂扬之作,却也点缀了不少民间的风俗市态。嘉道以来(1796年以后)上海和广州的版画作者们异军突起, 问鼎于两京苏、杭一带的古老的画肆,颇振起了一时版画的新潮。1933年鲁迅和我编辑的《北平笺谱》, 并不是中国版画的一个结束, 而是一个新的开始。荣宝斋这几年的成就是十分惊人的,既继承了古代的优良传统,而又不墨守陈规,时时有新的发明,特别在绢面上的刷色,印刷到七八百次(像周昉《簪花仕女图》的复制本),几有乱真之感。“推陈出新”的好例, 于此足以说明之。这部相当浩瀚的版画集,也便是出于荣宝斋的工人们之手,有许多幅不仅逼肖原本,甚至超过了他们, 它简要地集中了这167幅的古代版画的代表作品,一方面说明中国版画的长期的历程, 另一方面便介绍了中国版画的优良传统,作为新的版画作者们的观摩之资。它们是经过相当仔细地谨慎地选择过的。弃其糟粕,取其精华,我相信它的编者是做到了的。

1958年6月7日郑振铎序于北京

(《中国版画选》,荣宝斋, 1958年版。)

赏析 《中国版画选》是1958年北京荣宝斋出版的一本版画选集,精选了历代版画作品167幅,分两册装订出版。这是为推动中国绘画艺术创作而做的一件极为有意义的实事。这是把30年代鲁迅开创的版画运动推向前进的功德无量的好事。

郑振铎先生是现代文学的奠基人之一,他的成就主要在小说、诗歌、散文创作、文学翻译、文学史著述上。在众多方面的贡献中,鼓励和提倡木刻版画只是其中一件不大重要的事情。在他不大重要,并不等于这件事情不重要。我们知道,郑振铎的支持木刻,同鲁迅有很大的关系。早在1929年鲁迅就编辑过《近代木刻选集》,1933年鲁迅与郑振铎又编辑了《北平笺谱》。鲁迅提倡木刻,在当时有着特殊的意义。不仅是推动艺术的发展,而且是为了给奴隶们运送“军火”。他还说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和指南针, 自己用来做爆竹和看风水,“传到欧洲,他们就应用到枪炮和航海上,给本师吃了很多亏。还有一件小公案,因为没有害,几乎忘却了。那便是木刻。”鲁迅认为欧洲的木刻是从中国传去的,现在我们把木刻重新运回来,不是给本师吃苦,而是要让它于中国人有益。鲁迅发起的木刻运动,培养队伍,组织社团,举办展览, 出版木刻集,这种影响一直到50年代重印《十竹斋笺谱》,郑振铎曾为之作序。他说:“我国彩色木刻画具深厚之民族形式,作风健康、晴明或恬静若夕阳之明水,或疏朗开阔若秋日之晴空,或清丽若云林之拳石小景,或精致细腻若天方建筑之图饰,隽逸深远,温柔敦厚,表现现实或不足,而备具古典美之特色,推陈出新,取精用弘,今之作者或将有取于斯谱。”这些十分精到的论述,说明了作为文学史家的郑振铎先生对中国木刻历史的了如指掌。

在这篇序中郑先生用了很短的篇幅,概括了中国木刻的历史,从汉代凸雕和线雕说起,论及唐代佛经的扉画、宋版书的插图,元明以后普遍的图书插图,直到画谱的出现,清代的版画衰落到嘉靖道光年版画异军的突起,再到现代鲁迅的倡导。这是中国一部版画史的缩写。建国以来,在发扬祖国古代文化传统方面,荣宝斋做了大量有意义的工作。这一点序中大力加以肯定。

郑振铎在讲到中国版画历史的时候,我们注意到,他特别重视版画的民间传统。他并不将自己囿于文献当中,而非常注意考察宗教内容之外的民间版画。比如年画的存在就是使用了木刻的方法。这是治史学的一种很重要的视角。从这篇序中我们不仅了解了历史,也能得到一些治学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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