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适·塞下曲》原文与赏析
高适
结束浮云骏,翩翩出从戎。
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
日轮驻霜戈,月魄悬琱弓。
青海阵云匝,黑山兵气冲。
战酣太白高,战罢旄头空。
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
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
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
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
“盛唐”时代,追求理想的不羁精神与豪迈气概,成为诗人们笔下的滚滚洪流,从而汇合成强烈的时代精神。而作为边塞诗人,这种时代精神又鲜明地表现出安边定远的远大理想,从军报国的英雄情怀,不畏边塞艰险的乐观精神。这首《塞下曲》,通过对主人公勇赴沙场的壮烈行为,震天撼地的战斗经历,凯旋受赏的满腔激情的描述和强烈的感情喷发,把这种精神表现得酣畅淋漓。它无疑是高诗雄壮豪放风格的又一重要杰作。
“结束浮云骏,翩翩出从戎”。开篇二句,诗人就将一个装配齐备,身跨战马,奔腾如飞的勇士形象突兀地推到读者面前,使诗歌一开始就具有挟天风海雨而来之势,显得奇警迅猛。另外,此诗起调显然受到曹植《白马篇》的影响,但不同的是《白马篇》在“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的突起之后,却以慢笔插入“借问谁家子”以下大段铺陈,写“游侠儿”的生平和高强武艺。高适却将这些一概摒弃,快人快语,一腔豪气,一泻到底。所以,三、四句再从“天子怒”,“将军雄”两方面予以渲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战国策·魏策》),其威力可想而知。当然,这里也包括皇帝灭敌的怒威和发布的征讨命令。这样,勇士的赴敌就更理直气壮。再加上“将军”的雄武,愈益增加了胜利的信心,立功的热望。开始四句,痛快豪壮,层层蓄势,已将勇士的形象渲染得气势如虹,这样就使下文“快战”场面的出现水到渠成。
“万鼓雷殷地”以下八句,将主人公赴敌过程的细节一概删掉,直写战阵的壮阔。同时加以生动的夸张和想象,突出大战的激烈和唐军的英勇。你看:万鼓齐鸣,犹如惊雷震天动地;千军万马,红旗飞扬,恰似烈火借助风威。战士们精诚贯日月,使其留驻空中;“阵云”冲山岳,群峰为之晃动。在这样神勇的军队面前,还有什么敌人不能战胜呢? “战酣太白高,战罢旄头空”二句,连用二典(“太白”为将星,旄头为胡星,这里分别代指唐军和敌人。见《史记·天官书》),但读来语极精炼疾捷。以一“酣” (痛快)一“罢”写战斗过程,以一“高”一“空”的对比写战斗结果,大有楚霸王项羽东城快战之雄风。其高屋建瓴之势,把唐朝将士们无可比拟的声威,战斗中所向披靡的英雄气概渲染得凛凛袭人。文势至此高潮,陡然收住,如截奔马,使之折入对主人公心胸的袒露,与起首相呼应。
一般说来,在文势的高潮突转,比较难以为继,它必将聚集起更大的力量,才能再掀波澜,否则就有龙头蛇尾之弊。不过,这种担心对高适来说显然是多余的。他的万斛豪情,不如此就不能尽情发泄,故自“万里不惜死”以下八句,感情突破陡煞的闸门,冲天而起,再奋逸响。因为直接参战的主人公,他的理想就是到金戈铁马的战场上去搏击,是以“万里不惜死”的无畏追求以得到“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的最高奖赏。因此,他怎不为这撼天动地的战斗场面所鼓舞?怎不为自己能建功立业、凯旋受赏而欣喜若狂?自然,对于皓首穷经,老于牖下的平庸书生生活,他是不屑一顾的,因而以“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这样的英雄豪语,把主人公安边定远的壮志,豪宕不羁的精神,如狂飙勃发般地倾泻出来。
高适喜欢用直抒胸臆的手法来抒情,但并不是言之无物的空喊大叫,以至于“流入叫嚣”。而是以饱含着强烈感情的语言,率直地表现诗人的深刻感受。以充实的思想内容,强大的感情激流去冲击读者的心灵。梁启超在《中国韵文里头的情感》一文中说:“有一类情感,是要忽然奔迸,一泻无余的。我们可以给这类文学起一个名,叫做‘奔迸的表情法’。”高适此诗,可谓是“奔迸的表情法”的典范之作。诗中汹涌奔腾的感情,既峰峦迭起,又一气贯注,感情的洪流愈泻愈强,毫无衰减,如骏马注坡,不可羁勒,直至捲起连天高潮。真不知诗人胸中有几多“江河之水”耶!
与雄壮豪放的感情相适应,是语言的刚健,形象的瑰伟和飞动。因为一首诗的风格,总是由词汇、词组和句子构成的“语象” ——指诉诸语言文字的形象呈现出来的。如诗中的“浮云骏”、“天子怒”、“将军雄”、“阵云匝”、“兵气冲”、“大笑向文士”等,这些语句不仅孔武有力,而且具有瑰伟的姿态和飞动的灵魂,使抽象的感情变得十分生动具体。同时,全诗选用易于表达乐观豪放之情的东韵,亦增加了诗歌的奔放之势。如果说《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是杜甫“生平第一首快诗”,(浦起龙《读杜心解》)那么,说《塞上》为高适生平第一快诗,它奏出了时代的最强音,也是毫不为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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