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洛阳女儿行》原文与赏析
王维
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颜容十五余。
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帷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
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
春牕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璅。
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薰香坐。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
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綄纱。
唐代,长安与洛阳并称京洛,《洛阳女儿行》,写的是京洛中贵族豪富之家青年女子豪奢无比的生活,并与贫家女子的生活相比衬,在一定程度上对社会作了剖析。使读者认识到,在封建社会里,即使是最繁华昌盛的时期,统治者与劳动人民之间的生活差异,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诗题下自注“时年十六”,即开元四年(716),属唐社会的极盛时期。可知这诗是诗人早年的得意之作。
全诗共二十句,每四句一层,分五层。
首四句是写豪家女子的春风得意。梁武帝《河中之水歌》有“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等句,是写一个美女一生得意的美好生活。本诗以“洛阳女儿”起题,便有这种暗示意义。首句的“洛阳女儿对门居”,意味着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是表示内容的可信度。她容颜美好,以“十五”有余的荳蔻年华出嫁,夫婿身骑“玉勒”为饰的青骢骏马,他们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金盘脍鲤鱼”的美味佳肴,并有“侍女”随身侍奉。显然,这种生活的取得,并非其夫妇有什么特殊的德能,而是因其门第高贵,是靠了祖上的荫庇。
次四句进一步铺述其生活的美好和豪奢。她住的是“画阁朱楼尽相望”的甲第良宅;宅中是“红桃绿柳垂檐向”的洞天仙境; 向夫家相送,是“罗帷送上七香车”;夫家相迎,是“宝扇迎归九华帐。”这四句,从娘家、夫家两个角度来铺陈,说明两家都出自高贵的门第。
第三层专写其夫婿的豪奢。“狂夫富贵在青春”句,改称“良人”为“狂夫”,不无贬义。他轻狂而得富贵,“意气骄奢”超过“季伦”——即晋代石崇。石崇财产丰积,室宇宏丽,丝竹尽当时之选,庖膳穷水陆之珍。有一次,他与当时另一个得宠的王恺斗富,王恺样样斗不过他,便拿出皇帝赐予的一株高二尺的珊瑚树来,以为有了这稀世奇宝,定能胜过石崇。但石崇却毫不犹豫地将其击碎,并随即命人搬出几十株三四尺高的珊瑚树来,个个光彩耀眼。这里说其夫“意气骄奢”大大超过季伦,可知其骄奢到何等地步!他“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只要是歌伎舞女能得到他的欢心爱怜,便不惜以珠宝珊瑚相赠,可知财富丰积到了何等地步; 恃富而骄又狂放到何等程度。
第四层写其狂欢与悠闲。他(她)们夜夜狂欢,常常是“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璅”。“九微”,上下多头的烛树华灯;“花璅(suo琐)”碎小的灯花。直狂到旭日东升,华烛之树方熄;而熄烛之后片片细碎的灯花漂飞!晚上的狂欢疲劳了,便“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薰香坐。”再也顾不上理曲弹唱,便打扮得男若潘安,女若仙子,燃薰香而闲坐于花堂。除了狂欢歌舞,便是轻闲自在;在狂欢中送岁月,在温馨中求闲适。过的完全是寄生而自得的生活。
第五层是把“洛阳女儿”与“浣纱越女”相对比,从而揭示作品的主旨。洛阳女是“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 “赵”,指汉成帝时的皇后赵飞燕;“李”指汉武帝时的李夫人。她们都是以美色歌舞取悦于皇帝。两句意谓,洛阳女儿所结识的,不是皇室贵族,便是重臣巨富,甚至日夜可交游于得宠之后妃。可知她还是想靠着美色歌舞,继续向更深广的奢华中去钻营的一条蛆虫!而贫家之女呢? “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贫家越女,美颜如玉,灵魂纯洁美好,靠浣纱劳动自食其力。但这样灵魂美好而又有颜如玉的德貌双全的女子,却又有谁爱怜呢?作品至此,“洛阳女儿”与“浣纱越女”,孰优孰劣,不是判若分明了么?
总起来看,这首诗虽然用了大量的笔墨,来写“洛阳女儿”的生活之乐,实际是对其进行无情的揭露和批判;也是对寄生生活的批判;是批判社会的不合理,也是批判世俗眼光的扭曲。诗末的突然转折,是有力的反衬之笔。通过揭露与赞叹,从而更突出了作品的主题。沈德潜在《唐诗别裁》的批语中说: “结意况(譬如)君子不遇也,与《西施咏》同一寄托。”这理解大致是对的。王维《西施咏》中,有这样的诗句:“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君宠益骄态,君怜无是非。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这些深富哲理的妙言佳句,其实也是写社会的颠倒,世俗眼光的扭曲,贵贱的殊途异路。在这些方面,二诗寄托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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