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郊·寒地百姓吟》原文与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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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郊·寒地百姓吟》原文与赏析

孟郊

无火炙地眠,半夜皆立号。

冷箭何处来,棘针风骚骚。

霜吹破四壁,苦痛不可逃。

高堂搥钟饮,到晓闻烹炮。

寒者愿为蛾,烧死彼华膏。

华膏隔仙罗,虚绕千万遭。

到头落地死,踏地为遊遨。

遊遨者是谁?君子为郁陶!

此诗题下自注云: “为郑相其年居河南, 畿内百姓,大蒙矜恤。”郑相,指郑余庆,《旧唐书》本传谓宪宗元和三年(808)为检校兵部尚书,兼东都留守。同书《孟郊传》又云,李翱荐郊于留守郑余庆,辟为宾佐,后余庆镇兴元,又奏为从事。可见此诗当为元和中作于洛阳。孟郊与郑关系如此之好,但他并没有对郑作正面的歌颂,甚至也没有在诗中表现“畿内百姓”如何“大蒙矜恤”;他所想到的只是苦寒中的百姓,这一点非常难能可贵。

全篇立意,可用杜甫两句诗来概括: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但它描绘得更为具体,在我们面前展开了一幅贫富悬殊的图画。一个寒冷的冬夜,贫苦的百姓们席地而眠。本该像今天北方烧炕似地,先用柴火将地皮烘热,然后才能睡下。可他们哪里有钱买柴火,只得睡在冰冷的冻土上。好容易挨到半夜,冻得实在受不了,于是站起来直叫冷。“半夜皆立号”五字,何其精炼而又准确! 特别是那个“皆”字,又代表了多少啼饥号寒的老百姓!

从“冷箭”一句起,诗人的笔触从地面转向四壁。冷箭、棘针,形容从破壁中吹进的冷风。骚骚,语本《文选》张衡《思之赋》:“寒风凄其永至兮,拂云岫之骚骚。”注引李善曰:“骚骚,风劲貌。”一本作骚劳,疑非是。“霜吹破四壁”,极言寒风之劲。霜花竟能从破壁中吹进,缝隙之大可想,房屋之破败亦可见。冷风挟着霜花,穿过破壁,象冷箭、棘针一般砭人肌骨,无此生活体验者绝不能写出,有此生活体验而不关心民瘼者亦不能写出。孟郊是一寒士,李翱《荐所知于徐州张仆射》曾云: “郊穷饿不能养其亲,周天下无所遇。”故能写出此语。而“苦痛不可逃”一句,则出自一个受难者的心声。室内尚如此寒冷,何况冰天雪地的室外,即使逃出去,岂不是活活冻死!连系下文来看,此句亦可看作对当时社会的控诉。在封建制度的桎梏下,苦寒的百姓是永远翻不了身的。

“高堂”二句写富贵人家夜宴时鸣钟奏乐,直到天亮,烹调美味佳肴的香气还久久不散,依然可闻。同前面所描写的相比:贫者一何苦,富者一何奢!看来贫富悬殊、阶级对立,确是封建社会一个活生生的存在。问题是在这种对立面前,贫者是委曲求全、苟且偷生?还是愤然而起,同命运拼搏?作者没有写前者,而是选择了后者。他写寒者不胜冻馁之苦,宁愿变做扑灯蛾,被灯火活活烧死。此乃受冷之极、渴求温暖的一种心理变态,也是一种消极的反抗。尽管如此,那点燃着兰膏的华灯却被层层纱幔遮挡,使他(或他们)难以接近。尽管“仙罗”遮挡,华灯难近,寒者还不住地在四周转悠,寻找机会,以求一近“华膏”。“虚绕千万遭”,虽属虚指,然却反映了寒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悲惨境况。一个“虚”字,包含了多少怅惘、多少失意之情!

“到头”二句,把尖锐对立着的矛盾,推向了高潮。寒者绕帐转了不知多少遍,终因冻馁疲惫不堪,倒地而死。此“到”字即“倒”字,见《说文通训定声》。“到头”便是倒头。寒者一头栽倒在地,死了也无人过问。不仅如此,那些在罗帐里通宵吃喝的富人,还醉醺醺地走了出来,踏着尸体,恣意遨遊。如此惨状,惨绝人寰,确实令人难以卒读。在中国文学史上,揭露如此深刻的作品,诚不多见。

这首五古,用的是赋体。它从头至尾,象讲故事似地描述了中唐时代残酷的现实。人物形象都是通过自身的行动进行刻划的,且与所处的环境结合得非常紧密。诗中采用了十分贴切的比喻,如冷箭、棘针之喻寒风,飞蛾之喻寒者;也采用了夸张的手法,如“虚绕千万遭”,“踏地为遊遨”。然而更为重要的是在强烈对比中展开矛盾冲突,在矛盾冲突中揭露贫富的对立,歌颂寒者顽强不屈的意志,鞭挞富人灭绝人性的佚乐生活。直到最后,作者才忍无可忍地出面责问:“遊遨者是谁?君子为郁陶!”君子当然是诗人自指,或许也包含郑某一类有良心的官吏。郁陶(音遥)是悲愤积聚之意。这儿的问题提得非常尖锐,难道遊遨者仅是参加夜宴的几个人吗?不,是整个统治阶级,是万恶的封建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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